第九章 白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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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闕乃南人帝都,曆經千年不倒,底蘊深不可測。我軍戰線過長,不利於長期據守關隘,消耗戰總歸是耗不過白禹,你能將楊格的朱雀軍幾乎全滅,最後逼得楊玉親自揮軍北上已是令整個東陸都震驚的輝煌戰績了。況且即便踏破了落山所有關隘,南部前往天闕的道路上還有無數白禹精銳軍團,那其中還有楊玉、計平南、司馬平洲、烈燃這白禹四傑麾下的東陸名師。”

    “楊格算不得什麽,楊千錚手下的嫡係軍隊,大多是當年的定西軍派係,充其量也就是和甲嵐的二流軍隊打打過家家似的小戰,或者是清剿曾經的西域餘孽,楊千錚能攻破天闕,靠的是裏應外合,而且天闕內部空虛之時。”赤律多輪略帶嘲諷地說著,忽然又眉頭緊鎖道,“不過楊玉的確不簡單,我雖然隻和他交手了一次,但觀他行軍布陣有條不紊,對戰機的把握分毫不差,我剛破了落陽關,他當天晚上便敢趁夜攻城,且不惜代價悍不畏死,最終我隻能放棄守城,將落陽關拱手相讓,此人與我對戰近百回合不落下風,一身槍法可用出神入化來形容,不負南人稱其為二郎神將。”

    白業極少聽赤律多輪讚揚一個人,而且目前來看還是一個敵人,道:“能得你如此評價,想必定然非凡,白禹四傑看來都不是浪得虛名的人物。”

    赤律多輪點頭道:“若說白禹哪個人我最熟悉,就隻有計平南,當年他和她初來幽雲的情景,我至今仍曆曆在目。”說到她時,赤律多輪的臉上罕見地流露出些許慚色,扭頭看著白業,“若說當年把她留在幽雲,你們想必業已成婚,她也不會……”

    白業神色如常,隻是想起了那個女子,眼睛竟有刹那失神,溫聲道:“她不屬於這裏,她選擇了她最喜歡的方式生活,我也留不下她。”

    “計平南的確是百年難得一見將帥之才,隻是有些太過迂腐,且眼瞎啊。”赤律多輪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怒意,“連她身懷玉遺胎的體質都察覺不到。”

    白業搖搖頭:“當年連我們都看不出來,若非後來國師提醒,恐怕至今我們都不知道。”

    “但一切都已成過去,無法重來。”

    “她嫁給計平南,是預料之中,但她竟然願意為了計氏傳承修羅之血,是意料之外。”說到此處,白業氣息忽然變得有些冰涼。

    “修羅之血本質炙熱暴烈,能承受的人少之又少,是以計氏每一代都人丁稀少,但即便如此仍能位於天下最頂級血脈之一屹立千百年,其強大不言而喻。”赤律多輪歎道。

    “白禹帝室的天界神將,司馬家的鯤鵬之血,霸王門的太陽燭照,白禹豪閥中最強大的無一不是擁有古老傳承血脈的家族。司馬平洲和烈燃我雖未嚐親眼見過,但從幽影司傳來的諜報看,這兩人的實力可用深不可測形容。”白業亦是同意道。

    “司馬平洲我沒有見過,但他當年與我做過一場交易,想必你也知曉其中內情,能有魄力將落山東部防線全部撤下,此人行斷謀略極富城府。而烈燃此人倒是最為神秘的一個,作為霸王門少主,多年來深居簡出,不知是他那個天下第一的父親太過霸道不肯讓位還是他本就無心俗世功名。”

    “如此看來,白禹的強敵可真是不少。”

    赤律多輪搖搖頭,笑道:“我們北人向來好戰,隻是可惜北地種種因素抑製著幽雲的發展,可笑南人坐擁千萬裏的美好河山,億萬子民,卻不思進取、爾虞我詐,更是憑空浪費了如此多的天資英才。”說完,他指著南方,豪言道,“白業,那裏是我們將來必須要跨越的落山,在更南方的地方,有廣袤肥沃的土地、美麗富饒的江山在等待著我們去征服!”

    白業抬頭,望向南方無垠的天際,胸中亦是激蕩高遠,堅定道:“定隨君往!”

    赤律多輪縱聲長笑,突然想起另一件事,“走,帶你去看小老虎!”

    “早便想見了,看你在信中吹的牛有幾分斤兩,能得國師都視若珍寶。”白業點頭,在他遠征西域時,赤律多輪的女兒出世,他還未曾見過一麵,但赤律多輪常有書信來往,多次談及令他無比自豪的小老虎,亦是早已拍板認白業為義父的事情。

    白業一生孤獨,下山後便是孑然一身,白家雖隨他入世,家中師長都曾提過婚事,北地豪伐高門更是擠破腦袋要把女兒嫁給他,連根基在南方白禹帝國的許多豪門都有聯姻之意,甚至遠到極東之地的盛龍城都對白業頗為青睞,但白業都是一一婉拒,漸漸也就無人再敢問津,赤律多輪對此同樣倍感頭痛,私下常旁敲側擊,白業鐵桶一般強硬,赤律多輪甚至懷疑過自己這兄弟是否有那特殊癖好,曾有幾次兩人對飲時極小心地試探過白業,在被白業狠揍幾次後就也不敢在提了。

    “那小老虎,嘖嘖…著實是了不得的,待你見了便會知曉!”赤律多輪讚歎幾聲,自顧陶醉一番後,哈哈大笑。

    白業淡淡一笑,不再言語,快步朝山下行去。

    王庭東南,天幕河流經此處,繞了一個小彎,河水寬闊平緩,河灣內水草肥美,魚鳥相棲,河灣邊上,一座不大的庭院,白牆黑瓦,牆上是傳統的北地繪畫,牆內風格夾雜著南人的細膩與北人的粗獷,有雕梁畫棟,又有尖角樓閣,還有猙獰雕塑,院門外一麵高旗,白底金紋虎頭,兩隊猛虎勇士巡視四周,這便是赤律多輪的王宮。

    與南人極好奢華不同,北人更重實用,赤律多輪不喜鋪張,入住王庭後便吩咐工建府在此建了一座王宮,因王後喜愛此處風景,此後便一直居住於此。曾有官員進諫王上重建王宮,甚至呈上了設計圖紙,赤律多輪觀後當即撕毀,喝罵道“如此大一座王宮,要耗去多少金銀!浪費多少財力!本王的威嚴與功績自在人心中,無需如此!”,自那時起節儉之風便盛行北地,上至官員下至百姓,皆以節儉為美德。

    申時,赤律多輪與白業騎馬而至,入院後往後廳行去,白業望著熟悉的景色,心中愈發溫暖。

    “你的住處還是那裏,你嫂嫂常吩咐下人打掃,她早與我說過,今日就讓你住回來。”赤律多輪指著東麵一處清淨小院,院門一株垂柳,一排石像,與離去前無異,“小老虎常常去鼓搗你當年刀刻的那些石像,常聽她母親和我說你,時不時會跑去那邊看看你這便宜義父回來沒有。”

    “甚好,可領會了我的刀意?”白業點頭問道。

    “哈哈哈!那小丫頭不愛武藝,隻愛瞎搗蛋,你屋內她都翻了個底朝天了!”

    “嗯?不愛武藝?”白業皺眉道。

    “呃…我曾問過她是否要學我武藝,她頭搖得麻花似的,拔腿就跑了。”

    “赤顏的傳人,不可不學武藝!”白業頗有些不悅。

    “我也是這樣認為,隻是她不學,我也不能強逼她。”赤律多輪無奈道。

    此時兩人已到後廳,卻未看到王後與公主,赤律多輪一笑,道:“肯定纏著她母親帶她去河灣捉魚去了!走,去瞧瞧小老虎怎麽捉魚!”

    白業嘴角一陣抽搐,五歲的公主捉魚?隻得無奈地隨赤律多輪朝後院走去。

    出了後院不遠,便能看到遠處蜿蜒的天幕河,這一段的河水平緩清澈,如銀絲玉帶般緩緩流向南方,河邊是廣袤的草原,頗有古詩中“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的意境。

    河畔幾十步的地方,一隊金色劍齒虎旗幟的騎士正整齊地戍衛,為首一人虎背熊腰、樣貌醜陋、須發淩亂,背一柄黑色長刀,胯下一匹踏雪逐雷,雙目含笑望著河中的兩個身影,此時感覺到身後兩股強大氣息傳來,一股雄渾衝天深厚灼熱,一股冰寒陰冷連他都覺有些刺骨,喝令一聲扭轉馬頭後翻身下馬,朝著已到麵前的兩人行禮道:“君上!”

    赤律多輪眯眼爽朗一笑,拍拍他肩膀道:“秦淮,又辛苦你照看那娘倆了!”

    “不辛苦!秦淮該做的!”名秦淮的大漢搖頭道。

    “讓你這金帳監察大統領當保鏢,可是連我都不敢想的待遇啊!”赤律多輪哈哈笑道。

    “能護公主平安無事,秦淮在所不辭!”

    “好了好了,不再廢話了,你二人聊聊,我去看看小老虎。”赤律多輪指了指白業,然後朝河邊走去。

    秦淮抬頭,望著白業,咧嘴一笑,旋即反手抽刀,迅雷不及掩耳,朝白業橫切而去!

    白業在秦淮抽刀之時便往後退去,刀鋒將將從胸口掠過,黑色長刀帶起的鋒利氣勢直衝胸膛,白業順勢左腳上踢,腳尖抵住秦淮右手腕,然後一扭身,右腳亦是騰空超前刺去,直刺秦淮腰間,秦淮左手一抬,以掌心擋住白業右腳,兩人就此僵住,白業仰身浮空,宛若時間靜止,秦淮持刀斜劈,卻無法寸進。

    正此時,一聲清脆的聲音從後傳來:“你們敢打架!”

    一聞此聲,秦淮當即便收刀回身,換上一臉笑眯眯的討好神色,搓著手,衝著那正叉著腰撅著嘴兒紮著衝天辮,赤著一雙白蘿卜似的小腳,伸出一根嫩白手指指著二人的小女娃道:“切磋!切磋而已!師傅手下留情了。”

    赤律多輪雖是見慣了秦淮在小女娃麵前的嘴臉,心裏仍是忍不住一陣惡寒,為了收小老虎為徒,可真委屈了這北地刀君了。

    秦淮出自幽雲第一漢人世家秦氏,世代習武,自幽雲立國三百年起受封金帳席位,家族中常有位極人臣者,這一代的秦氏更是如日中天,金帳前將軍秦械,金帳祭司秦月,金帳監察大統領秦淮,三人皆年不過四十,是幽雲王庭青壯派及鷹派的中流砥柱,其中秦械軍功卓著,極善領兵,所屬紫羅蘭軍團戰力可排王庭前五。秦月屬祭司府名士,在民間聲望很高,博學多才,貌若昭君。而秦淮尤為突出,自小被其父丟入軍營,從斥候起直至將軍隻用了十年,而後退出軍伍,獨闖西域,五年後遊曆歸來,攜天下名刀之斷流砂,敗北地諸多強者,後南下南朝,在冷霧山莊與浪劍尊大戰一天一夜,勝負未知,再入霸王門,敗於烈焚城之手,烈焚城甚愛之,有言:“勝之不武,來日必超我等。”自此秦淮之名流傳天下,世稱北地刀君。

    白業亦是同時收回雙腿,飄然落地,麵無表情,他與秦淮曾有過一段淵源,那時還在西域,對秦淮的脾性有些了解,此人桀驁不馴行事乖張,但武藝高絕,在西域時兩人就有過交手,不分勝負,先前算是久別重逢的見麵禮,此時見他似乎也是對赤律多輪的女兒極為喜愛,心中有些訝異,於是側身轉頭望去,看見了那氣勢頗是凶悍的小老虎。

    赤律藍對秦淮已極為熟悉,這個大老粗老喜歡跟在自己屁股後麵,每次總要讓自己拜他為師,說他是天下第一厲害的人,要教自己天下最厲害的功夫,自己雖然也心癢癢的想學,可是自己已經有老師了,老師說姑娘家就要有姑娘家的樣子,不要學那些愣頭愣腦的男娃整日裏舞刀弄棒的,而且自己是公主,公主更要有公主的氣質,但是什麽是公主氣質呢?這讓赤律藍怎麽也想不明白。

    赤律藍歪著腦袋看著前方那個正在打量自己的男子,他一身簡潔的麻衣褲,一頭飄逸微卷的長發,眉毛細長,眼睛清冷冰寒,臉色很白,模樣非常像母親說的一個人。赤律藍被白業看得沒來由有些發冷,小手慢慢掉了下去,大眼睛烏溜溜一轉,一扭頭躲到了赤律多輪身後,然後抓著赤律多輪的腿,探出半個小腦袋,仔細觀察著那個陌生男子。

    那陌生男子嘴角忽然揚起,整張臉忽然就不冷了,尤其那眼睛,竟讓赤律藍感覺到了絲絲的溫暖,男子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過來。

    赤律多輪哈哈一笑,摸了摸赤律藍的腦袋,晃晃她的衝天小辮子,柔聲道:“不認識吧?想想昨夜你母親跟你說了誰要回來?”

    小老虎仰起頭看著赤律多輪,然後努力地想了想昨夜母親說的話,眼睛瞬間就明亮了起來,再看那陌生男子時頓覺熟悉又親切,再無絲毫害怕的感覺,然後蹬蹬蹬一溜小跑向那男子奔去,臨近時一個蹦跳就跳到了他的懷裏,咯咯笑著甜甜喊了一聲:“義父!”

    白業懷抱著這個小小的身軀,雙手輕輕摟著她的腰和腿,雖然是小小的一個人兒,但卻能感受到她體內濃烈的血脈氣息,那是最純正的猛虎氣息,靈脈中許多斑駁的白色,像是星辰一樣時明時暗,想必那就是赤律多輪曾提起過的天融之力。小姑娘緊緊摟著白業的脖子,兩隻小腿愉快地搖蕩,大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條縫,白業靜靜抱著她,心中突然就寧靜無比,長長舒了一口氣,無聲一笑,望著遠方的雪山,緩緩答應道:“是我!”

    赤律多輪身旁,王後手提著赤律藍的鞋襪走過來,看著抱著他女兒的白業,溫婉一笑。

    赤律多輪嘀咕了一聲:“小丫頭片子,才第一回見,比對我這親爹還親!”然後腰間忽然一痛,呲牙咧嘴連忙討饒。

    秦淮亦是冷哼了一聲:“小丫頭片子,有了義父就忘了師父!”

    夕陽西下,白業懷抱著赤律藍靜觀風景,赤律多輪和王後站在河畔私語,秦淮雙手環抱著長刀如鐵塔聳立,陽光將他們的影子越拉越長,終於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