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初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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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正是秋色上新時,曠雪的秋色尤其瑰麗恢弘。

    白色的雄偉城牆,縱橫長達二十裏,高達三十丈,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閃耀著令人炫目的光彩,城中高大的楓樹,楓葉一片片的金黃鋪蓋在白色之中,城外是一條玉帶般的清澈大河,蜿蜒向著東方流去,河水波光粼粼。城外的土地上同樣是被金色所覆蓋,那是一方方的麥田,隨著南風吹拂卷起一道道麥浪,生機勃勃。西方的遠處是如天塹一般的天擎山脈,直入雲霄,雪線把山脈分成了上層的白色和下層的碧綠與金黃,上有蒼穹萬裏,下有大地無邊。

    天擎山脈就像一道巨大的城牆,自南向北綿延了數十萬裏,沒有人到達過它的盡頭。南天擎山脈以西是神秘的甲嵐與摩雲,以東是白禹與幽雲,北天擎山脈以東便是西域十國,那裏是無盡的荒漠草原與戈壁,北天擎山脈更加險峻寬廣,一直往北直達北海,極北之處是北天池,北天擎山脈以西是世人極少涉足的神秘之地,傳說中的上古遺跡、沉淪沙海、先秦文明都在那片土地之上。

    自白禹帝國立國時起,西方有甲嵐帝國虎視眈眈,從未間斷過對白禹的入侵,帝國在曠雪築城,並派以重兵把守,設左相國府,曆代帝國左相國均是鎮守於此,千年來不斷將城市擴張鞏固,至今已把曠雪建成帝國西南第一雄城,震懾甲嵐。帝國西南多山地沼澤,南有九黎等族,南臨南海,西接甲嵐,物產豐饒,曠雪城交通極為便利,是東陸西南樞紐,經濟貿易發達,人口繁茂,長盛不衰。

    這一日的傍晚時分,相國府裏仍舊是一片寧靜,左側的高牆上,忽然伸出一雙手,然後冒出一個腦袋,他小心翼翼地朝左右看了幾眼,然後雙手發力,慢慢將身子拉上高牆,橫坐上來,輕輕呼了口氣,然後又朝著府內瞄了幾眼,確定沒有人看到後,悄悄翻身下了圍牆,然後躡手躡腳靠著牆根溜了出去。

    就在剛剛那男孩坐著的地方不遠,忽然顯現出來一道身影,羅漢斜趟在牆頂的青瓦上,望著他離去的方向,滋的一聲灌了口酒,眯眼一笑,砸吧砸吧嘴道:“這小子還還真像當年的你啊,小小年紀便會翻牆溜出家門,不過比起你當年翻牆偷看西荷洗澡還是差了不少!”

    羅漢身後現出了另一道身影,計安南臉上絲毫沒有被揭穿老底的羞愧之色,被長發遮了一半的俊美臉龐上反倒是頗有些得意地道:“我的徒弟,又是我的侄兒,必然是要有我當年的風采。”

    不過話剛說完,計安南臉色一變,突然就陰沉得可怕,殺氣悄然彌漫,右手屈指一彈,一柄青灰色的長劍出現在手中,朝著羅漢的脖子就直刺而去!

    羅漢仿佛腦後長了眼睛一般,雙腿輕輕一踏便飄然而出,竟比計安南的劍氣還要快上幾分,羅漢口中一聲怪叫,破口大罵道:“計安南你這兔崽子竟敢偷襲老衲!”

    計安南眯起雙眼,冷哼一聲,朝著羅漢飛去的方向淡淡道:“你這老禿驢怎麽知道我偷看西荷洗澡?恬不知恥,為老不尊!”

    羅漢哈哈大笑,聲音從遠處傳來:“小兔崽子!老衲連你爹怎麽生的你都知道,你那點兒破事還不入老衲法眼!”

    計安南不再理會羅漢,朝著計謀開溜的方向看了一眼,轉身回了相國府。

    計謀溜出去老遠,又回頭看了看沒有人跟來,才拍了拍胸口,舒了口氣,這還是第一次翻牆偷跑出來,趁著西荷在刺繡,計安南在書房,羅漢反正肯定在椅子上打瞌睡,自己每日的功課已做完,便生出了出來看看的念頭。

    計謀自能走路起,便被計安南強迫著每日修行,一個本該錦衣玉食眾星捧月的孩子,沒有侍女丫鬟伺候,沒有長輩寵愛哄著,隻有枯燥又看似殘忍的修行。他哭叫著躲在西荷懷裏不肯下地走路時,是計安南把他抓過來強行按立在地上,計安南不會理會他的哭鬧,也不會理會西荷的埋怨和心疼,他自始至終都是如此固執的人。

    計謀二歲開始識字讀書,每日下午兩個時辰都在書房度過,那是他母親鬱如溪留給他的書房,裏麵有各種各樣的書籍、經典、竹簡、畫冊,在書房裏他便會格外寧靜,不哭也不鬧,有時會趴在寬大的書案上睡著,計安南不知將他丟出來多少次。

    如此一過便是六年,計謀從未遠離相國府十丈,清晨的晨跑,是他最期待的事情,雖然總是在相國府的周圍,但可以看到曠雪的景色,那些景色大多都是一成不變的,但還可以看到很多一樣又不一樣的人,有小販、有先生、有姑娘、有孩子,有老人。

    這一天計謀忽然覺得,世界那麽大,自己想要出去看看,因為他知道還有幾年自己就要離開這個地方,去到另一個陌生的地方,他想要可以多看看這座城,以及這裏的人們,但他沒有跟西荷或者計安南說,他下意識覺得他們不會允許,所以他決定自己想辦法,然後他便想到了翻牆。

    而且他成功了,他認為自己完成了一件自己想做的事情,他很滿意。

    計謀心情很好,像一隻脫籠的小鳥,歡快又自由地飛翔,他在曠雪城那遼闊足以行十駕馬車的春雪大街上散步,欣賞著從來沒有見過的畫麵,大街兩邊店鋪林立,有酒樓、錢莊、布匹行、客棧、鐵匠鋪、糖水店、包子鋪許許多多他能認識那些字但卻從來沒有進去過的地方,還有形形色色的人,男女老少,或衣著華貴或衣衫襤褸,他睜大了眼睛要把入眼的一切記在心裏,他四下觀望,遠方還有好多的高樓聳立著,更遠的地方還有一座高塔,潔白如玉,那又是哪裏?

    這還隻是曠雪的一條街,他聽說過那條銀帶一般的大河,他想去看一看,計謀突然有些憂傷,他想去好多地方,但是他的時間卻不是很多。

    他一邊略帶憂鬱地欣賞著街景,一邊緩緩超前走著,不知不覺就走到了與另一條街的岔口,然後看到了讓他非常詫異的一個畫麵。

    幾個衣著錦繡看上去十來歲的孩子,此時正挽著袖子提起衣袍正在踢打一個一手抱著腦袋蜷縮在牆角的孩子,那孩子滿身灰塵,黑布衣上布滿了腳印,像蝦米一樣弓起了身子,卻一聲不吭,打他的孩子們嘴裏叫喊著:“揍他!揍他!不知好歹!”

    於是計謀憤怒了,他皺起了好看的眉毛,鼻孔開始放大,從小西荷便教過他與人為善的道理,人之初性本善他也背過無數遍,他不明白為什麽這些孩子一點也不友善,為什麽要打他,所以他衝了過去,大喊了一聲:“停!”。在他的記憶裏,自己修行時哪裏不對了二叔便會叫停,他聽得最多的就是停。

    然後那幾個孩子就回過頭來,疑惑地看著這個比他們略矮一頭、穿著麻衣麻褲、樣貌十分俊秀、眼睛漆黑如墨的孩子,一個似乎是最大的孩子疑惑地問道:“你剛剛說什麽?”

    計謀被幾人一陣打量,同樣也打量著對方,這幾個孩子看上去就是富貴人家出來的,衣著錦繡,腰佩玉環,這跟二娘說的仗勢欺人就更像了,所以計謀的眉頭皺得更緊了,怒道:“我說停!”

    讓計謀比較訝異的是那幾個孩子並沒有像他想象的那樣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然後向躺在地上的孩子道歉,然後羞愧而走。那幾個孩子像看傻瓜一樣看著計謀,又互望了幾眼,忽然爆發出一陣哄堂笑聲,指著計謀笑道:“他說停?他以為我們是在玩兒遊戲呢?哈!”

    那些孩子笑得更歡暢了,一個個捧腹大笑,看著計謀的眼神既嘲弄又輕蔑,其中一個又是一腳踢在了那個仍然抱著頭紋絲不動躺在地上的孩子的肚子上,那孩子的身子蜷縮得愈加厲害了,踢他那孩子得意地笑著,“我不停你又能拿我怎樣呢?”

    計謀很生氣,他以為外麵的世界是像西荷說的那樣美麗又令人流連忘返的,是真善美的,可當他第一次進入他向往的世界時,他覺得自己似乎想錯了,他又記起來似乎二娘也說過外麵的世界也有很多惡人壞人的,而當他遇到這樣的人時,便要這樣做,於是他說:“我要你們認識到自己的錯誤!”

    那幾個孩子又楞了一會兒,旋即卻是笑得更加歡暢和放肆了,其中一個瘦高個兒的孩子一步一搖走到計謀麵前,居高臨下打量了計謀一番,怎麽看這小子都不像是打抱不平的俠客,於是便伸出右手往計謀額頭推去。

    隻是他的手還未伸到計謀麵前,就再也無法前進半分,一隻比他的手小卻讓他感覺力大無比的手捏住了他的手腕,讓他絲毫不能動彈,甚至不能搖動一絲,這讓他有些驚訝,這孩子的力量竟然如此之大?那是計謀的手,更可恨的是那手竟然還很好看,兩隻手指就輕輕的夾住了他的手腕。

    計謀在那瘦高孩子走近時就感覺到了他的不善,計謀的第六感尤為獨特,自小便被西荷稱讚能讀心,一雙墨眼更是能看透迷霧,在那孩子抬手之時計謀就已提前伸手,而且自信以兩隻手指便足以製住他,這是預感且自信,計謀亦是第一次真實地感受到自己對於力量的操控,那是強大的掌控之感,這讓他很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