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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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澤淺循著聲音望去,看見了一道白色影子。

    陡然間他反應過來,那一身富麗紅衣的女子就是白君眉。

    ——或許,隻是長得像?

    紅衣女子和女性白無常除了臉長得一樣,幾乎沒有其他的相似點了。

    而眼前這位……

    背對著蘇澤淺的白色身影顯然屬於男人。

    和記憶中白得纖塵不染的無常不同,眼前男人的白衣有屬於塵世的顏色,破破爛爛濺滿了血。

    他手中握著一柄劍,看上去是個劍修,他顯然剛剛經曆了一場惡戰,劍尖滴血。

    周圍環境一片狼藉,到處都是一個個深坑,有的山被撞塌一半,中間凹進去一塊,山頂岌岌可危,不時有碎石崩落,樹木吱呀吱呀往下傾斜。

    男人站在一片懸崖上,往下看著什麽。

    山風劇烈,撕扯著他破碎的衣衫,然而男人站得非常穩,像是紮根地底的磐石一樣。

    可同為劍修的蘇澤淺知道,背對著他的人已經是強弩之末了。

    蘇澤淺試探的向前走了一步。

    背對著他的男人動了,他轉過了身。

    “汝為何……”男人一頭烏發被吹得散亂,蓋住了臉,他也沒想著去理一下,蘇澤淺於是看不清他的五官。

    劍修一句話說到一半突然頓住,然後改了口,問:“你是誰?”

    這是從古言切成了現代白話,蘇澤淺聽得習慣,感覺上卻覺得別扭,一種夢境和現實混合的衝突感油然而生。

    “是你叫了我的名字?”蘇澤淺確定自己不認識對方。

    對麵的劍修站在懸崖盡頭,聽見問話又往懸崖下看了眼,然後才問:“蘇澤淺?”

    這一句問話與之前兩聲肯定的呼喚語氣截然不同。

    懸崖上的男人說:“我聽見了你的名字。”

    他抬手將什麽東西拋過來:“這是你的嗎?”

    那東西被血浸透了,在空中劃過時灑出了血滴,蘇澤淺也不嫌棄,抬手接住。

    是一串木質串珠,因為血液的浸泡肮髒滑膩,蘇澤淺心裏有了不祥的預感,撥動串珠細看,越看越覺得熟悉——

    “你從哪裏找到的這東西?”

    “是你的?”

    “我師父的。”

    “你師父是誰?”

    “莫洵。”

    年輕的黑發男人臉上還帶著稚氣,閉著眼睛在打盹,一聲呼喚並沒能將他從夢鄉中喚醒。

    然後一道白色影子飄過來,給了他一個腦瓜子:“徒弟,醒醒了!”

    莫洵毫無防備,腦門和桌子來了個親密接觸。

    這下死人都能被叫醒了,莫洵揉著額頭,無奈的喊了聲師父。

    手腕磕得痛,莫洵下意識的去揉,卻摸到了什麽硬東西,撩起袖子一看,是串木頭珠子,疑惑在年輕人眼中一閃而過,很快被恍然替代,他撥動珠子,看串繩有沒有損壞。

    “陪我到天上去一趟。”白君眉說著,看見徒弟手上的串珠,“咦”了聲,“哪兒來的,小葉紫檀哎,算是人間極品了。”

    小葉紫檀的珍貴隻在人間。

    白君眉索性在莫洵對麵坐下,做出幅仔細打量的姿態來,她先是感歎:“哎呀,我的徒弟真好看呐。”

    然後憂心:“才去了人間幾趟呀,該不會就愛上了哪個凡人了吧?”

    “說什麽呢。”莫洵拉下衣袖,仿佛想要拍開這個話題般的揮著手,“去天上做什麽?”

    “認真的,這串珠從哪兒來的?雖然是人間的東西,但佛意也太濃鬱了……”白君眉正了神色,索性拉過莫洵的手,撩開袖子看。

    莫洵無奈,把串珠褪下遞過去。

    東西交到白君眉手上,年輕人心裏莫名的一空。

    這串珠子很珍貴,他想要送給某個人,這個人不是自己的師父。

    莫洵又一次的感到疑惑,既然珍貴,他怎麽會想著送人?而就像白君眉說的那樣,這串珠子是哪兒來的?他怎麽想不起來了?

    白君眉沒看出什麽問題來,將串珠還給莫洵:“神君做壽,地府也得送一份禮去。”

    天清地濁,陰陽相克,地府鬼仙上天庭和天庭神仙下地府,都會覺得渾身不舒服,修為低點的直接寸步難行。

    但就如陰陽魚首尾相接,天地亦是相生的,因為某些淵源,白君眉不被天上正氣所克,她甚至一個人闖過天庭,從一群天仙手裏將被扣押的鬼仙救出來,那神擋殺佛擋殺佛的氣勢,直讓人咋舌。

    也是因為這份功績,她才能以女兒身,在白無常的位置上坐穩。

    莫洵不明白:“我?沈大人呢?”

    神君算是黑無常頭的情敵,而莫洵的身份去神君壽宴也不夠格,於情於理,陪白君眉去天上的人都該是沈古塵。

    白君眉大大咧咧:“他不肯。”這話裏多少有些怨氣。

    莫洵不敢深問:“如果你覺得我去不給你丟臉,那我就去。”

    這是莫洵第一次上天庭,天上仙人來來往往,衣袂飄飄帶出一團團祥雲,他和白君眉兩個鬼氣森森,與天上祥和的氛圍格格不入,然而來來往往的仙人們盡皆向白君眉俯身施禮,白君眉淡笑著點頭回應,極矜持。

    行禮的仙人們沒有任何被怠慢的不快,莫洵看著隻覺詫異。鬼氣森森的白君眉被仙人們接受、並獲得了尊重,他這個做徒弟的自然不會被為難,但因為修為低下,自然也不被人重視。

    白君眉帶他在眾仙人麵前晃了圈,混個眼熟,就把人一個人放在宴席上,去做不合適帶莫洵一起的事了。

    宴席在仙氣繚繞的庭院中舉行,仙氣滿溢瓜果菜蔬裝了滿盤,陳列四周。莫洵隨手拿了個果子咬,往人少的地方去。

    然後他看見了一個同樣與環境格格不入的白衣人。

    白衣人斜背一柄劍,氣勢凜然得讓莫洵想轉身就走——劍仙都不是好相與的。

    然而就在他想要離開的時候,視野一角闖進了一線紅色,男人鬼使神差的被吸引了過去。

    那是一把火紅的弓,放在一塊寬廣的漢白玉平台中央,那平台向外突出,兩邊有欄杆,最外處卻沒有防護,下麵雲層翻湧,凜冽罡風倒吹而上,直能把人掀個跟頭。

    莫洵小心翼翼的走到石台中央,端詳那把紅弓,弓身顏色豔麗,用金線繪著羽毛紋飾,華麗非常。

    莫洵久久的凝視著它,覺得似曾相識,冷不防一道聲音從背後傳來:“你看出什麽了?”

    是那劍修的聲音,清清冷冷,他還站在原來的地方,雲氣縹緲,莫洵看不清他的臉。

    莫洵反問:“這是什麽地方?”

    罡風凜冽,可不是什麽祥和的好地方。

    站得遠遠的劍仙回答:“墮仙台。”

    莫洵沒法理解:“仙君祝壽選在這種地方?”

    男人撥了下弓弦,一聲錚然清響。

    弦聲清越,穿透力極強,莫洵還覺得挺好聽,後麵的劍修突然掠過來,一把扯住他:“走!”

    語氣中帶著急迫,仿佛發生了什麽天大的事。

    莫洵不明所以,但被對方的緊張感染,也跟著跑:“出什麽事了?”

    “你不是問為什麽要選在墮仙台邊做壽麽?就是因為那把弓沒人挪到動。”

    劍修在前麵疾行,隻留給莫洵一個背影:“神君和白君眉有舊,這把弓向來隻有白君眉能拉得動。”

    白君眉很快尋了過來,劍仙避嫌一般的離開了,女人也問莫洵:“是你拉動了那張弓?”

    莫洵點頭說是,白君眉的重視讓他緊張起來。

    白君眉用複雜的眼神看著他,最終歎了口氣:“以後……避著點劍仙。”

    莫洵莫名其妙,同時有些微的不快:“為什麽?”

    “如果我沒猜錯,你極可能是被劍修殺死的。”

    莫洵愣了下,然後說:“我不記得我活著時候的事……是誰殺的我我並不在意。”

    他記得的隻是自己活著的時候無惡不作,死有餘辜。

    “我擔心……當初殺了你的劍修,現在的劍仙,會再殺你一遍。”

    莫洵一笑而過,他發現自己對修劍的人有莫名的好感:“竟有人這麽偏執?”

    他攏起雙手,是結束話題的意思,指尖不經意劃過手腕,下意識去勾串珠,卻發現不見了。

    男人一愣,突然想起那劍仙抓著自己往遠處跑時,握著的正是自己帶念珠的腕子。

    被拿走了?

    莫洵想著。

    估計不是故意的。那串珠子很鬆。

    莫洵連那劍仙的臉都沒看清,人現在已經走了,天上地下,想找回來恐怕難得很。

    然而他心裏卻並沒有太多遺憾,仿佛那珠子就是該給他的一樣。

    開玩笑。

    莫洵心想,我連他是誰都不知道呢。

    懸崖之上,渾身浴血的劍修看著握著串珠的蘇澤淺——男人身上並沒仙光,隻能被稱作劍修。

    “莫洵。”他咀嚼著這個名字,“他收了個劍修徒弟?”

    “這個徒弟身上……”搖搖欲墜的劍修突然掠到了蘇澤淺身邊,一把按住他的肩膀,製住了他拔劍的動作,“帶著我的劍。”

    場景再次切換,水聲隆隆而下,兩岸青山,一道瀑布,是樂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