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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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男人”三個字落地有聲,蘇澤淺臉上通紅,心裏卻暗戳戳的有點開心。

    周圍山裏人大氣都不敢喘一聲,殷商突兀的爆發了一陣大笑:“哈哈哈,劍修……你告訴我你是劍修,蘇澤淺!”

    這是蘇澤淺完成山中修行後,殷商在莫洵小區門口遇到蘇澤淺時,得到的拒絕。

    黑衣男人淡聲問:“劍修就不能有男人了?”

    莫洵站起來,對蘇澤淺伸出手,後者盯著看了眼,伸手握住,借力站起。

    莫洵看著殷商,與蘇澤淺針鋒相對的憤怒消失,那彬彬有禮的姿態中帶著一股漠然。

    殷商身邊站著兩個山裏人,看見莫洵望過去,都露出了緊張的神色,繃著臉去看蘇澤淺——殷商在山裏沒有自由,但人類脆弱,真的把人一關三年,不死也瘋,瘋瘋癲癲的殷商和理智清醒的殷商,哪個更有用不用說都知道。於是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人帶殷商出來放風。

    不用說,這也是蘇澤淺安排的。

    在莫洵看來,蘇澤淺對待殷商還是留了兩分情麵的,和*上的折磨相比,精神上的摧殘無疑更難以忍受,但蘇澤淺從來不對殷商說什麽,所以現在站在莫洵麵前的殷商雖然形容憔悴,但眼神還是明亮的,他心裏的信念還在,鬥誌還在,三年了,他始終還覺得自己能翻盤,完成自己想做的事。

    莫洵半點不留餘地,他用矜持冷淡的口氣問殷商:“以你的所作所為,你現在有什麽理由對蘇澤淺的拒絕耿耿於懷?”

    “你把事情做絕了,又怎麽有臉來擺一副舊情難忘的姿態?”莫洵就當著眾多山裏人的麵說著。

    殷商在山裏呆了三年,山裏人對他的事跡都知之甚詳。

    殷商的視線從莫洵臉上移到了蘇澤淺臉上,後者臉上紅色未褪,表情卻已經恢複了一貫的冷淡,他看見殷商望過去,對視了一眼後無波無動的移開了目光。

    殷商仿佛被蘇澤淺的這個舉動刺激到,猛地拔高聲音:“你懂什麽?”

    “我是不懂你為什麽覺得阿淺還要對你念舊情。”莫洵聲音依然平淡,像把鈍刀子,“其實我也不是很懂,為什麽你還會在這裏。”

    話題突然一變,殷商顯然沒反應過來,饒是蘇澤淺也摸不著頭腦。

    “你在山裏三年,為什麽還沒被救走?”

    “山裏人是強,是有能力看住你,但想必你自己也清楚,殷商的價值隻在於一小部分天師,即使沒有你這個質子,我們也有別的方法去牽製他們。”

    “你還在這裏,隻能說明用你來牽製他們耗費的人時物力最少,最合算。”

    莫洵掀開了最後一層遮羞布,直白的告訴殷商:“如果不斷有人來救你,讓我們以你為牽製的代價不斷增加,你絕對已經出去了。你在這裏,是因為沒人來救——沒人下定決心一定要救你出去。”

    “我聽說,你的改變是為了給你父母更好的生活。”莫洵看見殷商臉上的肌肉在抽搐,“但就現在的情況看來,你已經是個棄子了。”

    “不可能!”殷商啞著嗓子低吼。

    在山裏三年,看著營救行動一次次失敗,殷商也開始急躁,開始疑神疑鬼,他看著天師們退卻,會咬牙切齒的想,我落到這一步不都是為了你們?為什麽你們不再撐一撐,不再拚一拚,分明還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啊!

    每一次天師的退卻對殷商都是折磨,山裏人折騰他,對天師示警,這是*上的折磨,他失去了又一次逃脫的機會,這是精神上的失落。

    殷商覺得天師們的營救更像是一種儀式性的表演——我們盡力了,但我們真的做不到——以求良心上的安慰。

    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殷商甚至想,如果不是媽媽也在山裏,他早就逃跑了。

    他竟已經把自己的母親看做了拖累。

    意識到這一點的殷商悚然一驚,他為自己樹立的道德高標出現了裂紋,這是致命的,殷商隻能通過不斷的逃避來麻木自己。

    而莫洵,這個外人的話,讓他再也沒辦法逃避。

    “為什麽不可能?”

    殷商因為情緒的劇烈起伏,跌坐在地上,莫洵走過去,居高臨下的看著他。

    “因為帝流漿一事,殷坊被除族。他意圖帶你遠走,過安生日子,你卻不甘心,還要攪進來,美其名曰要讓自己的父母重新過上之前大權在握的日子,但你有沒有問過他們願不願意?”

    這句話出口,莫洵就覺得不對,有幾分心虛,果不其然聽見了蘇澤淺在背後輕“嗬”了一聲。

    莫洵沒管身後的動靜,心想著等會兒再找你,繼續盯著殷商:“或許他們願意,或許他們不願意,但殷坊已經被你架了上去,再想下來就難了。”

    這是他兒子弄出來的產業,他這個做爹的沒權利替他否決,失去了脫離的機會,再次身處局中,想要離開也不是那麽容易的。

    “再次享受到權利的滋味——不受製於家族意誌的,全然自由的權利,殷坊或許也不想放手了呢?”

    三年的等待,三年的折磨,殷商的心理防線本就搖搖欲墜,此刻被莫洵直白的點出,便如洪水決堤,全然崩潰。

    一邊是權利,一邊是兒子老婆。

    為了兒子殷坊已經放棄過一次權利了,得到的結果卻不是自己想要的,現在他又一次站在岔道口上,做出同樣的選擇是否是重複錯誤呢?

    殷商設身處地,覺得自己也會這麽想。

    兒子和老婆在山裏死不了,既然能活著,就不算虧待了——而他們有營救行動,良心上也過得去了。

    殷商眼神渙散,回到了剛開始的問題:“你是誰?”

    這張臉是熟悉的:“莫洵?莫老師?”

    莫洵回答他“是”。

    殷商渙散的目光又凝回來:“莫洵,蘇澤淺?”他用一種感覺稀奇誇張語氣喊了兩個人的名字。

    他想到了當初蘇澤淺三句不離莫洵,想到了那個嘴對嘴的人工呼吸,想到了自己傻乎乎的不設防備,對莫洵的殷勤備至。

    回想起來,是那麽的可笑。

    於是他就笑了,笑得歇斯底裏,笑得眼眶通紅,笑得幾乎哭出來。

    有時候,讓人崩潰隻要短短一席話,毀掉一個人的一生,隻需要小小一個決定。

    人生如棋,一步錯,步步錯。

    莫洵沒興趣看殷商崩潰的模樣,招呼了聲蘇澤淺一起離開。

    “所以我們現在是不是該相互坦白了?”莫洵環抱雙手,靠在樹幹上看著蘇澤淺。

    一場浩劫之後,山中留存的老樹不多了。

    蘇澤淺顯然對莫洵的信譽還抱著一定的懷疑:“你先告訴我那兩道光是什麽?”

    “是我的眼睛。”莫洵老老實實回答了,雖然這個回答聽上去匪夷所思。

    男人需要挽回自己的信譽所以進一步做了解釋:“你看過我的本體,也見過我的記憶,想必也知道一個成語‘畫龍點睛’。”

    莫洵的記憶是在一片目不能視的黑暗中開始的,然後歎息聲中,有人在他身上點了兩筆,他才得見光明,並騰雲而去。

    蘇澤淺:“你是畫在寺壁上的那條龍……”

    他說著有些不確定,畫龍點睛的故事中,不止一條龍,而莫洵的記憶裏,他卻是唯一一條剩下的。

    “封印真龍的不可能是凡人,給我點睛的又怎麽會真的是個和尚。所謂故事,都是三分實,七分虛。”

    “你想知道的,我已經告訴你了,現在輪到你說了。”

    蘇澤淺斷斷續續的將自己的行動補充完整。

    他結束了天師和山裏人供奉與被供奉的關係,結束了山裏人淩駕於天師之上的地位,卻為山裏人贏得了在人類社會的話語權。

    山裏人爭命,天道不允,他蘇澤淺是個人類,他爭,天道無可奈何。

    唯一會帶來天雷的,隻有他身上的煞氣,於是蘇澤淺去學如何收斂靈力,如何隱藏煞氣。

    既然莫洵的封印能替他擋二十多年的災,那肯定還有其他辦法能瞞天過海。

    蘇澤淺確實找到了方法,而其中的艱辛,也不需要用言語多說。

    “你爭,天道要你死,你避,依然躲不開劫難。”蘇澤淺說,“既然如此,那為什麽不爭?”

    “這一次,你還有我。”

    “王老師替我卜卦,說我的命運曲折坎坷,卻有一線生機不滅。”

    “殷商攪風攪雨,落在敵人手裏三年都能活著,我還有王老師的卦,為什麽不大膽些?”

    聽完蘇澤淺的話,莫洵沉默半晌,突然問了個看上去一點關係都沒有的問題:“你小時候,到底喜不喜歡國畫?”

    蘇澤淺一愣:“國畫?我……”他在真話和假話間猶豫了下。

    猶豫已經給了莫洵答案。

    “你果然不喜歡。”莫洵笑了下,眼中的一點兒期盼的光亮熄滅,整個人卻是釋然。

    “你也大了,我不為你決定什麽了,反正,路你自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