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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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聽了莫洵的一席話後,殷商徹底頹廢了,枯槁的年輕人存了死誌,開始絕食。

    山裏人無所謂,殷商不吃飯,他們也有辦法讓他活下去,他們不關心心如死灰的活在饑餓中到底是怎樣一種折磨。

    唯有做飯的小妖怪苦惱,殷商不吃,他是不是就能不做了?可做飯給殷商吃是上頭布置的任務,哪能自己說不做就不做。

    小妖怪去找森蚺拿主意,美豔的女人告訴他:“把他和殷夫人關一起去。”

    殷商和殷夫人一直是分開關押的,山裏人防患於未然,怕母子兩個在一起商量出逃跑的計策來,現在,他們不怕了。

    小妖怪將餓得連路都走不動的殷商送到殷夫人院子裏時,揚聲對著屋子裏的人喊:“你兒子不肯吃飯,要餓死了,你管管吧。”

    殷夫人眉宇間有抹不去的憂愁,但姿態還算沉穩,不管境遇多困難,她始終撐著一份體麵。這份得體在看見枯瘦得不像話的殷商時破裂了。

    “我的天呐……”一聲驚呼之後是風度全無的咒罵,“他們對你做了什麽?!”

    殷商隻是看著殷夫人,竟是消沉得說不出一句話。

    殷夫人隻覺得自己的心髒被一隻大手狠狠捏緊,自己的兒子變成了這個樣子,做媽媽的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

    “媽,”殷商在殷夫人的痛哭中出了聲,“是不是我們死了,爸就不會再束手束腳了?”

    “你在說什麽?別人和你說什麽了嗎?!”殷夫人疾聲問道,“別聽他們胡說!你爸爸不會放棄我們的!”

    “是我不想成為他的累贅。”

    殷商這麽說著,沒有向殷夫人轉述莫洵的話,也沒有提到自己的猜測。

    “你什麽意思?你不想成為他的累贅,然後呢?你就打算去死嗎?!你死了我怎麽辦?!”

    “我不知道。”殷商說了句很不負責任的話,“我不想管了。”

    殷夫人一直拿這個兒子沒辦法,隻能老生常談苦口婆心的勸,曾經的她沒能說服殷商留在家裏,此刻的她顯然也沒法讓這個固執的家夥回心轉意。

    李木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

    殷商抬眼看他,殷夫人也止住了哭泣,女人臉上一塌糊塗,表情是凶狠、防備的:“你來做什麽?”

    和蘇澤淺不同,三年時間在李木身上留下的鮮明的痕跡,他變成熟了,也消瘦了,一張臉棱角分明,從李林身上繼承的,那股懶洋洋的腔調不見了,他的氣質向蘇澤淺靠近,變得鋒利起來。

    三年,蘇澤淺蓄了頭發,李木卻剪掉了留了很多年的辮子,兩個人用不同的方式向過去的自己告別,在痛苦中蛻變。

    李木的媽媽死了。

    死在了殷坊的人手裏。

    諷刺的是這並不是有預謀的,完全是被波及,兩方勢力火拚,不是天師的李木媽媽沒有自保能力,就那麽死在了一道失了準頭的攻擊中。

    殷夫人知道這件事,所以才對李木格外警惕。

    失去愛妻,李林的精神氣驟然弱了,李木繼位成為家主。

    “我聽說殷商在尋死,過來看看。”

    李夫人死亡時,李木也在場。

    那時候敵人已經在撤退了,窮寇莫追,李家人本來也打算收兵了,但家主夫人的意外死亡讓李林李木徹底瘋了,他們圍追堵截,將百十人屠戮殆盡,造成了天師戰鬥中極少見的血流成河。

    這件事發生後,李木殷商雖然同在山裏,但是再也沒有交集。

    李木很確定殷商是知道這件事的,但他都懶得去想殷商會不會覺得愧疚。

    不知是因為母親的死,還是家主的壓力,有時候李木說話刻薄不少:“三年來你就沒有消停過,但你現在還在山裏,這回的絕食,你覺得會有作用嗎?”

    “你來做什麽?”殷夫人打斷李木,重複了一遍自己的問題。

    “來看看你們,”李木臉上連裝出來的笑容都沒有,“我剛剛見了殷坊。”

    莫洵的蘇醒代表著很多事情將會以更快的速度推進,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抵抗外來者的侵略。

    鍾家代表當局進入山中談判,以李家為首的天師也派出代表參會,種種跡象表明,在此次談判之後,山裏人與當局有很大的可能性聯手,預估一下雙方可能提供給的資源,殷家也坐不住了。

    來分一杯羹倒是其次,關鍵是一旦山裏和當局聯合起來,三方勢力平衡的局麵將被打破,殷家將失去立足之地。

    “殷坊打算放棄你們了。”李木告訴麵前的母子。

    殷坊說願意將殷商、殷夫人留在山裏十年,表達自己的誠意,來換談判桌上的一個席位。

    李木完全不為所動:“我們為什麽要替你養老婆孩子?”

    將人作為質子,默認的規矩是收留的一方要保證他們活著。

    “我覺得你沒有和我們談條件的實力。”他非常直白的對殷坊說,“我們和當局談判破裂的可能性非常小——幾乎就是沒有,我們聯手後,還有必要用手段來製約你們嗎?”

    殷家不敢和聯手的兩方對著幹,那是以卵擊石。

    “你現在對我說,你願意將老婆孩子放在山裏,那我是不是可以認為,你不想要他們了?”他知道莫洵和殷商的對話,於是將之搬過來,放到殷坊麵前,“三年來,你們多次組織營救,卻沒一次成功,在我看來,失敗不僅是因為山裏人強,更是因為你們沒有盡力。”

    “如果你確定願意把他們放在山裏,可以,我也可以讓你上談判桌,但殷商殷夫人的生死就不是你說了算。”

    “如果你想把他們帶回去,也可以,滿足我們的條件,拿東西來換。”圍繞著殷家聚集起來的團體中,也藏著不少寶貝。

    殷坊說要考慮,說不是他一個人說得算,要回去商量,談話無果而終。

    李木把事情說給山裏人聽,蘇澤淺一針見血:“他是在拖時間。”

    其實從三年來無數次失敗的營救中就可以看出,殷坊已經失去他作為家主的魄力了,他既無法像當初救殷商那樣,一個人扛著整個家族的反對一意孤行,決心要把人救回來,又狠不下心,舍棄親情專心事業……他變得優柔寡斷起來。

    一鼓作氣,二而衰,三而竭。

    老話是有道理的。

    莫洵也在場,他沒有發表意見,隻是問李木:“你打算怎麽辦?”

    有著一雙金色眼睛的莫洵的氣勢比三年前更盛,然而李木卻不像從前那麽害怕他了,他從莫洵的話裏聽出了培養的意味,心裏既不反感,也不激動。

    棱角分明的年輕人想了想,覺得讓殷坊拖拖時間也妨礙不了什麽,於是他說了自己在結束和殷坊談話後,立刻想做的事:“我想去看看殷商。”

    這是在征求同意。

    莫洵說:“去吧。”

    聽完李木的話,殷夫人厲聲喊道:“不可能!”她腦子裏轉的念頭無非是就算殷坊不顧自己了,也不可能放棄殷商。

    殷商沒有出聲。

    李木看著曾經的好兄弟,心情有些複雜。

    因為蘇澤淺和莫洵的關係,李林曾幾次和李木確認他的性向,做父親的明確的告訴他:“你如果想和男人過日子,我也不阻攔……但你得給我個適應的過程,別憋著不說。”

    “但那個男人,絕對不能是殷商。”

    李木一直解釋自己隻是把殷商當兄弟,沒有別的意思,可在母親離世前,李木始終無法對殷商徹底狠下心。

    這其中確實有些因果,但不是李林想象的那樣,而是一個相當狗血的故事。

    李木說他喜歡姑娘不是隨口敷衍,少年慕艾,他真的有過喜歡的女孩子,那個姑娘殷商也認識,是差不多級別的家族裏,一起長大的姑娘。

    李木喜歡那個姑娘,一直不好意思說,在他鼓起勇氣表白之前,那姑娘卻問他殷商有沒有女朋友了。

    李木心裏咯噔一下,已經意識到了不妙,但仍懷著一絲僥幸:“他沒有……是不是聽見別人說他什麽了?”

    “說他什麽?”

    “說他……”李木猶豫了下,做了一件在他看來很對不起殷商的事,“說他喜歡男的。”

    那姑娘顯然不知道這個消息,瞪大了眼睛:“真的假的?!”

    “是真的。”

    那時候李木很天真的想,殷商喜歡男的,你不能喜歡他,那麽我是不是就有機會了呢?

    然而姑娘在愣了一會兒後自信的笑開:“那我就試試能不能把他掰直唄。”

    李木喜歡的就是這個姑娘的自信開朗,可這一回,她的自信開朗傷到了他。

    後來那姑娘自然沒能和殷商走到一起,她遵從家族的安排,被嫁進了某個家族,她在婚禮敬酒的時候開玩笑一樣的對李木說:“我結婚啦,殷商就隻能交給你啦。”

    殷商一直不安分,他們這兩個做好朋友的沒少給他善後,姑娘在酒席上光明正大的話沒讓任何人聽出問題——隻除了李木。

    年輕人含著不為人知的心酸,笑眯眯的應下,祝她新婚快樂。

    那是他的初心,他的白月光,就算姑娘看不見不知道,李木也履行著他的承諾。

    因為從小一起長大,李木把殷商當兄弟,但那些讓人意外的包容忍讓,則是因為這個姑娘。

    而如今這個姑娘也死了,死在混亂局勢下的家族傾軋中。

    得知這一消息的李木喝了一晚上悶酒,陪他的是蘇澤淺。

    蘇澤淺問他怎麽了,李木不想回答,見他不回答,蘇澤淺也就不再問,隻是安靜的陪他。

    兩個人因為不同的原因借酒消愁,到天快亮的時候,醉醺醺的李木才打破了沉默:“蘇澤淺,別人都說你煞氣克人,可你在乎的人都還活著,我在乎的……死了一半都多了。”

    蘇澤淺同樣醉眼迷蒙,他反應了好一會兒:“我隻在乎一個人。”

    年輕人拖著大舌頭的醉腔,慢悠悠的說:“你應該覺得幸運,有那麽多人值得你去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