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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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懸空宮殿是莫洵的居所,輕易不讓人進去。

    一場浩劫,山中布置損毀過半,但騰出個開會的地方還是容易的。

    會場在半山腰,古色古香的布置,是殘存下來的古老建築,和山裏人親近的天師已經來過幾次,麵對第一次進山的張家人,多少有些優越感。

    不管山裏人和天師的關係如何,人類對妖魔鬼怪的敬畏從古時候傳承至今,即使知道對麵的角色與合夥人沒什麽兩樣,但天師們心裏到底是抱存了謹慎小心的。

    沉重的摩擦聲中,古建築打開了大門,有才化形的小妖怪以人類孩童的姿態走出來,分列兩側,擺開儀仗迎接客人。

    進門後先過中庭,再過曲水回廊,最後才是正廳。

    平頭案,太師椅,兩邊客座八仙椅,桌上擺著茶水點心。

    正廳中心是一圈椅子,不多,客座就四張,這四張位子坐起來有講究,天師們相互看看,謙讓一番,很快達成共識,各自落座。

    餘下的人身份稍差一些,就站到自家坐著的長輩身後。

    有人低頭品茶,有人看著門外,也有人虛著眼,偷瞄那兩張主座。

    這座古宅第一次做會場用時,兩張主位白坐上首,老王坐下首。後來蘇澤淺起來了,老王的位置就換成了他。

    再後來,有些事情白徹底放手給蘇澤淺,年輕人就坐到了上首。

    又有不是蘇澤淺管的事的,便又是白和老王出席。

    “這回會是誰來?”

    談判是蘇澤淺一手促成的,可動用山裏的資源卻要老王說了算,這兩個人按理都得來。

    可白是山神,不能不出席,這麽一算,三個人都得來,可座位隻有兩張,難不成讓一個人站著?

    聽著旁人的竊竊私語,第一次進山的張老爺子垂著眼睛喝茶,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在他看來,既然蘇澤淺和老王地位上沒有明顯差異,那麽讓誰站著都不合適,山裏人不會不考慮這一點,如果隻有那三個人可選,這次的談判根本組織不起來,或者說,不會放到這裏來。

    讓這一難題迎刃而解的,恐怕隻有那一位了——

    廳裏突然靜了,張不知放下茶碗,向門外看去。

    就算心裏猜到了,但這一看,還是一愣。

    來的是三個人。

    為首之人,黑衣黑發,嘴角帶笑,身上氣勢凜然。跟在他身後的一個是白,一個是蘇澤淺。

    山神白衣白發,一張臉冰冷,而蘇澤淺習慣收斂靈力,走在一黑一白兩人身邊,幾乎沒了存在感。

    黑衣人坐上首,白坐下首。

    蘇澤淺侍立於黑衣人身後。

    “山主……這次終於肯露麵了?”張老笑裏藏刀,既然是合作,那麽從一開始就不能讓山裏人壓一頭。

    莫洵直白的答:“我不希望再有下一次會議了。”

    黑衣男人笑得儒雅,嘴上卻不客氣:“希望大家不要再在無關緊要的問題上猜來猜去,爭來爭去,談談為了對抗外來教派我們能拿出點什麽,怎麽合作。”

    千年的積澱,莫洵身上的氣勢是天師們比不了的,他開口,沒人敢反駁。

    有人有心想問問為什麽蘇澤淺站在他身後,想問問這個長得十分眼熟的山主和莫洵是什麽關係,卻,開不了口,問不出聲。

    “閑言少敘,長話短說,”莫洵關照道,“殷家人,在山門前鬧著呢。”

    片刻的沉默後,張不知首先開始講起來。

    當局願意提供情報網,時時監督外國人的動向,包括出入境記錄,在國內的詳細行程——最開始的那三名外國人仿佛人間蒸發,外國教派卻頻頻有異象,並愈演愈烈,必然有外國教徒借由普通人的渠道入境,這方麵的監控,天師不可能比當局做得更好。

    以張家為首的天師組織暫緩各類業務,全力支持當局工作,重點監視異象頻出的幾個教堂。

    接下來是李家發言,他們代表著親近山裏人的那支天師,這支天師能給出的條件和張家差不多,唯一的差異是李家木中鬼的身份能讓他們通過草木織起巨大的通信網,以便於消息的及時傳遞。

    “山裏人在人間也有駐守,我們可以把位置共享給你們,相互配合,共同壓製外來者。到時候如果真要找人幫忙,也不用搞焚香的那一套。”

    “自然,有來有往。”白接口道,“我們把我們的人告訴給你們,你們也得共享你們的布置。”

    這是合理的要求,誰都知道共享出來的信息肯定不是家族的全部,但隻要不隱瞞太多,陰你一把就行。

    被背後捅刀子,無論是山裏人,還是天師,恐怕都承受不起。

    但是沒人能保證彼此都是真心想合作的,劍走偏鋒心懷僥幸的,總還會有。

    蘇澤淺在來之前問莫洵:“有沒有什麽辦法,能強製人不違背誓言?”

    “沒有。”莫洵的回答是這樣的,“任何約束都是相對的,因為從輪回的角度來說,不存在付不起的代價。”

    “現在的人不信輪回,”蘇澤淺說,“能約束他們一輩子就夠了。”

    這當然是有辦法的:“簡單點禁言咒,說不出違規的話,做不出違規的事。嚴厲點心魔誓,一旦違規,天打五雷轟,靈魂日夜煎熬——隻要動了不該動的念頭,就能預先嚐到滋味了。”

    蘇澤淺沒有顧忌:“兩道一起下。”

    兩道咒術放在一起,是個金燦燦的繁麗圖案。

    蘇澤淺把符紙發下去,那些相當識貨的天師眼睛都直了。

    他們看得懂這咒術,看得懂環環相扣的精妙布置,也看得懂其中的重重殺機。

    然而到了這一步,實在沒什麽可選的了。

    再鬥下去,生他們養他們的土地,就要到別人手裏了。

    這不是杞人憂天,曆史多次見證了宗教力量的可怕。

    耳邊沉悶的尖叫聲停歇了,鬼王尖銳的聲音在莫洵腦海裏響起來:“搞這麽複雜做什麽?直接殺過去,見一個洋鬼子就殺一個,不就什麽問題都沒了嗎?”

    “善後是人類當局的事,你保全了他們,他們還能不為你效勞?”

    “再者山門一關,他們想找你麻煩也進不來。”

    天師們催動符咒,將誓言鐫刻在魂魄上,莫洵做著同樣的動作,同時他在意識界中傳音問鬼王:“你能聽見外麵的聲音?”

    鬼王嘿嘿的奸笑起來:“不僅能聽見,還能看見。”

    “你和你的小徒弟行*之事,我也都看見了。”

    鬼王沒能得到莫洵的回應,連點情緒波動都沒感受到——鬼王覺得是莫洵藏得太好。他怪道:“難道你害臊了?”

    “你在人間行走的時候,夫妻兩人行房.事,有通房丫頭在一旁服侍,皇帝寵幸妃子,有太監在屏風後記錄,你從那個時代來,居然會因為這種事被別人看了害羞?”

    “通房是自己人,太監是心腹,你算什麽?”

    “比自己人更了解你的敵人。”

    這話莫洵沒法反駁,談判結束,每個人都感受到了符咒的力量,天師們客客氣氣的告別離開,莫洵也起身相送。

    “比如說,”鬼王繼續在男人的意識界中聒噪著,“你剛剛和天師們立的誓,是為了方便你殺人。”

    鬼王話音未落,送走了天師們的蘇澤淺側了頭問莫洵:“師父,之前說,你有事讓我拿主意?”

    “對。”莫洵抬手按上蘇澤淺耳根,“給你看樣東西。”

    那片浩瀚混沌在眼前展開的瞬間,蘇澤淺隻覺得胸中陡然開闊,曾經莫洵不允許他進入的地方,現在向他打開了門。

    然後莫洵的話讓他因愉悅和感動而飛起的心陡然下沉。

    “看,”莫洵的聲音在他耳邊說,“那些黑色的,是鬼王。”

    鬼王反反複複的叫:“你師父要殺人啦,蘇澤淺,你師父要開殺戒啦,哈哈哈,天雷要劈下來啦——”

    莫洵不理他,也不避諱他:“我沒辦法把他弄出去,隻能讓你想想辦法了。”

    “我沒辦法。”蘇澤淺脫口而出,隨即補充道,“暫時沒辦法。”

    年輕人解釋道:“我和鬼王……有關聯,對付他不能像對付碧濃那樣。”

    “慢慢想,這件事不急。”莫洵袖起手,慢慢悠悠道,“隻要他在這裏,我就有把握關住他,人間便能太平。”

    封神大陣不再,世間再無能製約鬼王本體的陣法,然而同為鬼王的莫洵卻能限製他,以靈魂為武器。

    蘇澤淺當然清楚莫洵不可能不付出代價。

    如果是三年前,年輕人肯定會覺得不公平,為什麽是莫洵?那時的他,明知徒勞,也還是會問有沒有別的方法。

    可現在,他隻是說:“如果有什麽變化,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訴我。”

    他麵對莫洵,甚至帶了點理所當然的命令口氣,不再是那個每件事都小心翼翼戰戰兢兢的徒弟了。

    莫洵笑著說“好”。

    三年前,蘇澤淺一個勁的想變強,想填平自己和莫洵間的鴻溝,但現在,他知道了目標的遙不可及,他持續努力著,卻不再歇斯底裏,因為他明白了,分享便是分擔。

    這世上有那麽多力所不及之事,可人活一輩子,笑著的時候總比哭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