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第1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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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紹的情況不大好,甚至可以說是糟糕。當初蔣崢那一劍,雖說沒有當場要了他的命,可在那樣你死我活情況下,每一招都不留餘地,盡管最後收了勢,然依舊入骨三分。
靖郡王妃怔然的看著慘無人色的兒子,幹澀的雙眼再也擠不出眼淚,從昨夜到現在,她覺得自己這輩子的眼淚都藥流幹了。蔣紹是她第一個孩子,還是好多年間,她唯一的兒子,打小就聰明機靈,允文允武,是她最大的驕傲,一直都是。
靖郡王妃對這個兒子的感情,非比尋常,是其他一女二子難以企及的。她馬上就要失去自己最心愛的兒子了,恐懼鋪天蓋地的襲來。
兒子越來越微弱的呼吸不斷提醒著靖郡王妃這個殘忍的事實,雙手不可自抑的抖起來,顫抖很快就蔓延到全身,她整個人都開始發抖。
低低啜泣的蔣歆率先發現了靖郡王妃的異樣,隻覺得心如刀割,五髒六腑都揪成一團,抓住靖郡王妃的手,喃喃道:“娘!”聲音裏帶著無邊的恐慌。
靖郡王妃好似沒有聽見一般,她低頭端詳著床上的蔣紹,若是不注意,連胸膛微不可見的起伏都察覺不了,就像,就像這個人已經停止了呼吸一般。
目光一寸寸移到他慘白如紙的麵龐上,就連那顆朱紅色的淚痣都失了顏色,黯淡下來。
靖郡王妃凝視著那顆淚痣,為愛所苦,被情所困。別人都他是為了爭權奪勢,但是她知道,不是的,她的兒子啊,不食人間煙火,權勢與他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
有她便是極樂,無她,這世間便如囚籠,這一刻也許正是他所求的,他終於可以解脫了。
幹澀的眼角又酸又脹,可是她真的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了,靖郡王妃豁然轉身,腳步飛快的走向門口。
蔣歆愣了下才追上去:“娘,你要去哪?”
靖郡王妃徑直往外走,竟是讓蔣歆追不上,追了幾步後,蔣歆腳步猛地頓住,怔怔的望著靖郡王妃的背影在她視野中越來越小,直至消失。
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她才旋身返回,她想她知道母親要去哪兒了。蔣歆回到屋裏,看著不省人事的兄長出神,總要叫他走的時候少一點遺憾的。
這麽想著她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移到了坐在一旁的駱素衣身上,一日光景令她形容憔悴雙目發紅,如同一朵鮮花瞬間枯萎。
一直以來,蔣歆都隱隱猜測,駱素衣對二哥是動了真心的,到了昨夜徹底確信,若非真心,不會傷心至此。
可二哥不明白,蔣歆輕輕的搖了搖頭,她二哥那樣七竅玲瓏的一個人,怎麽可能不知道。隻是那不是朝思暮想的那個人,所以不在意不上心,
眼角一酸,眼淚再一次奪眶而出,蔣歆也不知道是為了二哥還是為了駱素衣。
蔣歆走到駱素衣麵前,端了一杯熱茶給她,望著她幹燥的雙唇,輕聲道:“二嫂,你喝口水。”從昨晚到現在她滴水未沾,之前送來的早膳,她也沒吃。
駱素衣一動不動的坐在那,直到杯中的熱氣蒸騰在臉上,溫熱而又潮濕,這少的可憐的溫暖讓駱素衣緩過神來。
她茫然的眨了眨眼,似乎對眼前的情況一無所知。
蔣歆又說了一遍:“二嫂,你喝口水,潤潤嗓子。”
駱素衣緩緩的搖了搖頭:“不用了,我不渴。”
不渴也不餓,駱素衣覺得自己陷在一種匪夷所思的狀態中,五官都被剝離,至今她還不敢相信,躺在那裏了無聲息的那個人是蔣紹。
怎麽可能是他呢,他一直都是高高在上,遙不可及的,在她眼裏甚至是無所不能的。
那麽不可一世的駱老夫人,她覺得自己這輩子都報不了的母仇,輕而易舉的就被他解決了,這些年跟在他身邊,就沒見他為什麽事情為難過。哪怕是天璿,不照樣被他帶走了嗎。這樣的他,怎麽可能說倒下就倒下呢,一點征兆都沒有。
駱素衣拽緊了衣領,仿佛有一塊石頭壓在胸口,壓得她整個人都喘不過氣來,她張開嘴,劇烈的喘息著。
蔣歆嚇了一跳,但見她雙目睜大,呼吸急促,就像陷在極大的痛苦恐懼之中,忙道:“二嫂,府醫快來!我二嫂……”
守在屋裏嚴陣以待的府醫立刻過來,一見駱素衣這模樣便道:“夫人這是傷心過度。”說著拿銀針在穴道上一紮。
急促的呼吸聲漸趨平緩,駱素衣如夢初醒,豆大的汗水混著淚水順著她的麵頰滑落,她緊緊地攥著蔣歆的手,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啞著聲道:“他不會有事的,是嗎?他會好的?”哪怕好轉之後,逃不開被圈禁的結局,她也想他好好的,死了就什麽都沒有,這世上就再也沒蔣紹這個人。
蔣歆張了張嘴想應承她,卻是一個字都吐不出來。她也想二哥好好的,可幾位府醫無能為力的麵容讓她無法自欺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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麵對天璿的疑問,蔣嵐同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她不敢迎視天璿的目光,隻能撇開眼。
然她這閃躲的態度,足夠令天璿如墜冰窖,她四肢發涼,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昨夜不隻你三哥打算兵變,還有他是不是?”
蔣嵐垂著眼,輕輕的點了點頭。
不對勁,天璿心下一沉,蔣嵐的模樣不對勁,她定了定神,再問:“他是不是,出事了?”天璿緊緊的盯著蔣嵐的臉,不肯錯過她一絲一毫的表情。
蔣嵐僵了僵,麵上浮現一抹哀色。
見狀,天璿腦子裏空白一瞬,腦海裏頃刻間閃過各種念頭,片刻後,問出了她最不敢置信和最恐懼的:“他死了?”
驚得蔣嵐猛然抬起了頭,臉色煞白,下意識搖頭否決:“沒有!”
天璿心裏一鬆,但是很快又收緊了,他還活著,但是情況很不好,蔣嵐的反應這麽告訴她。
“他受了重傷是不是?”
不妨她猜中了,蔣嵐索性跺了跺腳一咬牙道:“昨夜的混亂中,紹堂哥被刺了一劍,刺在胸口,聽說,聽說要不行了。”說道後來已經泣不成聲,哪怕蔣紹意圖不軌,但是蔣嵐小時候沒少跟在他後麵玩鬧,蔣紹對她一直不錯。見他落得這個下場,豈能不傷心。
天璿隻覺得被雷打到一般,懵住了,茫然的看著蔣嵐,過了好一會兒,似乎才理解她話中的意思,繼而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整張臉白的幾乎透明。
白的蔣嵐心中一跳,想也不想的扶住了天璿,顫著聲道:“大嫂,你怎麽了,你別嚇我啊!”
天璿卻是什麽都聽不到了,‘不行了’三個字不斷衝擊著她的神智。
“我和他之間,隻能活一個。”
“你肯定希望他活著。”
那一天的話猶言在耳。她很貪心,她希望他們兩個都活的好好的,蔣崢是她丈夫,她愛戀他,依賴他。
蔣紹是陪她長大的表哥,疼她寵她,哪怕他擄走她,軟禁她,可她依舊希望他能好好的,娶妻生子,幸福美滿,她怨過他卻沒恨過他。眼眶內的淚不覺滿了,慢慢的漫下來,撲簌簌的落在衣領上。
蔣嵐慌了神,見她哭,自己跟著流淚。
劉氏進來時便見姑嫂二人俱是無聲淚流,心裏一歎。她是為著靖郡王妃而來,靖郡王妃想見天璿,劉氏便被請了過去,蔣崢請她過來坐鎮就是為了打發各種理由來找天璿的訪客。但是靖郡王妃是不同的,那是把天璿養大的人,在天璿眼裏,靖郡王妃不是生母勝似生母,她不會因為這幾年的疏遠而忘記這份恩情。
所以她來了,哪怕靖郡王妃沒說為何而來,劉氏心裏也猜到了,這個時候還能是為了誰?
如若不告知天璿一聲,日後等她知道了,這孩子一輩子都會良心不安的。至於她作何決定,劉氏自己都說不清楚哪一個更明智。
“郡王妃來了,你要不要見上一麵?”劉氏問。
蔣嵐眼淚一收,下意識看著天璿。
天璿低頭拭了拭淚,站起來道:“好。”
蔣嵐張了張嘴,天璿看了看她,似乎想笑一笑,奈何心思鬱繞,遂隻能擠了擠嘴角:“那是我姨母,視我如親女的姨母。”從小,蔣歆有的,她都有,哪怕後來做不成婆媳,姨母待她這份心都沒變過。
天璿去見了靖郡王妃,過了會兒,靖郡王妃就下山了。再過了會兒,將來也走了,而天璿就喬裝改扮成蔣嵐的丫鬟,跟著她回了王府。
果不其然,蔣崢也在王府,在下山之前,天璿就派人通知了他。她決定下山,但她不會刻意瞞著他。
在山上想的再好,見到蔣崢,天璿渾身不自在,隻覺得又羞又愧。
蔣崢深深的看她兩眼,最終歎了一口氣,撫了撫她的長發:“一路都打點好了,你速去速回。”
天璿訥訥的看著他,想說什麽又不知能說什麽。
見她為難模樣,蔣崢心情倒是略略好了些,沒哪個男人能容忍自己的妻子去見另一個男人,可那個人是蔣紹,蔣紹終究是不同的,不管是對他而言還是對天璿而言。
若是天璿不知道還罷,既然她知道了,二嬸還求了,不讓她過去,這件事就會成為她的一個心結,稍一觸碰就發疼發酸,如此,他寧願她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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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走來,天璿果然一個人都沒遇見,就連三竹居內都寂靜無聲,唯有滿院子的竹葉簌簌聲。三竹居。君子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故名為三竹居。
小時候,她是常來的,十一歲以後就再也沒有來過了。再一次踏入舊地,天璿發現和十年前相差無幾,恍惚間讓人覺得時光也倒退到了十年前。
天璿腳步微微一頓,又抬起了腳,入眼都是熟悉的景致,陳年的記憶逐漸蘇醒,又酸又澀。她的心跳也隨之加快,同時油然而生一股膽怯。她不動聲色的抽出錦帕擦了擦了手,擦幹手心的冷汗。
到了門口,白露和寒露駐足,低聲道:“夫人,我們就在門口,有事您喚一聲。”
天璿輕輕的點了點頭,又慢慢的吸了一口氣,下意識理了理袖口,似乎這樣就能理順紊亂的心緒。
她進了屋,房門並沒有關上,守在門口的白露兩人一眼就能看見屋內的情況。
床上的人麵色慘白,就連嘴唇都發白發幹,其實他的唇色一直比常人鮮豔,真真正正的不點而朱,不顯女氣,隻襯得他更為俊美,羨煞旁人。
天璿目光定在他蒼白的臉上,眼角開始微微的發酸,她眨了眨眼,把眼淚逼了回去。
本來一動不動的蔣紹似有所覺,緩緩睜開了眼,慢動作般一寸一寸的側過臉,目光直直的對上她的視線,旋即雙眼一點一點睜大了,滿眼的不敢置信,他吃力地眨了眨眼,再一次睜開之後,就這麽一眨不眨的注視著她。雙眼逐漸璀璨生輝,麵龐也隨之明亮起來,就像是幹涸的田野瞬間被注入了活水,透出無邊生機:“阿璿!”
這兩個字仿若打開了某個開關,洶湧而來的淚意差點讓天璿潰不成軍,她使勁掐了把自己的手心,擠出一抹微笑:“是我,”後麵的卻是在也說不出來,她怕自己一開口就會忍不住大哭。沒來之前還有一線奢望,可看到他的模樣之後,這點奢望瞬間蕩然無存。
蔣紹直看著她,溫柔繾綣目光中帶著一絲貪婪,似乎想把她的模樣刻在心裏,良久他虛弱的開口,問:“阿璿,你喜歡過我嗎?”
天璿心頭一刺,一陣一陣的抖起來,眼淚瞬間奪眶而出。
這是蔣紹第三次問她,有沒有喜歡過他。
第一次,她剛從冀州回來時,當時她十四歲,蔣紹攔住她,眼底的不甘和憤怒幾乎要化作實質。她說,她隻是把他當哥哥,對他從無男女之情。
第二次,七夕節被擄走,中途被他救走,那年她十六歲。他已非兩年前那麽好騙,一下子就拆穿了她的謊言,於是她說‘小時候的喜歡如何能算數’,再一次讓他遍體鱗傷。
這是第三次。
天璿聽見自己低低的帶著哽咽的聲音:“我喜歡過你的。”
蔣紹雙眸更亮,就像滿天星輝落在他眼裏。
淚珠自天璿眼角滾滾而下,一顆接著一顆:“你知道嗎,我本來不想喜歡你的,你是我表哥啊,我怎麽能喜歡你呢,可我想錯過你,我就再也找不倒像你這麽好欺負又好看的人了,尤其是你長得這麽好看,那我勉勉強強就喜歡你吧。”
一起一落,蔣紹差點被他弄得心跳驟停,聽完了,笑容不可自抑的從他嘴角彌漫到整張臉。
“那個荷包,是做給我的嗎?”含笑望著她,蔣紹輕聲問。
淚水逐漸模糊了天璿的眼,她緩慢而又堅定的點了點頭。
喜悅湧遍全身,巨大的歡喜讓他手腳都為之發麻,蔣紹眼眶微濕,激動的近乎語無倫次:“謝謝你,阿璿,阿璿,謝謝你!”套在他身上的重重枷鎖終於脫離,這一切都不是他的妄想。他不是傻瓜,她喜歡過,她想過嫁給他的。
再也控製不住,天璿淚如絕提,泣不成聲。
蔣紹目光溫柔的似乎能化作水,他眷戀而又不舍的看著她,又似乎隔著她看見了什麽美好的景象,眼裏湧出了由衷的滿足和喜悅,接著眼神逐漸渙散,聲音低不可聞:“下輩子我們還在一起好不好!”
天璿捂著臉,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蔣紹緩緩闔上眼,神情安詳而又滿足,就像已經得到那個夢寐以求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