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第1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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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蔣紹死了!

    含笑而終。

    駱素衣癡癡地凝望著他嘴角那抹輕淺的笑容。在半個時辰前,她被請了出去,屋子裏的人也被請走了,是誰為騰空間呢?思來想去,值得靖郡王妃這麽做的也隻有那麽一個人了。

    那個人送了他最後一程,所以在人生當中的最後一刻他是幸福的,對嗎?

    大顆大顆的眼淚滾滾而下,駱素衣捂著嘴堵住脫口而出的悲傷,她怕擾了他黃泉路上的清淨,這兩年他過得太苦了,能這麽高高興興的走了,他心裏也是高興的吧。

    駱素衣如此安慰自己,眼淚越流越凶,她隻能死死的咬緊牙關才能不讓悲啼聲溢出來,不會兒就嚐到了淡淡血腥味。

    蔣紹的喪禮算不得隆重,畢竟死因不體麵,不過有靖郡王在,也不至於寒磣。

    頭七之後,靖郡王妃對駱素衣說:“阿紹留了一封信。”靖郡王妃聲音裏不由自主的帶上了一絲哽咽。

    她定了定神,繼續道:“你們的事情,他都在信裏說了,是這孩子耽誤了你。”在知道兒子還沒有死心之後,靖郡王妃就有了預感,收到兒子事先安排好的信後,她並不驚訝隻是覺得對不起駱素衣。

    駱素衣垂了垂眼,喃喃道:“您都知道了?”

    靖郡王妃點了點頭:“這孩子對不起你。”

    駱素衣扯了扯嘴角,搖頭:“他並沒有對不起我,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的。如果不是他,我這輩子都報不了仇。”

    靖郡王妃無意在和她討論那場交易誰對誰錯,於事無補:“眼下他走了,你也不需要再為他耽擱下去。先委屈你三年,等孝期過後,你就回家去吧,駱家那邊我會去說清楚,定然不會讓他們為難你。便是你日後改嫁,靖王府隻會是你的靠山而不會是你的障礙。這些都是阿紹交代的。”

    駱素衣心裏驀地一疼,雙眼又酸又澀,不知道的是因為蔣紹為了以防萬一早早布置的這一切而感動,還是他毫無芥蒂讓她去改嫁。

    駱素衣垂下眼,淡淡道:“我不想改嫁。”

    靖郡王妃道:“傻孩子,你還這麽年輕,豈能如此蹉跎一生!”

    蹉跎嗎?駱素衣並不這麽覺得,曾經滄海難為水,她覺得自己再也不能嫁給另外一個人了,既然如此何必去禍害別人呢!

    靖郡王妃隻當她現在還沒想開,畢竟阿紹才走。她將一個錦盒遞過去:“這是阿紹給你留下的一些產業,早些日子我……故這會兒才有空給你。”

    駱素衣抓著木盒的手有些抖,眼淚不受控製的奪眶而出,瞬間蔓延成災,大顆大顆的落在木盒上,一會兒就匯聚成淺淺一攤。

    靖郡王妃也覺得眼睛酸脹的厲害,她抬了抬眼,把眼淚憋了回去:“好孩子,聽母妃的話,你這一輩子還很長很長,想開一些。”

    是啊,她這一輩子還有那麽長一段路沒走完,長的駱素衣都開始恐慌,她要怎麽才能走下去。

    三年孝期過後,靖王妃再一次和駱素衣提起了這件事。

    時間是最好的良藥,提及早亡的長子,靖王妃依舊難掩哀痛,不過她已經走出喪子的陰影。除了蔣紹之外,她還有二子一女。

    這三年的時間裏,蔣歆欣已經改嫁,就嫁在信都,且順利生下一子。而她最小的兒子成家立業。兒孫繞膝盡享天倫,感懷長子時間越來越少了,她並不是忘了,隻是把悲痛隱藏在了最深處。

    但是駱素衣沒有,所以靖王妃格外心疼她,這份心疼之中還夾帶了一絲感激。這世上還有那麽一個人惦記著她的兒子。

    這三年的所見所聞讓靖王妃明白,勸駱素衣立馬改嫁不現實,所以她勸的是,讓駱素衣四處走走散散心,不要留在信都這個傷心地。

    駱素衣含笑婉拒了靖王妃的好意,而是提出了一個讓靖王妃大吃一驚的要求:“母妃,我想過繼一個孩子。”

    靖王妃怔在原地。

    駱素衣輕輕一笑,目光乞求:“不管是家裏兄弟的還是旁枝族裏的,母妃幫我選一個合適的孩子吧。這樣等我們都死了,逢年過節也有人祭拜阿紹,省得他在下麵荒涼。”

    靖王妃鼻子一酸瞬間淚流,捂著嘴哽咽:“傻孩子,傻孩子,你怎麽這麽傻!”替蔣紹過繼孩子,這個念頭靖王妃一直都有,她怎麽忍心自己的兒子死後無人祭拜,所以她打算等駱素衣離開之後再過繼,如此這孩子就和駱素衣沒了關係,不會影響她日後的生活。

    “這事你別擔心,我會安排的。”靖王妃抹了把眼淚道。

    駱素衣:“我知道母妃一直想讓我改嫁,不想耽誤了我。可是我真的覺得現在這樣很好,嫁人生子,家長裏短是一種幸福,可我這樣何嚐不是呢!人各有誌。母妃要是真的心疼我,就多給我多過繼個孩子,好叫我有個寄托。”

    靖王妃嘴唇哆嗦了一下:“孩子,等你做了母親就知道了,自己的骨肉和過繼的是不同的。”

    駱素衣雖然沒做過母親,但是她知道其中的不同,可她真的沒有力氣再去和另一個陌生的男人磨合,更難以想象與他生兒育女。

    靖王妃終究是抱著一線希望沒有答應駱素衣,可等了一年又一年,還是沒等來駱素衣的回心轉意。

    她放棄了,她帶著駱素衣在族裏挑了一個在繈褓中就失去了父母的男嬰,過了兩年又為她挑了一個剛滿周歲的女孩。

    再過了幾年,駱素衣帶著一兒一女搬到了青州,就住在她和蔣紹一起住了最久的那個院子裏。信都終究是她的傷心地,而這個院子承載了她最美好的記憶。

    又一年清明,駱素衣帶著兒女前來為蔣紹祭拜,兩個孩子上過香之後十分自覺的給父母留下空間,退到了一旁。

    站在她為蔣紹立的衣冠塚前,駱素衣絮絮叨叨說了許多:“……鈺兒這一趟遊學回來,人成熟了不少,母妃來信要開始給他挑媳婦了,問我手裏有沒有看中的,我還真看中了幾個,你聽聽哪個好,就托夢給我。”說著說著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這麽些年,我一次都沒夢見過你,你還真是狠心啊!”

    一個時辰後,駱素衣走向兒女,蔣鈺蔣恬但見她眼眶發紅,雖然每次祭拜父親,母親都少不得如此,依舊心疼。他們想父母當年感情肯定是極好的,否則母親不會這麽多年都走出來。

    兩人一左一右上前,攙住了駱素衣的手,無聲安撫。

    駱素衣望了望兩人,彎起嘴角輕輕一笑:“咱們下山吧!”

    下山的路上他們遇見了一男一女,兩人都帶著風帽。蔣恬性子活潑,不由好奇的多看了幾眼,山上風大,女兒家戴風帽司空見慣,但是男人戴就有些奇怪了。

    駱素衣捏了捏她的手心。

    蔣恬俏皮的吐了吐舌頭。

    駱素衣無奈一笑。

    帶著鬥笠的男子在走出一段路之後才回頭,他身旁的女子停了下來,見他注視著剛剛擦肩而過的一行人,遂問:“怎麽了!”

    男子道:“剛剛遇見的就是大人的家眷。”

    女子頓了下:“是大人的夫人和兒女嗎?”

    男子應了一聲。

    “看起來都是好孩子。”

    男子眼睛有些酸澀,他打聽過,都是好孩子,可終究不是大人的親骨肉,大人就這麽走了,沒給自己留下一絲血脈。

    察覺到男子的哀傷,女子伸手握住的手。

    男子收斂情緒,道:“我們走吧!”

    兩人在駱素衣停留過的衣冠塚前停下,男子摘下風帽,露出一張帶著麵具的臉,麵具外的皮膚上盤踞著陳舊的傷疤。

    那女子也除下風帽,露出的那張臉,風韻猶存依稀可見當年的絕色傾城。

    顏懷玉把食籃裏的的菜肴瓜果點心端出來,成肅執起酒壺在墓前灑了一圈,又給自己倒了一杯,仰頭一口灌下去,辛辣的酒液入喉,辣的成肅眼裏水光隱現。

    成肅眨了眨眼把淚意逼回去:“大人,屬下來看你了。”

    他望著冷冰冰的墓碑,恍惚間似乎看見了嘴角挑著漫不經心的弧度笑,慵懶散漫坐在湖邊垂釣的那個人。

    又想起了那一年,自己問他,為何要如此幫他。

    他的聲音帶著純粹的悲憫:“隻是覺得你可憐罷了!”

    後來成肅才知道,蔣紹是真的可憐他,或許是在可憐他自己。在蔣紹眼裏,自己恐怕是另一個他,所以蔣紹幫他,不遺餘力,就像是在幫他自己完成自己未了的遺憾。

    也多虧了蔣紹,否則哪有自己和懷玉的今天。便是他失敗了,他都不忘安排人用他這些年掌握的秘密和蔣崢做交易,他和懷玉才能遠走高飛。

    成肅眼眶一熱,啞聲道:“我們很好,您在下麵也好好的,下輩子,屬下做牛做馬報您的大恩大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