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民國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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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21年的廣粵並不平靜。

    因著對這段曆史並不十分清晰的記憶,和在滬上的這段日子聽來的消息,楊雪足以這麽判斷。

    在滬上這麽個並不完整屬於任何一大派係的黃金屬地裏,孫鍾山早在一年前,便在北洋政府的眼皮子底下攪出了許多事端以宣傳民主革命理論,並宣布中華革命黨改組為中國國、民黨。

    近年來,更是指示助閩、粵軍回師廣粵,驅逐了在粵的桂係軍閥。而在楊雪的隱約的記憶力,似乎正是今年的現在這個時候,孫鍾山正預謀著出師廣桂,消滅桂係某一大軍閥的勢力,準備以兩廣為根據地,進行北伐。

    多事之秋,楊雪並不預備在廣粵多待,哪怕孫鍾山一直對她百般挽留,她卻也僅是多待了一日,便帶著小李登上了前往北平的火車。她從來不願意與北洋軍閥為伍,同時,也不願與中華民國政府相親。

    臨行前,她甚至沒有與孫鍾山和宋青齡打聲招呼,隻悄悄的留下了一封告別信,便離開了。

    在去往北平的火車上顛簸了三天,楊雪和小李才總算是到達了北平。

    北洋政府本身是沒有派人來接楊雪他們的,在他們眼裏,楊雪頂破了天也僅是個隻能拿得起筆杆子的女文人罷了,所以,他們隻是囑咐了教育部門的人記得來接人而已。這一點,楊雪也是猜得到的。

    但她沒有想到的是,教育部門的指令下達到她即將執教的高校後,其派來接人的人,竟是天下文人的標杆——魯訊先生。

    “我與章小姐真是神往已久。”

    一開始,是魯訊首先瞧見了正在下車的楊雪和小李的。他一看自己等的人出現了,便揚著一抹笑走近了楊雪和小李的身前,首先打起了招呼。

    他並沒有說,這份來接人的工作,實際上是他自己主動接下的。他隻是覺得,當今社會的文人裏,能讓他敬佩的著實沒有幾個,但能寫出《悟空傳》和《我有一個夢想》的章佑亦,卻絕對能算得上是其中之一。

    “我才是真正對先生您仰慕已久。”楊雪同樣也是一臉滿含詫異的欣喜。

    她這話既算不得謊話,也算不得恭維,因為隻有她才知道,百年過後,後世之人是如何的推崇這位文學巨匠。

    但顯然,魯訊已然聽慣了這般似誇似捧的話,所以他也沒再拘著這個話題,一邊領著楊雪和小李坐上人力車,在前往清華大學為二人備下的宿舍時,一邊極感興趣的說道:“我看了《公報》裏,關於佑亦你在中山大學裏的那一堂講課。”

    他對她的講課方式極感興趣。

    也不隻是他,幾乎所有看過《公報》裏的,那一篇《一堂課》的報道文章的人,幾乎都對這樣的一堂課報以極大的熱情。他們偶有戲稱其為“別開生麵的一堂課”的,也有喜好創新的教學者稱其為“具有改革意義的一堂課”的。

    自古以來,似乎中國人的“學習”總是局限於一本書裏。為什麽而讀書?為什麽而學習?楊雪給中國的課堂提出了一個新的概念。而她在課上的那一句“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更是受到了時下學子們的熱烈追捧。

    “不過,除了‘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這一觀點外,我倒是對你那句‘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呼籲國人理性看待問題的觀點,也記憶猶新。”沒過許久,魯訊又說。

    倒是楊雪聽見魯訊的話,稍作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其實這堂課本身也沒有什麽,我本身並不愛照本宣科,也不愛像學堂裏的老夫子那般追趕著學生們讀書。他們為什麽要讀書?那就給他們一個理由好了。我說出‘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不過是處於中國現在的形勢罷了。而至於理性看待問題——”

    “確實是國人太過偏激了。”楊雪想了想,忽而又想找到隻因般,笑意盈盈的望著魯訊,“我看了報紙上,關於豫才你在北平女子高等師範學校裏的文藝會上的一次演講——《娜拉走後怎樣》,似乎也與我的這一觀點一致。”

    “娜拉走後怎樣”實際上是時下的一個社會問題,實際上與楊雪也有一定的關係。

    娜拉是戲劇《玩偶之家》的主人公,她在經曆了一場家庭變故後,終於認清了丈夫的真麵目,認清了自己在家中的“玩偶”地位。在莊嚴地聲稱“我是一個人,跟你一樣的一個人,至少我要學做一個人”之後,娜拉毅然走出家門。

    這部《玩偶之家》在中國首演後,驚醒了五四時的青年男女們。而在後來,楊雪一部又一部的關於呼籲女權覺醒的作品誕世之後,這部戲又重新被翻了出來,並被奉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幾乎所有激進的女性都開始爭相效仿這一位勇敢踏出家門的“娜拉”。

    而魯訊的這一次演講則是針對這一社會現象提出了一個世界命題,並發出了一聲曠世的質問——“娜拉走後怎樣?”

    如果口袋沒有錢,沒有經濟大權,則婦女出走之後,也不外乎隻有兩種結果——一是回來,一是餓死。

    所以,魯訊這一演講的實際上的目的,其實也是在呼籲激進的女性要理性思考。

    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魯訊說道:“我們文人是拿來做什麽的?不就是要用自己手中的筆去讓大家少走彎路嗎?”

    “噗嗤”

    楊雪聞言,像是想到了些什麽,一下便笑了出來:“是,這點我倒是知道,隻不過,這次恐怕是你將一個問題,說得最柔和的一次了。”

    魯訊的文章向來辛辣諷刺,還有人笑稱其實“中國一代罵將”的,正是因為他什麽問題都敢提,且都敢毫不留情麵的提著罵。唯有這一次,他隻是明明白白的將問題擺了出來,任大家自由去思考。

    沒笑一會兒,在魯訊也自覺好笑的神情中,楊雪又道:“你這演講一被撰稿刊登,我便聽見許多人都在討論,還聽見許多人都在揣測我的看法,這次去給學生們上課,難免要被學生追問這個問題。”

    “那你可就有的應付了,北平的高校可比廣粵多的是,除了清華的學生們,我敢定論,其他學校的學生也定是有人來旁聽的。”

    其言下之意,便是不僅有這個問題,那樣多的人裏,定然也還有更多的問題等著她去解答。

    但魯訊那一副看戲的模樣,卻也著實讓楊雪看得有些咋舌。

    張了張口,楊雪正預備說些什麽,但卻被魯訊搶先開了口——

    “我們到了。”

    黃包車已然停下,楊雪正過身子,瞧了瞧四周,才發現自己幾人已經到達了清華的門口——她明天要授課的地方。

    也忘了要去回魯訊什麽,她跟在魯訊小李的身後,緩緩走進清華的校園裏,隻覺得一股熟悉親切的氣息向她撲麵而來。

    現在的清華與後世的Q大,在建築上並無什麽差別。如今再走進這校園,她竟有了一種恍如隔世的怔然。

    其實……的確也是隔世了……

    楊雪低了低頭,徑自樂了樂,便加快了步伐,跟著魯訊走向了清華為她備下的宿舍。她開始對明天,在這片故地上的授課,充滿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