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春秋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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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盜防盜, 我有一隻小毛驢, 我從來也不騎,有一天我心血來潮, 騎 他定定的站立在楊雪的麵前, 幾番打量,笑道:“佑亦, 看樣子,你生活得很好, 我險些都不敢認你了。”
說罷,又補充道:“啊, 對了, 你的作品我都看了, 我真為你感到高興, 你過上了你想要的生活。”
他叫她佑亦,他定論她過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他說他為她感到高興——
哈, 真可笑,他憑什麽為自己感到高興?
哪怕她不是真正的章嘉芬,哪怕她根本就不怨他不恨他, 但在她的想像裏,哪怕算不上仇人, 但至少, 也該是個心有惡感的陌生人。反正, 他們是不該寒暄的。可是——
他打破了她的想象。
楊雪支起身子, 站了起來,卻並沒有回答問題,反倒是越過許章序的身子,向他的後方打量了許久,良久,才故作疑惑道:“咦,林小姐怎麽沒有同你一起來?”
許章序顯然沒有想到楊雪會問他這個問題,但他也不是個笨人,很快就明白了,這是楊雪並不想與他多作交談的征兆。
於是,許章序嘴角的笑意便漸漸有些疏遠了,沒了突兀的驚喜,隻剩了一抹禮儀的笑:“她並沒有與我一同回國。哦,對了,我還有朋友在那邊,我先過去了。”
楊雪隨意的點了點頭,便任他去了。
重新落座,楊雪瞧著盛愛宜還在支著腦袋在發愣,便伸手推了推她,好笑道:“你在想什麽呢?”
盛愛宜偏過頭,望著楊雪不解的眨了兩下眼睛,猶豫道:“我瞧不出他竟是那種人。”
這個“他”,指的自然是許章序。盛愛宜的意思是,沒瞧出許章序是那般冷酷的人,不論是從他的詩裏,還是從他的人裏。
楊雪了然的點了點頭,好似在思考著要怎麽說一般,盯著遠處正與友人笑談的許章序,目光有些悠遠:“你讀過許恣慕的詩嗎?”
盛愛宜看著楊雪,有些遲疑的點了點頭,生怕她會感到傷心。
但楊雪卻不甚介意的又問:“很美對吧?”
這一下,任楊雪表現的再如何無所謂,盛愛宜卻是再不敢動作了,她做不到去在一個被拋棄過的女人麵前盛讚她的前夫。
望著她隱含擔憂的神情,楊雪一個忍不住便笑了出來,但笑的背後,她的心底,其實還暗含些許暖意。
“你大可以不必顧慮我,因為哪怕是我,也是不能說他的詩是不好不美的。拋開身份,平心而論,其實,我也很喜歡他的詩。”
低垂額首,楊雪接著道:“曾經有人評論他說:他飲酒,酒量不洪,適可而止;他豁拳,出手敏捷而不咄咄逼人;他偶爾打麻將,出牌不假思索,揮灑自如,談笑自若;他喜歡戲謔,從不出口傷人;他飲宴應酬,從不冷落任誰一個。”
楊雪抬眼,望向盛愛宜,陡地笑了出來:“這麽看來,他其實是個十分隨和瀟灑的人,對嗎?”
盛愛宜沒有回答她,她也不在意,依然笑道:“愛宜,他隻是對我冷酷而已——”
想了想,又覺得用詞不當,便補充道:“唔,曾經的我。他隻對他不愛的妻子殘忍。你瞧,當我離開了他,他同樣可以與我笑談。”
“我不明白。”盛愛宜十分誠懇道。
楊雪笑著啐了她一聲,正預備為她解答,卻又聽見一道清脆的聲音在自己的身前響起。
“章小姐?”
奇怪的聲調,蹩腳的中文,站在楊雪身前的,是一位金發碧眼的洋人少女。
這是美國領事夫婦的小女兒艾瑪,方才海麗有為她介紹過的。
楊雪站起身來,直麵著她,柔聲問道:“艾瑪小姐有什麽事嗎?”
“最近老是聽身邊的人說到章小姐的事。張小姐應該也知道,我們美國極其崇尚自由,所以我也十分佩服張小姐的獨立自主。”艾瑪極其認真的,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吐,良久,才切入主題:“可是我還有一個問題想要問問章小姐,可以嗎?”
楊雪愣了愣,卻還是禮貌的道:“艾瑪小姐請問。”
艾瑪的臉上溢出一抹極熱烈的笑,極其吃力的問道:“聽說許先生是章小姐的前夫,我想問問章小姐再次和前夫見麵,是什麽樣的感覺?”
真不客氣!
這洋人少女問的大膽而又大聲,一下子便將整個聚會的人們的目光吸引了過來,唯獨這少女還好不自知般,一臉好奇的望著楊雪。
也是此時,洋人少女的母親——美國領事夫人,也是一位金發碧眼的女人,忽然大聲的用英文嗬斥少女,讓少女趕緊停下,不要再鬧。
但少女卻也用英文同美國領事夫人爭執了起來。
她們都以為楊雪聽不懂,但事實上,楊雪卻聽得極清晰。那少女說——我就是想看看那個中國女人,是不是真的像她說的那樣,真的主張女性獨立自主。
“嗬”
寂靜的大廳裏,楊雪緩緩地笑了出來。所有人都在看著她,那對洋人母女是,許章序也是。
“再次相見是什麽感覺?唔,我得好好想想。”楊雪一出口,便是極其標準的倫敦式英文,她隱晦的用行動在像她們表達,別把任何人看成一名傻瓜。
“噢,親愛的,你的英文說的可真好,讓我倍感親切。”同樣注意著這邊的英國領事夫人忽而驚喜道。
但楊雪卻隻是俏皮的向她眨了眨眼睛,便故意作出一副思考的模樣,對著那有些驚訝的洋人少女道:“我有什麽感覺呢?或許隻是——哦,天哪,我終於不是誰誰誰的妻子,而隻是章嘉芬了。”
艾瑪皺了皺眉,一臉的不敢置信:“你不恨他?”
說著,又有些遲疑:“難道,你還愛他?”
楊雪嗤笑了一聲:“這位美麗的小姐,我想,像愛與恨這樣具有極強烈的感情的單詞,並不適用於我和我的前夫,這樣的感情都太過多餘了。我們隻是為了彼此的自由和快樂而選擇分開。從此,許恣慕是許恣慕,章嘉芬是章嘉芬。”
“那你看到別人追捧許先生,你不生氣和沮喪?”麵對著鎮定自若的楊雪,艾瑪忽然有些泄氣。
但楊雪卻是看了看身旁同樣站了起來的盛愛宜,忽然道:“就在剛剛,我也跟盛小姐談到了這個話題。我想告訴她的也是這樣,許恣慕是真正有才華的人,所以,他會有他的支持者,我一點兒也不感到奇怪。但同樣的,我也有我的追隨者。他寫他的理想,我說我的抱負,我們並不矛盾,我為什麽要悲傷和沮喪?”
“好吧,章小姐......”艾瑪有些垂頭喪氣,總算是認輸了,“我承認您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女性,我為我對你的懷疑而感到抱歉。”
“1912年,中華民國正式成立,宣告著中國上千年的封建王朝的終止。這對數以萬計的中華兒女,猶如帶來希望之光的碩大燈塔,恰似結束漫漫長夜禁錮的歡暢黎明。
然而,十年後的今天,我們必須承認國人還沒有得到真正解放和自由的這一悲慘事實。十年後的今天,我們生活在封建的鐐銬和殖民的枷鎖下,國人的生活備受煎熬。十年後的今天,國人就像生活在物質充裕的海洋中的一個孤島。十年後的今天,洋人在中國的國土上肆意風流,國人卻蜷縮在社會的角落裏低頭諂笑,並且意識到自己才是這片故土家園裏的流亡者。今天,我在《公報》裏這下這篇文章,就是要把這種駭人聽聞的真相公諸世人。”
文章念到這裏,蔣中正其實大約是知道這篇文章是要說些什麽了。假如,他先前所念的幾篇文章將當下時事寫得略顯無力的話,那麽,章佑亦先生便是真正將所有偽裝一概撕碎,隻將血淋淋的真相留給世人看。
或許,讀到一篇好的文章,他該是喜悅的——事實上,他的心裏確實有些躁動,但是,或許也是因為馬場的那一麵之緣,他的心裏其實有些擔心章佑亦先生這下這篇文章後的安危的。他不大願意看見這麽一個有才學、眼光犀利、觀點讀到的人才遭受不測。
但是,僅此而已。
蔣中正一邊往下看一邊念,聲音不自覺的帶上了跌宕起伏的個人情感。他承認,他確實是被這樣的一篇文章調動了身體內的所有情緒。
這篇文章寫得的確很對!
這個社會是不平等的,男人和女人不平等,貴族和百姓不平等,文人和文盲不平等……最可恨的,是國人與洋人間的不平等。民國成立之初所宣稱的“解放、自由、平等”,就好像國家所給予的一張空頭支票,淪為了一個笑話。
“當我們決定改革時,我們必須保證向前進,我們不能讓曆史往回倒退。當然,或許也有人會有疑問,或許是國人,也或許是洋人,他們會問:‘你們什麽時候才能滿足?’
隻要國人仍然遭受軍閥或洋人或任何人難以形容的野蠻迫害,我們就絕不會滿足。
隻要國人的自我和尊嚴還沒有得到滿足,我們就絕不會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