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九泉有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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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臻愣愣坐了一會,才同陸照影說:“我說,雖然是個好消息,但是你翻山越嶺的來跟我分享,不嫌累啊。還不如繼續碰運氣給我打打電話,說不定信號好我就接到了呢。”

    陸照影笑了一下:“一個消息當然不值得這麽大費周章。但突然想看你了,不行嗎?”

    葉臻揶揄他:“哪兒學得這酸唧唧的話。”

    陸照影的笑意沉了沉:“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葉臻想了一會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麽,說:“不是說了沒事嗎,不用擔心。”

    “你從閱城辭職,剛才說話又完全站在他的對立麵,還說不用擔心嗎?”

    葉臻苦笑了一下:“別說了,不要再提醒我我就是個豬油腦子了。”

    陸照影輕輕歎口氣:“那時葉家到處找你,我想到他恐怕是拿葉家威脅你了,這也就是我想要第一時間把這個消息告訴你的原因。他不該威脅你,他不配。”

    那個他從小守護的人,那樣的恣意灑脫,憑什麽能被別人當成棋子,困於囚牢?

    陸照影看著遠方,很久之後才說:“回來吧。”

    葉臻也茫然看著遠方,聽見此言,有些不知所雲的附和了一聲:“是,該回去了。”

    蘇樅再度去昀城,是同封臨敲定合作細則。

    以封家的名義進軍礦產業,但錢,背地裏他是掏了大頭的。他想在昀城成立華晟的分公司,將華晟的的主營礦業慢慢向昀城轉移。這樣就地加工,昀城人力成本又較閱城相對低廉,加之政策依托,雖說重新起步艱難,但一旦發展好了,即便原料價格比之前大幅上漲,利潤倒也不差,能夠穩住華晟的業績。此外閱城大本營那邊,也可以加大其他領域的投資,以多元化分擔風險。

    這一次合作事關重大,蘇樅在昀城自然也就留得較久,他也有相對充足的時間去探望葉老太太。

    剛開始去的時候,葉老太太依舊安睡,但病床前空無一人。

    他不由叫來護士詢問,護士告訴他:“近些日子,是沒人在一旁照顧了。”

    蘇樅也明了,最近這段時間,鳳山的生意蒸蒸日上,礦上怕是一時半會分不出人來盯著老太太這裏了。

    蘇樅打了電話給蘇宅的張媽,讓她從蘇家宅子裏挑了兩個人,來昀城服侍老太太。

    一天晚上,蘇樅有應酬,喝了不少酒,身心俱疲。

    在回酒店的路上,他突然接到來自昀城醫院的電話,說老太太情況惡化了。

    蘇樅精神一震,連忙讓司機調轉方向,去昀城醫院。

    他到的時候,葉老太太已經進了搶救室。

    蘇樅當即聯係葉臻,但是電話依然打不通。蘇樅想了想,發現他在昀城這些天,在病床前,似乎都沒有看到陸照影。

    他撥了一個號碼,說:“給我查一下,陸照影的電話是多少。

    陸照影接到蘇樅電話的時候,正在去往機場的大巴上。

    聽到蘇樅的聲音,他不免詫異,語調也不覺冷了起來:“蘇先生,有何貴幹?”

    “你在阿臻那裏?”

    陸照影一驚,語氣更是冷了三分:“我看我的朋友,和蘇先生有關係嗎?”

    蘇樅不理會他話中的敵意,直接道:“帶她來昀城,老太太情況恐怕不好。”

    陸照影隻覺腦中“轟”的一聲。

    蘇樅掛斷電話,這時候一個醫生出來,對他道:“病人家屬嗎?病人需要緊急手術,麻煩家屬簽一下手術同意書。”

    蘇樅拿著那份手術同意書,隻覺得千鈞之重,翻來覆去看了幾次,抬頭問醫生:“這個手術,很危險嗎?”

    醫生直言:“是很危險。我們也沒有想到病人昏迷了這麽久還有清醒的跡象,如果手術情況好,病人可能會就此清醒,但如果手術情況不好,可能……可能下不了手術台。”

    蘇樅拿著同意書的手顫了一下,又問:“必須要現在就手術嗎?不手術的話會怎麽樣?”

    “現在是手術的最好時機,如果決定手術,就得當機立斷。如果不手術,那就隻能維持現狀,依照病人現在的情況,撐也能撐一會,但多久,我們也說不準。”

    這一生扔給蘇樅的,總是這樣艱難的決定。但所有的決定,無論今後是否後悔,他總是在第一時間做出決斷的,可今天,拿著這一紙同意書,他卻實在不知如何是好。

    簽也是錯,不簽也是錯。

    他有些無力:“醫生,你覺得手術的把握大嗎?”

    見慣了生離死別的醫生,聽到蘇樅這樣的語調,也不免有幾分動容,歎了口氣:“我們隻能盡人事,其他的,得聽天命了。”

    蘇樅仿佛被醫生話刺痛,怔了半晌,也歎了口氣:“既然我在這,我沒法什麽都不做,我簽吧。”

    蘇樅簽了字,站在急救室門外,突然覺得心如刀絞。

    他把從前的梧桐街還給葉臻,能再把一個從前的,清醒強硬的葉老太太也還給她嗎?

    如果可以,他和葉臻,也許真的會有重新開始的餘地吧。

    可是讓他聽天命,天命總是不站在他這一邊的。

    蘇樅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等到搶救室門推開的時候,他隻覺得已經過了幾個滄海桑田。

    他大步迎向醫生,急切問:“怎麽樣?”

    “病人已經醒了。”

    蘇樅覺得他這一生,大約再沒有像這一刻這樣的狂喜過。

    可醫生卻有些不敢看他的表情,聲音低沉下去:“但手術,不能說是成功的。”

    蘇樅隨著葉老太太回到病房,葉老太太勉強睜著眼睛,看了他半晌,才認出他,嘴邊動了動,蘇樅連忙俯下身,想聽清楚葉老太太在說什麽。

    他聽見葉老太太很是含糊地說:“沒想到,我睜開眼,這輩子最後見到的,居然隻有你。”

    他握住葉老太太的手:“您等一會,阿臻馬上就會來了,您等她一會。”

    葉老太太似乎是笑了一下:“她在哪裏啊,我和她,等來等去,怕都等不到了。”

    蘇樅隻是緊緊握住葉老太太的手,似乎這樣就能把她的生命線握在自己手中,就能留住她:“不,你相信我,等得到的。”

    可蘇樅的心裏,卻是一點底氣都沒有。他隻能一反常態的重複:“等得到的,等得到的。”

    房間中的兩個人陷入沉默,眼中心中俱是絕望。

    蘇樅看了葉老太太良久,終於在她床前跪了下去:“對不起,我做錯了。”

    錯在哪裏呢?錯在欺瞞葉家,錯在放了葉臻遠去考古,錯在簽了那一紙手術同意書?

    葉老太太也靜靜看了他一會:“算了,如今我還計較什麽對錯啊。”

    她拍了拍蘇樅的手:“我恨過你,但我也要謝謝你。”

    “你沒愧對於我,我不知道我躺了多久,我躺不下去了。我沒死,是有些話,我這一輩子還沒說出口,還以為要帶到地底下去了,現在能說出來,很好了。”

    “要是沒有葉臻那丫頭,葉家出事那天我就一根繩子吊死了,但她活著,我為了她,多活了這麽多年,其實也活夠了,不嫌少了。”葉老太太斷斷續續說著,眼裏有淚水落下:“我對那丫頭不好,我沒多關心她,我打她,折騰她,可我想給她好點的條件,想她快點長大,我想她好呀!以後沒了我,我想她好呀!”

    “我要她長大,又管著她,不想她長大,我怕她長大了就離開我了。她不在我旁邊,我還過什麽日子呢!”葉老太太頓了頓,眼裏有一抹傷心:“她哪是一條養不熟的狗啊,她是我心尖尖上的肉啊,一扯就疼。”

    蘇樅眼睛通紅,看著葉老太太,說不出一個字。

    葉老太太看著蘇樅,歎了口氣:“我謝謝你,起碼葉臻在你那裏,真的像是長大了。”

    “看著她開心,我是真開心。我盼了一輩子,不就是想她這樣好好過日子嗎?你還記得在閱城我吃了那丫頭做的飯嗎,做得好呀,不是你,我怕這一輩子都吃不上了。”

    葉老太太回味了一下:“醬油多了點,她不知道我不喜歡吃太多醬油的。”

    葉老太太閉上眼睛:“要是你不是蘇家的人,要是你們家沒那麽多算計就好了。那我就真合眼了。”

    “我沒辦法不是蘇家的人,我也沒辦法說我沒有算計。但我向您發誓,我是真想掏心掏肺對阿臻好的。你等等她好不好,不然,這話,我一輩子都對她說不出來了。”

    葉老太太沒再說話,又流了一行淚,半天才又出聲:“這是我的命,沒必要由你交代。蘇樅,我記得你說,葉臻喜歡你,是因為你尊重她的一切決定,你還記得嗎?”

    “我記得。”

    “蘇樅,你這輩子隻要記得你這句話就好了。”

    葉老太太終於沒能等到葉臻,在葉家人得到消息從生意場上趕過來時,葉老太太已經走了。

    葉臻跟著陸照影回來的時候,等她的,隻有葉老太太的靈堂。

    葉老太太的遺照是很早之前拍的,那時候葉家恐怕還沒出事,照片上的她,還是那樣溫柔,含笑看著葉臻。

    葉臻卻跪在那樣的笑容前,流盡了眼淚。

    她沒有一個字想對葉老太太說,有些話卡在喉嚨裏,想撕心裂肺的吼出來,但是生前不盡孝,現在說又有什麽意義呢。

    梧桐街上來了很多人,有些人陪著她哭,有些人說葉老太太也算高齡,讓她節哀,還有一些人,隻是來走走過場。

    但他們心裏都嘀咕著,這葉家沒了葉老太太,他們也知道葉臻是個什麽樣子。這如今正是礦產生意好做的時候,葉家的礦山,怕是要落在別人手上了。

    但他們瞧著在一邊的蘇樅,這個葉家的孫女婿,倒不是個好欺負的。

    不過誰知道呢,落到他手上,這家業到底也不姓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