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打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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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過三巡,席間半飽,靖陽公主拍拍手示意等在外的樂姬進門,“本宮在漠北時便聽說這明月樓有位琴藝精湛的樂姬,一曲《幽蘭》名震京城,你們都聽過沒?”

    話音落,不少人偷偷望向季景西,後者漫不經心又理所當然地應了一句,“聽過了。”

    “我沒聽過。”靖陽瞪他。

    “陪皇姐聽便是了。”他笑起來。

    掃了一眼向進門的窈窕女子,裴青習慣性搖扇,卻又發現兩手空空,隻好端了酒盞道,“在坐的大部分都有聽過吧。”

    “包括楊緒塵?”靖陽詫異地看向塵世子,後者停箸抬眸,恰對上她的視線,“靖陽,你對我有何誤解?”

    ……覺得你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跟個姑娘似的唄。

    靖陽撇撇嘴。

    仿佛沒聽到他們的議論,幽夢一身羅紗衣裙抱琴而來,麵不改色地行了跪禮,聲音輕柔悅耳甚是好聽,“幽夢給各位貴人請安。”

    打自進了錦瑟閣,她的目光便時時落在那個慵懶倚坐的張揚紅衣上。她已許久未曾見過景小王爺了,上次見,還是他侍疾之前的事,見他從頭至尾連個眼神都沒賞過來,心底又涼又瑟縮,隻能不甘地安分下來。

    待靖陽公主點了曲,她乖覺地退到紗帳後,玉指一撥,一曲《幽蘭》悠揚響起。

    “這便是幽夢姑娘啊,久聞大名。”蘇襄感慨,“是個大美人呢,怪不得……”

    “怪不得什麽?”靖陽回頭。

    沒等蘇襄回答,夾在她與季景西中間的季玨忽然咚地一下放下酒盞。蘇襄話頭一頓,下意識對上他,後者深深看了她一眼。

    蘇襄被他看得莫名其妙紅了臉,腦子一下空了。

    過了片刻,她終於回過神,想了想還是悄悄扯了扯靖陽公主的袖擺,湊近道,“公主,此一曲結束便讓幽夢姑娘歇著吧。”

    “嗯?”靖陽疑惑地看向蘇襄。

    蘇襄為難地張了張口,咬著唇糾結片刻,心一橫,道,“繾妹妹會不好受吧……”

    楊繾專心聽琴,眼睛一眨不眨,聽到她的話,張口便道,“她彈得挺好,能看出有名師指教過,也未出錯,我聽著順耳,並不難受。”

    “……呃,你愛聽便好。”一邊一個意見,說的靖陽一頭霧水,但還是下意識順了楊繾的意。

    蘇襄意外地看向楊繾,頓了頓,灑然笑道,“繾妹妹果真好氣度。”

    “她琴藝好,我願意聽,這與我氣度有何關?”楊繾回頭,一臉的不解。

    “……”

    噗——

    有人率先忍不住笑出聲,抬頭,隻見不遠處季景西仿佛被逗樂一般放肆大笑起來,季玨與蘇奕臉色不太好,裴青險些被茶水嗆住,楊緒塵放下茶盞,抬頭睨了過去。

    “我說錯話了?”楊繾不由看向自家大哥。

    “當然不。”楊緒塵寵溺地笑了笑,“你說的很好。”

    錦瑟閣裏氛圍忽地怪異起來,楊繾目光在自家大哥、裴青和季景西之間轉了一圈,又看了看臉色不太好的蘇襄,頓了頓,輕聲啊了一聲。

    “原來蘇姐姐是在為我著想啊。”她緩緩直起身,口吻明顯淡了下來。

    幽夢的存在,起先楊繾並未在意,若非蘇襄突然提起來,怕是她也沒聯想到自己身上。畢竟陳朗作為她的議親對象,之所以和季景西鬧起來,就是為了這位明月樓的樂姬。

    此事先前鬧得沸沸揚揚,京裏光是【衝冠一怒為紅顏】的流言都不知有多少,原以為經過這段時日的沉澱,陳朗和季景西閉門養傷久不露麵,已沒多少人還記得了,今日卻又冷不防被拎了出來,且還是在靖陽公主的宴上。

    蘇襄沒來之前,楊繾是萬萬沒想到她今日會聽到這種話的。

    或許蘇襄是單純為她好,但再如何,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說出來,她臉麵何在?記憶裏,她與蘇家大小姐雖不熟稔,以她所知,蘇襄該有的規矩卻還是都有的,怎的今日突然僭越了?

    看得出她麵色冰涼,蘇襄尷尬地笑了笑,“是我想多了,繾妹妹莫介怪。”

    夾在兩人中間,靖陽公主一臉迷惑,不知蘇襄方才的話哪裏戳到了楊繾,令她這個向來淡然自若的閨中好友都變了臉色。

    她才剛回京兩日,京中大小事知道的極少,還沒來得及補便迫不及待先宴請好友,畢竟在座這幫人多年交情,知己知彼,什麽話能說,什麽話不能說,有什麽忌諱,都各自心裏有數,就算她自己犯了錯也無傷大雅,以前什麽丟臉事沒辦過啊。

    因此來之前,靖陽隻聽了一耳朵季景西打傷官員之子被勒令侍疾的糗事,得知是為了個風月女子時,她直接笑出了聲,壓根不信這是真相,還索性選了明月樓設宴,就是告訴旁人,她靖陽公主是站季景西這邊的。

    好歹宮裏出身,察言觀色都是頂級的,見勢不對,靖陽當即便使了個眼色給季玨。後者接到皇姐的示意,猜到她不知情,便接過話頭打圓場,“本殿下聽說幽夢姑娘近來練了新曲,既然來了,待會命她彈給楊家妹妹聽可好?知你兄妹二人琴藝佳,偶爾聽聽旁的也是樂趣,海納百川嘛。”

    楊繾定定看著他,歪頭,“我是該聽殿下的,還是該聽蘇姐姐的?”

    眾人一聽便知她是動氣了,難得見楊家四小姐動怒,季玨好笑地彎了唇,半是玩笑地挑眉擺出一臉嚴肅,“繾妹妹說呢?本殿下的話也敢不聽了?”

    他不著痕跡地換了稱呼,楊繾眨眨眼,妥協,“好吧,聽殿下的。”頓了頓,又補充,“真說起來,幽夢姑娘與我也沒甚幹係,蘇姐姐的好意雖用錯了地兒,但楊繾心領了,畢竟小王爺還在呢。”

    驟然聽到自己的名字,季景西笑意戛然而止,稍稍一品這話,俊臉頓時白了又青,又好氣又好笑地瞪了她一眼,表情之複雜,簡直無法言喻。

    她說的隱晦,在座卻都聽明白了,裴青終於忍不住噴笑出聲,孟斐然也別過臉開始抖肩膀,楊緒塵更是輕輕咳了一聲。

    蘇襄微微變了臉色,對麵蘇奕苦笑著開口,“繾妹妹……”

    “煜行有何指教?”楊繾抬眸,眸子裏明晃晃的揶揄,仿佛在對他說,怎麽又是你。

    蘇煜行讀懂了她眼底含義,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隻得端了酒盞,“上次與繾妹妹相談,受益良多,都言知己難求,我敬你。”

    這已是他第二次對上楊繾了,兩次都在為旁人的過錯擔責。

    蘇奕與楊繾多年相識,知這位的脾氣。她性子直,往日也不太通人情|事理,古板守矩,從不出格,但這並不代表她傻。相反,她極其聰明,且骨子裏盛滿了百年世族氛圍浸淫下獨有的驕傲。

    她不懼流言蜚語,是因為她不屑,但這並不是誰能當麵挑戰她驕傲的理由,上次季靜怡之事,已讓他深刻體會過這位貴女的可怕了。

    而今這次,同樣讓他感到棘手。

    陳朗是楊繾的議親對象,都說季景西打傷陳朗是為了幽夢,有她在,楊繾若心思再細些,再多在乎陳楊兩府議親之事些,必然會感到不舒服,襄兒想必正是想到了這一點才開口的。

    但她偏不在乎。

    今日是靖陽公主設宴,請的是當年南苑十八子裏抱團的一群人,而這其中,她又同楊繾最為要好,多年前就習慣了寵她護她,打她的臉就是在打靖陽的臉。因而他們也都未曾多言,連裴青這樣放得開的都難得沒出聲。

    若隻有景西,或隻有楊繾,興許不至於此,老朋友之間開玩笑太正常。但二人都在,此事說出來就難看了,簡直是在拿季景西打楊家兄妹、尤其是楊繾的臉,是一次得罪兩方的作為。

    蘇襄從過去到現在都不是圈子裏的一份子,摻一腳私人宴也就罷了,看在蘇奕的麵子上眾人都釋放了善意,但至少,你別亂出頭啊。

    季景西也是當事人,他是如何做的?從頭至尾沒將幽夢看在眼裏,敞敞亮亮擺明姿態——不過一個小小樂姬,誰在意誰跌份。

    楊繾與蘇襄不熟,所以她對這種莫名其妙為她好、卻實則打了她臉的行為很不快,那句‘沒幹係’,更是明擺著在說,我與景小王爺,兩個當事人都沒開口說話,你蘇襄操的哪門子心?

    出身教養決定了這位世族嫡女不會在宴上當場翻臉,更不會口出惡語,但她不好惹,這不就已經隱晦地在說,蘇襄還不如景西懂規矩了麽?

    怪不得一句話堵得連景西都沒話說,畢竟人家提他,是在明踩暗抬,誇得不好聽罷了。

    蘇奕舉著杯誠摯地望過來,靜靜等著楊繾表態,心思百轉千回,生怕她撂挑子杠到底,而後者也安靜地看著他,良久才慢吞吞地跟著端起酒盞。

    “……好啊。”她淡淡道。

    蘇奕鬆了口氣,爽快地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楊繾陪飲,一杯見底,算是接了他的歉。

    “我也敬繾妹妹。”蘇襄也已經回過神來,知道自己好心辦錯事,不敢讓自家大哥一肩獨挑,強笑著開口,“繾妹妹心思豁達,是我多慮,回頭妹妹來府上做客可好?早就聽聞你還會調香,一直想請教呢。”

    她道歉的姿態低,楊繾不願蘇奕難堪,遂輕輕頷首,“蘇姐姐客氣了。”

    兩人杯酒釋嫌,算是將方才的事強行畫上句點。楊緒塵看在眼裏,欣慰地摸了摸妹妹的發,“想吃什麽,哥哥夾給你?”

    楊繾搖搖頭,翻過他的手悄悄寫字:沒給哥哥丟人吧?

    楊緒塵微微一怔,開懷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