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三章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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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這一番交鋒, 令在場不少人看楊繾的目光都變了又變。靖陽公主雖看出她兵不血刃地擺平了蘇襄, 卻不知內裏的緣由,左看右看無人為她解惑, 索性直接起身,不客氣地擠開楊緒塵, 坐到裴青身邊,低低道,“怎麽回事?”
裴青好笑地看了一眼被擠到角落、生無可戀的好友,拉著她三言兩語說明了事情經過。待靖陽聽完,麵色已是不好, 惡狠狠瞪了對麵季景西一眼,滿臉都寫著:都是你惹的好事。
季景西:……
經此一遭, 靖陽公主看幽夢也不順眼了,一曲完便叫了停, “這般坐著挺沒意思, 行酒令吧?”
“別了吧, ”裴青再次充當起了緩和氣氛小能手, 笑著拿指節敲桌子, “別忘了咱們之中可還有人不擅此道的。不如投壺?”
“同意。”楊緒塵淡淡開口, “行酒令太為難小王爺了。”
楊繾點頭附和,“他的令詞不達意。”
“景西行令就是在胡攪蠻纏嘛。”季玨緊跟其後。
“遇到做不出就耍賴。”這是孟斐然。
“還亂改令。”袁錚落井下石。
“投壺吧。”蘇奕一語落錘。
季景西:……我不想說話。
第一次見到這種場麵,蘇襄驚呆了。她頭一次產生了自己融不進這群人之中的感覺。可據她所知, 眼前這些人三年未曾齊整地聚過, 平日也看不出有什麽過密交集, 如今驟然體會,若非親眼得見,實在想不到他們竟熟稔至此。
那可是景小王爺啊!被群起攻之,居然未見動怒?
除了那一臉生無可戀的凶巴巴模樣以外,你好歹反駁一句啊!
沒有!
一句都沒有!
他們仿佛自成一圈,生生將其餘人等排除在外。
蘇襄怔愣地看著,好半晌才感慨,“你們交情真好。”
“好?”裴青第一個出聲,“不不不,一點都不好,誰和他好啊。”
“就是。”孟斐然道。
“嗯。”楊緒塵也點頭。
“不算好吧?”楊繾不確定。
“泛泛,泛泛而已。”季玨敷衍地擺手。
“丟人。”靖陽還在生氣。
景小王爺簡直要氣笑了,“你們夠了啊!瞧瞧人袁錚。”
袁錚麵無表情地伸手,“先把匕首還我再說。”
季景西:“……”
眾人哄笑一堂,先前詭異的氣氛徹底冰消瓦解,錦瑟閣再次恢複到其樂融融之狀。
著下人撤了席麵,擺上投壺所需器具,幽夢應景地奏響一曲《鹿鳴》,無霜則為投壺禮司射。私下遊藝,禮節從簡,在楊緒塵和裴青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默許的情況下,靖陽等人高高興興省了三請三讓等流程,看得楊繾一臉無奈。
在場十人,輸者受懲。鑒於蘇襄是新手,被劃到與蘇奕一起,兩人累加來算成果。聽聞此,季景西也十分無恥地舉了手,“小爺病了。”
眾人均是一臉的冷酷無情,裴青直接嚷道,“小孟,他的病影響嗎?”
孟斐然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季景西,最後被踢了一腳才無奈道,“那你想與誰同組?”
“袁錚啊!”紅衣少年理所當然地答。
無恥!
眾人集體唾罵他。
“錚哥兒箭術百步穿楊,從小到大次次投壺都是頭名,你這明目張膽舞弊啊。”季玨氣笑,“甭理他,他今日贏了那麽多,輸了正好。”
“景西不飲酒,罰他詩詞歌賦彈琴作畫都不可能,就老規矩吧。”靖陽也跟著大手一揮。
“何為老規矩?”蘇襄悄聲問。
“輸銀子。”蘇奕笑道。
“其他人呢?”
“飲酒、作詩、作畫、彈琴……想怎麽來怎麽來,頭名出題,末位受罰。從前在南苑時,他們還罰過幫做功課、翻牆出國子監、偷藏夫子硯台等等。”
“……”
等等,她不是聽錯了?這真的是上一屆的南苑十八子?皇城根兒底下最顯貴的一群人?
“哥哥也跟著他們……嗯,這樣?”她是想說“胡鬧”的,到嘴邊才換了個詞。
“不多。”蘇奕搖頭,“我畢竟早入廟堂,很久沒陪他們玩過了。”
蘇襄還是一臉不可置信,“實是無法想象塵世子和繾妹妹這般模樣呢……”
“這倒不會。”蘇奕笑望向不遠處的楊家兄妹,“繾妹妹是投壺高手,從未輸過,塵世子嘛……平日鮮少跟著他們胡鬧,大多觀戰。”
……胡鬧……
大哥你把這個詞說出來了……
那邊廂輪到楊繾,一局次下來,蘇襄徹底被她驚豔,“天,好厲害!”
“這就厲害了?”蘇奕望向楊繾的眼底盡是笑意,“屏風盲投她也是行的。”
蘇襄驚訝地睜大眼睛。
“蘇家妹妹,你有所不知,繾妹妹什麽都會。”裴青不知何時來到近前,笑咪咪地望著遠處跑到楊緒塵麵前求表揚的楊繾,“別說投壺,她馬球打得也好,平日但凡上的了台麵的,她都玩得轉。”
蘇襄:“……誰教的啊?”
“你問繾妹妹?”裴青好笑,“當然是我們啊。她三哥緒冉、靖陽、袁錚、我,都教過的。過去景西還曾想教她賭,被緒塵嚴詞拒絕了。”
“信國公不反對嗎?”蘇襄訝異,“繾妹妹是女子,這般玩樂不太好吧?”
裴青怔了怔,似乎聽不懂她的話,“怎麽會?她可是楊家人!在南苑時,夫子也時常也會組織這樣的遊藝啊,蘇妹妹都忘了嗎?”
蘇襄後背一緊,怔了怔才沮喪地垂頭,“實不相瞞,襄兒三年前醒來後,許多事都記不得了。”
“……記不得了?”裴青震驚,“竟是這般傷重?”
當年南苑刺殺,蘇襄幫聖上以身擋刃,事後聖上論功行賞,有封地的縣君之位不說,其餘賞賜也是源源不絕,蘇家因此越發受到重視。而蘇襄那時當胸一刀,無數太醫都表示藥石無醫,誰知她卻硬挺了過來,隻不過元氣大傷,閉門休養一整年才又出現在人前。
那時他們都以為她鬼門關前走一遭才致性情有變,卻不知還有這般遭遇。
蘇襄點點頭,“裴哥哥莫要與他人說了,襄兒怕被人笑,方才不就說錯話了麽?”
裴青定定看了她一眼,歎道,“怪不得我心覺你變了許多,原是如此。罷,我不會亂說的,方才之事你也莫往心裏去,繾兒她人很好,不會在意,若是知你受此大罪,定也會同情於你。”
蘇襄苦澀地笑了笑,不再開口。
一輪投壺結束,贏家不出意料屬於袁錚,而季景西也不負眾望輸掉,不得不在眾人的監督下拍了張百兩銀票。
眾人興致正高,將他淘汰出局後便又開始下一輪。季景西百無聊賴,方才一動又覺胸前的傷發疼,隻好老實地在窗邊坐下。
“小王爺可還好?”熟悉的聲音自頭頂響起,季景西抬頭,楊繾不知何時站在近前,居高臨下的望著他,“你臉色很差,可要我喚了小孟過來?”
季景西有些反應不過來,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見她伸手而來,反向一切便切進了他的脈,另一手則豎起一指放至唇邊,示意他先別開口。
指腹溫溫熱熱的觸感透過微涼的皮膚傳入,季景西半身僵滯,果真忘了說話,就這麽呆呆地盯著她蔥白纖細的指尖,良久才聲線低啞地含笑開口,“何時會把脈了?”
“這些年學的,略有涉獵,不敵醫者。”楊繾正專心致誌切脈,聞言,隨口應付了一聲。
“那可有瞧出什麽?”
“唔,肝氣犯胃,氣鬱化火,還有哪不太對……氣血行滯?你有傷?”
楊繾並未正式拜師學過,對醫之一道的研學都隻是紙上談兵,極少上手,和孟斐然那個太醫比起來差的遠,能說出這樣的表象已是難得。
季景西三年前回來後落了內裏的毛病,連孟斐然都拿不準,每逢換季都要走一趟孟家,找孟國手請平安脈,因此壓根不怕她瞧出什麽,就這麽大大方方任她所為。
放開手,楊繾一眨不眨地望他,“不是說的安神湯嗎?”
“別的方子一起的話,也還是禁酒啊。”季景西依依不舍地收回手臂,懶洋洋地靠上窗棱,不去接她的話,“怎的不投了?”
“裴家哥哥在與小孟爭名,他們快輸了。”楊繾答,“你不願說?”
“不願。”季景西挑眉。
“那算了。”
兩人沉默著,楊繾重新看向場間,良久,突然聽季景西道,“還氣著呢?”
楊繾愣愣地看他一眼,回過頭,慢吞吞道,“還好。”
季景西盯著她輪廓柔和的側臉看了會,笑出聲,“根本就是還氣著,你雖大度心寬,卻也不至這般快地消了氣性……蘇襄說錯話,你氣也應當,換了誰來都不好受。”
“挺冤的。”楊繾被拆穿了心思,難免有些賭氣,“你與陳朗鬧出事端連累於我,百口莫辯。”
“……是,可我不已寫了信致歉了麽。”季景西無奈。
楊繾長長呼了口氣,“也是,我當有所準備的,不怪你。”
“也不該怪我。”季景西撇嘴,“這下知我不喜他們蘇家人是什麽滋味了吧。”
“嗯……”少女小聲應道,“但煜行挺好的,我不願為難他。”
身邊人頓時氣笑,“你當著我的麵還敢說這話?”
“有何不敢。”楊繾睨他,“你不喜你的,幹嘛一副拉我結盟的模樣。煜行的確比蘇襄好啊,進退得當,有所擔當,又飽讀詩書……”
“楊繾!你再說試試?”季景西咬牙切齒。
“……”
不說就不說嘛……凶什麽凶,聽不得實話還是我的錯了?
楊繾委屈地撇撇嘴,不再開口。
又是一陣難言的沉默,好半晌,季景西糾結著憋出一句來,“我不是凶你。”
“哦。”楊繾連眼神都沒賞他一個。
“不過你做的很好。”他話中再次帶上笑意,“總不能自己受委屈而不學著反擊,好歹長進了,正該是如此。”
這次楊繾倒是偏過臉,清澈的眸子直勾勾盯著他,“真的?”
季景西點點頭,“真的。”
“上次紅葉亭,我那般對你庶妹,你也這麽認為?不覺我得理不饒人麽?”
“很好啊,不覺得。”
話音落,少女眨眨眼,突然就笑彎了眼眉。
她回過頭繼續看那些人投壺,眼尾卻泛著層層笑意,小小的酒窩盛滿了驕傲與滿足,馥鬱醉人,好似山澗溪流最彎處的小溝,清甜而熱烈。
季景西怔怔望著她,心跳忽地就失了往日規律,擂鼓一般,一聲又一聲響徹胸腔,所有的聲音在耳邊漸漸遠去,琴聲,談笑聲,竹矢穿過空氣落入壺中沉悶的撞擊聲,全部在這一刻消失不見。
他垂了眸,不知不覺也噙了笑,甚至笑得有點傻,無法停止,連耳後都燒灼得燙人。
他不得不支手半掩著臉,欲蓋彌彰地望向窗外。臨街的車水馬龍熱鬧而繁盛,錦瑟閣內這一方角落卻靜的出奇。秋日天光柔和傾下,透過修長明晰的手指縫隙落在臉上,曬得他微紅的臉頰多了幾分血色,仿佛一瞬間,全身的傷痛都痊愈了。
【第二十六章】
明月樓宴後便是壽寧節,當日一大早,信國公府便忙了起來。
當今聖上五十整壽,不僅楊霖夫婦要進宮,六個子女也要陪同一起,楊繾來到鬆濤苑時,王氏已經用了早膳,六小姐楊綰早來一步,正陪在一旁說話。
楊綰在信國公府排行最末,隻比緒南小幾個月,正是含苞待放又活潑好玩的年紀。她生母蔣氏乃是信國公楊霖的表妹,聽說當年是已逝的老夫人、也就是楊繾祖母做主抬進來的,進門後沒多久便生了二公子緒豐,當年很是受老太太寵。
蔣氏出身老夫人娘家,帶著江南一帶女子特有的溫婉秀麗,容貌比起主母王氏也不差。楊綰肖母,性子卻活,二公子楊緒豐卻沉穩內斂,兄妹倆天差地別。
楊繾踏進主屋時,楊綰不知恰好說了什麽,王氏被逗樂,正笑罵她沒個正形。屋子裏人不少,除了宋嬤嬤和幾個大丫頭,三個妾室蔣、孫、蕭也都在場。
信國公妾室三人,蔣氏生了二公子緒豐和六小姐楊綰,孫氏則生了三公子緒冉,唯有蕭氏至今無所出,但她似乎從不強求,平日裏也低調至極。因其出身大族旁支,識字會文,信國公很是放心她,平日倒是時不時幫著管一管內宅。
一屋子女人,襯得整個鬆濤苑都比平日豔麗了幾分。
“四姐姐來了!”楊綰第一個發現了楊繾,笑嘻嘻地起身行禮,“綰兒見過四姐姐。”
隨著楊綰的動作,除了王氏外所有人都恭敬起身,“見過四小姐。”
楊繾點點頭,在王氏笑吟吟的注視下端正地行禮問安,後者朝她招手,“來的這般早,定是沒用膳,給你留著呢。”
“四姐姐還沒用早膳?”楊綰疑惑,“這都快巳時了……”
楊繾笑了笑,“就知道母親這裏會多備一份。”
府裏一般辰時用膳,往常楊繾也是如此,但今日要進宮,於是她隻能盡量將能完成的功課在此前做完。她就是這樣的性子,定好的事若是不做,或做不完,一整天都會難受。
楊綰瞧著王氏又心疼又欣慰,明白姐姐是做功課耽擱了用膳,便道,“母親,綰兒陪姐姐吧。”
王氏頷首,“今日綰兒第一次進宮,有什麽不懂的問你姐姐。”
楊綰頓時得令,笑嘻嘻拉著楊繾便往側間走,到了地方便立刻放開她。
姐妹多年,即便平日裏與楊繾來往不多,也知些她的小習慣,例如不喜與人太過親密。未免楊繾拿規矩出來說事,楊綰將這中間的度把握得極好。
“姐姐,今日我們入宮後,要直接去太後的慈鳳殿麽?”她有些興奮。
往年宮宴,信國公楊霖都帶著楊繾和楊緒南,最多年宴時加上世子楊緒塵,今年聖上大壽,廣開恩典,這才將其他子女都帶上。
“內外命婦和女眷先去拜見皇太後與皇後,之後再入席宮宴。”楊繾秉著食不言寢不語,吃完了銀耳粥才慢條斯理開口,“父親是一等國公,有資格列席承德殿,我們隻需跟著父母親,自有人安排妥當。”
楊綰雙眼神采奕奕,“那是不是可以見到許多人?比如蘇家的蘇襄姐姐?”
“會的。”楊繾道。
“哇,”眼前的小少女驚歎,“好想認識蘇姐姐。”
“……”
每個人都想認識蘇襄。
直到入了宮,站在慈鳳殿的青玉磚上,楊繾腦海裏都是這句感慨。
不止楊綰一人說過,近三年裏,不知有多少人在她麵前或不由自主或故作姿態地說過類似的話,好似將【結識蘇襄】當做一件極為光榮之事。
不過蘇襄的確當得起。
作為蘇丞相長女,蘇奕的親妹妹,楊繾從前每日都能在南苑見到她。以前的蘇襄是什麽性子她幾乎已經忘了,隻記得有些沉默且不善言辭。三年前她救駕有功卻身受重傷後,便也不再去南苑,兩人見麵的機會驟減,如今對她的印象,都是在近段時日的接觸中重新樹立起來的。
蘇襄傷勢痊愈後,重新顯露人前,並在一場賞花宴上作出了一首精彩絕倫的好詩,繼而揚名京城,成就了第一才女之稱,與她兄長蘇奕並稱雙驕。
當今聖上曾親口評她“有狀元之風”,蘇家一門雙狀元的說法,便是由此而來。
楊繾與蘇襄並不熟稔,哪怕前日她們才在錦瑟閣見過,前者內斂端方,後者從容自若,南轅北轍的性子,卻不知為何總有人將二者放在一起說道比較。
目光落在太後身邊那個身著品紅羅裙,容貌怡麗的少女身上,饒是見過多次,楊繾依然忍不住感慨,蘇家這位明珠與她截然不同,更比她討喜,太後喜歡她,除靖陽以外的幾位公主也與她交好,就連向來以冷漠嚴肅著稱的皇後娘娘與她說話也會眼帶笑意。
今日入宮人多,太後娘娘開放了牡丹園,楊繾瞧著這裏沒自己什麽事,便想著出去走走。得了王氏的許,又例行詢問了妹妹楊綰,後者正興致勃勃地聽蘇襄講故事,不願離開,她便帶著玲瓏離去。
走出慈鳳殿,她不著痕跡地呼了口氣。
循著記憶中的路線往牡丹園走,楊繾難得放空了一下腦子。方才殿裏鶯聲燕語好不熱鬧,時間長了吵的她頭疼,又要時刻注意著禮,著實累人。
隻可惜,清靜沒躲成,還沒走出幾步,身後便有人叫住了她。
“楊四小姐?”
楊繾站住回頭,卻見一個麵生的少女小跑兩步來到她麵前,“真是你呀,你也出來躲清靜?”
少女生著一雙極為靈動的眸子,清澈得如同山間清泉,襯得她整張臉都明媚許多。她身形嬌小輕盈,烏黑的長發如黑夜珍珠,與那雙眸子交映成輝,整個人精靈一般,一見便令人心生喜愛。
“我是蘇夜。”少女年紀看起來與她相仿,聲音脆生生極是利落好聽,“家中行三,不過可別叫我蘇三,聽起來怪怪的,跟唱大戲一般。”
楊繾撲哧一聲笑出來,這女孩兒好有趣,“原是蘇家三小姐,有禮了。”
蘇家三小姐是蘇祭酒嫡女,按輩分,應當喚蘇奕一聲堂兄,也是蘇襄的堂妹。
見她屈膝,蘇三也趕緊回了一禮,“哎呀,你我同齡,哪來這麽多禮數,你這是要去牡丹園?介意同我一起嗎?”
“三小姐請。”楊繾眼帶笑意。
蘇夜還了她一個大大的笑容,邊走邊道,“傳言誤我,都說楊四小姐如山巔冰蓮隻可遠觀,現在看,你也不是不好相處嘛,比我想象得溫柔多了。”
說著,她回過頭,“楊四,我這樣說你可別氣啊。”
“不氣。”楊繾搖搖頭,“他人之議與我何幹。”
“佩服!”蘇夜讚同地點點頭,“就該如此,那些人真是吃飽了撐著,鎮日裏就愛嚼舌。要真計較那些流言蜚語的,活著多累呀,你比蘇襄可強多了。”
楊繾驚訝於她提到蘇襄的口吻,不由地看過去。
“怎麽?”蘇夜挑眉,“我說的不對?”
“……沒什麽。”楊繾收回驚訝。
蘇夜卻是來了興致,半笑半揶揄道,“四小姐,一般聽人誇自己,都會謙虛一下的。”
“謙虛什麽?”楊繾慢道,“我不是蘇大小姐,不知她會不會計較他人評議,而你是她妹妹,你說的話我自然信。”
“所以你就承認自己比蘇襄強了?”
“至少在這方麵,我自認不比任何人差。”
“……”
蘇夜頓時被堵得啞口無言。
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這麽……該怎麽說呢,直接?自信?
都無法概括。
應該說,眼前這個少女,大約是極為了解自己,卻從不妄自菲薄的那種人吧。
轉了個彎,牡丹園近在眼前。這個時節並不是牡丹的花期,然園內依舊百花爭豔,放眼望去均是名貴品種,絲毫不墮皇家花園的名頭。
楊繾和蘇夜都對牡丹園熟得很,也沒什麽賞花的心思,兩人一合計便打算找個地方休息。然而剛走出沒多久,前方便聽到一陣吵鬧聲,其中還夾雜著幾道頗為耳熟的聲音。
相距不遠,楊繾一下便聽出了其中自家小弟的聲音,似乎在與人爭吵,頓時眉頭一蹙。身邊蘇夜則突然驚訝地“啊”了一聲,“我好像聽到我大哥聲音了!”
接著沒等楊繾反應過來,胳膊便被一把拉住。也不知蘇夜看起來瘦瘦小小的,哪來的力氣,她掙了兩下沒脫手,又不敢太用力傷了她,隻好被強拉著往前跑去。
“你慢點……”她著急道,“別跑呀!”
對方全然沒理她。
直至闖進對方圈子裏,蘇夜這才停下來,掃視一圈,定在其中一個身著花青色長衫的高瘦男子身上,強行打斷了他們的吵鬧,脆生生喊道,“大哥!”
男人堆裏闖進兩個女子,當蘇夜聲音響起的一刹那,偌大的一方庭院頓時安靜下來。
……楊繾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被人這麽狼狽地拉著跑,簡直羞恥得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用力掙脫蘇夜的手,楊繾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身後,玲瓏和蘇夜的貼身丫頭慢了幾步氣喘籲籲地跟過來,見到眼前這陣仗,嚇了一跳,慌忙站到一邊。
待鎮定下來,楊繾一眼便瞧見了身在其中的楊緒南。對方上一秒好像還在臉紅脖子粗地與人爭辯著什麽,拳頭都舉了起來,身邊紫衣束帶的九殿下正抱著他的腰想攔架,另還有兩個與他們年紀相仿的少年正緊張得不知如何是好。
在他們對麵,有另外兩三個男子,年紀稍大一些,麵對著一群小孩子的無理取鬧,臉上還掛著沒來得及收回的不屑。
被蘇夜喊作大哥的男子似乎正在中間做調停,見到蘇夜出現,略微驚訝,之後便轉為無奈,“小夜,你又亂跑。”
他走到近前,責怪地看了自家妹妹一眼,轉向楊繾,“小夜性子跳脫不著調,繾妹妹可還好?蘇奕在這替她賠禮了。”
楊繾再次見到蘇奕,他還是在致歉,這情形,巧得太過了。
“煜行……”她哭笑不得。
蘇奕也是一臉無奈,“我們兩個可真是……”
“這歉我就收了,債多不愁,煜行改日得賠總賬了。”楊繾好笑。
“哥,”蘇夜拉著蘇奕的袖擺笑道,“看來你們倆很熟啊,楊四小姐是我剛交的朋友,眼光不錯吧?四小姐,我大哥也很厲害哦,江湖人稱第一才子!”
蘇奕哭笑不得,“滿口胡言亂語!”
“人家說的可是實話。”蘇夜笑嘻嘻道,“你們在這幹什麽呢這麽熱鬧,老遠我都聽到了。”
蘇奕掃了一眼楊繾,剛要回答,便聽到一個脆生生的聲音驚訝地響起,“四、四姐?”
聲音來自楊小五,除了驚訝,還有一抹心虛。楊繾越過蘇家兄妹朝場間望去,楊緒南接到她的視線,突然緊張起來,連忙站好,還整了整衣著,“姐,你怎麽來了……”
“楊家四姐姐?”九皇子也順著看過來。
楊繾朝九皇子季瑢行了一禮,繼而看向小五,後者剛要走過來,身後方才與他起衝突之人突然低低嗤笑著說了句什麽。
“喲,先前還說楊家人死扒著陳朗呢,這就要棄了?下家都找好了啊,是蘇奕?”
他說得聲音極小,隻有離得近的幾位聽清楚。下一秒,楊緒南神色突變,猛然回過頭,眼神一狠,二話不說揮拳砸了過去!
“你他媽說什麽!!”
【第二十七章】
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所有人都愣在當場。九皇子季瑢第一個反應過來,一個健步趕上去,卻意外沒阻攔,而是照著說話人的小腿狠狠一腳踹了過去。
場麵頓時一片混亂。
先前一直站在九皇子和楊緒南身邊的兩個小少年直接愣了,他們原隻是護著九殿下,然興許是被那兩人激出了血性,不知不覺也動起手,連季瑢都顧不上,跟著楊緒南便一猛子往前衝。
沒人敢傷一位皇子,於是所有人的拳頭都朝向楊小五,而楊緒南隻是短暫地望著季瑢愣了一下,便又二話不說重新加入戰鬥,越打越狠,簡直前所未有的勇猛。
楊繾和蘇夜看得目瞪口呆,一旁的蘇奕也緊蹙著眉,其他人趕忙上前試圖拉開他們,生怕九殿下被誤傷,一時間,整個牡丹園吵得好似鬧市街頭。
楊繾攥緊了帕子,目光緊鎖在自家小弟身上,雙腳將邁不邁,整個人繃成了一根弦,好似下一秒就要親身上前將緒南拉出來。
一旁的蘇夜焦急地扯上自家大哥的袖子,“哥,快找人攔開他們啊!”
蘇奕點點頭,朝一旁的兩個侍從使了個眼色。
然而還沒等眾人被分開,一道慵懶的男聲便拖著長音自另一方向傳來,“喲,這麽熱鬧呢。”
已經打紅了眼的眾人哪還顧得上看來人是誰,壓根沒人分出神看一眼。對方嗤笑了一聲,不再開口,直到另一個聲音高聲喝道,“你們這是幹什麽!都停手!來人,去給我拉開他們!”
令行禁止,話音剛落,一群披甲禁衛便齊刷刷加入戰局。
比起訓練有素的禁衛,場間的人就不怎麽夠看了,輕而易舉便被一一隔開,效率高得令人咋舌。
整個牡丹園刹那間安靜下來,最前方,禁軍小隊長單膝而下,硬邦邦地開口,“秉太子殿下,人分開了。”
楊繾和蘇家兄妹早在對方出聲時便認出來人,此時已低頭行禮,其餘眾堪堪反應過來,麵對著盛怒的太子殿下,一個個瞠目結舌,好半晌才嘩啦啦跪了一片。
“誰來說說怎麽回事!”太子季珪冷冷望過來。
太子是皇上膝下大皇子,劍眉鷹目,高瘦清臒,向來以狠厲嚴肅著稱,在皇上登基時便被冊為東宮之主,如今已過而立之年,積威深重,等閑眼裏揉不進沙子,如今冷下臉來,在場竟連呼吸聲都驚得消失不見。
他環視眾人,在看到蘇夜和楊繾時微微皺了眉頭,繼而冷聲道,“蘇舍人,你來說。”
蘇奕如今擔著殿前中書之職,雖品階低,卻是皇帝跟前紅人,前途無量,饒是太子也不得不高看他一眼,稱一聲舍人。
被點了名,蘇奕上前一步恭敬道,“回殿下,發生了些小爭執,是微臣未能及時控製場麵。”
“蘇家大哥,這不怪你。”一旁的九皇子隨手扯掉了自己額間歪斜的纓珠抹額,高聲道,“太子哥哥,是弟弟帶頭打人的,您要罰就罰我吧。”
季珪冷哼一聲,沒理會他,而是繼續看住蘇奕,“是這樣嗎蘇舍人?實話實說,本宮信你。”
蘇奕搖頭,“並非九殿下的錯。在場蘇某年紀最長,托一聲大,卻未盡責,實在該罰。”
“……大哥。”蘇夜擔憂地抬頭。
楊繾看了蘇奕一眼,繼而垂下眼眸,嚴厲地掃向不遠處還沒回過神的楊緒南。後者發髻已散,眼角青紫,唇邊還掛著血跡,措不及防對上自家姐姐,眼眶一紅,剛要站出來替蘇家大哥和九殿下說話,便見姐姐袖下的手悄悄指向太子殿下身側。
斷斷續續的咳嗽聲在眾人耳邊響起,楊緒南耳朵一撲棱,循聲望去,果不其然看到了方才被太子殿下恰好擋住的自家大哥,楊緒塵。
兩人視線於半空交匯,楊緒南在這一刻突然福至心靈,眼眶裏的眼淚刷地掉下來,接著小嘴一撇,一屁股坐在地上,放聲大哭!
眾人被這一哭嚇了一跳,九皇子和蘇奕也怔愣回頭,見楊家小五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邊哭邊道,“秉、秉太子殿下,是我、我先動的手,他們出言不遜,罵我兄姐,辱我家族,九、九殿下是在護我……嗚哇!大哥救我!小五身上好痛啊!我是不是要死了……”
目瞪口呆地望著哭成可憐蟲的楊家小五,太子被堵得半晌沒說出話來,目光下意識尋向楊繾,後者正默不作聲地低著頭,可那緊攥著帕子的手卻已經用力到指節發白,顯然是氣急了。
“楊四!”蘇夜低低喚了一聲,手忙腳亂地安慰人。
蘇奕望著楊繾的發頂怔了怔,抿緊雙唇。
原本有人見楊緒南告狀,還要站出來反駁,然而當瞧見太子殿下身後幾個人的神色,心中一凜,到嘴邊的話忽然就咽了回去。
楊緒塵麵無表情地眯了眯眼,望著自家嚎啕大哭的小弟和一言不發的妹妹,眼底之色越來越涼,又咳了好幾聲,這才緩緩從太子身後走出來,站定。
“殿下,事情真相如何,慢慢查便是,但宮內聚眾鬥毆卻是事實,在場之人,都逃不過。”
說著,他又輕輕偏頭咳了兩聲,繼續道,“緒南帶頭鬧事,無論緣由,都有過,反倒是九殿下和蘇大公子,聽來似乎並無過錯。”
“對對對,九殿下和蘇大公子沒錯……”
下眾連忙七口八舌地為兩人開脫。
畢竟事關皇子臉麵,太子臉色微霽,嘴上依然嚴厲道,“季瑢,別以為有人為你求情,就能免了失禮的過!”
“……是,弟弟知錯了。”季瑢心底一鬆,見好就收,順著台階認了‘失禮’的錯。
目光轉到蘇奕,太子沉默了一瞬,選擇給他一個台階,“蘇舍人莫要替這幫小子擔責了,本宮看得出你為難。”
他眼神銳利地環視著眼前狼狽的一眾,見楊小五哭得委屈至極,一時間緊蹙著眉不語。
就在這時,先前喊出那句‘熱鬧’的聲音再次懶洋洋地響起,“我說楊小五,男子漢大丈夫,哭什麽哭?不就是被打得慘了點?技不如人,還有臉掉眼淚,本小王以前便是這樣教你的?”
眾人被這聲音吸引,抬頭,隻見太子殿下的另一側,一身耀眼紅衣的景小王爺正漫不經心地抱臂睨過來,鎮日裏的嬉皮笑臉不見,幽涼嘲弄的目光似笑非笑,仿佛在看一場演砸了的鬧劇。
經他這麽一說,來人才盡都發現,盡管參與鬥毆的人不少,一個個也都衣冠不整,可論傷勢,卻仍是楊家緒南最重——
束發的緞帶斷了,眼角紫了,唇邊血跡斑斑,衣裳襤襤褸褸,額間的發還隱隱滲著血,比起其他人,可謂慘不忍睹。
……帶頭打架的人,還是九殿下護著的,能傷成這樣?
該不是以多欺少,以大欺小了吧?
“咳……”咳嗽聲再次響起,楊緒塵好一會才堪堪放下掩在唇邊的錦帕,聲音虛弱,“殿下,無論判罰如何,還請允了緒塵先帶舍弟就醫。”
太子沒有應聲,一旁季景西懶道,“麻煩。小孟,瞧瞧他去。”
孟斐然的醫術如何,在場之人自是信得過的。見景西喚了他,太子也鬆了口氣,“斐然去吧。”
“是。”孟斐然應了一聲,迅速穿過眾人往前趕。
路過季景西和楊緒塵時,三人默契地交換了個視線,頓時,孟斐然心下有了底。
來到楊小五麵前,他仔細查探了一番傷勢,接著神色鄭重地轉向太子,“殿下,楊小五傷得有些重,需止血縫針,臣得立刻帶他下去診治,否則怕是會留下後遺症。”
季珪聞言,驚訝,“如此嚴重?”
孟斐然慎重地點頭,“楊小五年紀尚小,怕是從未受過這等傷,還是謹慎些好,臣見他頭部滲血,恐遭了重擊……楊小五,你此時可覺頭暈?”
楊緒南呆呆地望著眼前的孟斐然,被這番話嚇蒙了,眨巴著紅腫的眼睛愣說不出話來。
孟斐然當即俯首,“殿下,楊家小五傷發出來了,此時怕是連話也說不出,還請您允臣立刻帶他下去診治!”
他說得如此嚴重,聽得眾人心頭都是一凜,先前動手最凶的幾人更是心虛地將頭埋得更低,九皇子季瑢眼眶發紅地望著自家伴讀,聲音裏都帶了哭腔,“太子哥哥,我不想他有事……”
“快送太醫院!”季珪果斷下令。
他終究是看在信國公楊霖和楊緒塵的麵子上,不想讓楊緒南在宮裏出事,頓了頓,又道,“算了,本宮陪著走一趟,景西、蘇舍人,這裏先交給你們。塵世子,走吧。”
景小王爺應了一聲,蘇奕也躬身受令,楊緒塵朝落秋擺擺手,後者趕忙上前抱起楊緒南。
眾人分開行動,九皇子也跟了過去,楊緒塵落後半步,來到楊繾麵前,對一旁的蘇夜道,“蘇三小姐?”
蘇夜連忙行了一禮。
“舍妹便托你照料了。”他淡淡開口。
“塵世子放心!”蘇夜頓感自己責任深重。
楊繾抬起頭,通紅的眸子對上自家大哥,後者定定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勾起唇角,“別哭,妝容多好看。”
楊繾本沒掉淚,這會卻忽然鼻酸起來,難堪地別開臉,“大哥快去瞧緒南,我沒事。”
楊緒塵笑著揉了揉她的頭,轉身追著九皇子、孟斐然等人而去。
見眾人走遠,其他人又都被禁軍控製,蘇夜這才鬆了口氣,有些腿軟,緊緊拉著楊繾的手,“楊四,沒事了,你大哥真好,你別擔心,太子殿下不會讓你家小五出事的,我哥也不是不明是非……”
她話說到一半,說不下去。畢竟楊緒南第一個動手是眾人都看在眼裏的,禦花園裏打架鬥毆,還是在壽寧節上,往大了說,是藐視皇威,她著實不敢亂下斷言。
楊繾搖搖頭,讓玲瓏打發人去慈鳳殿告訴母親一聲。她知事情的嚴重性,但更難受的卻是自家小弟遭罪。
如果她沒猜錯的話,緒南是在為她出頭。
她越想越是心疼,手指越收越緊,眼底也漸漸露出幾分狠意。
“我過去一趟。”她匆忙丟下一句話,疾步朝先前鬧事的那幾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