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還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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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繾一動不動地望著他。
眼前這個人, 天生就生得好看至極, 隨著年歲漸長,越發美得驚心動魄淩厲非凡, 明明眉眼間的少年朝氣還未褪去,卻不知何時開始, 唇邊戲謔越來越多,硬生生將這副天怒人怨的臉襯得多了幾分成熟,好似在不知不覺間,當年那個趴在她肩頭沉沉睡去的小少年就不見了。
逝者如斯夫,楊繾依舊是那個古板規矩的楊繾, 季景西卻已經不再是從前的季景西。
他開始審時度勢,開始胸有城府, 開始學會分析得失錯對,像個真正的季家人那樣, 在這一汪混雜的水裏存活。
好像, 突然就長大了。
這讓楊繾艱難地有了一種時空錯位之感, 三年前記憶裏的季景西, 和如今眼前的季景西, 兩者不停地交替出現, 恍惚令她分不清哪個才是真正的他。
“想什麽呢。”紅衣少年伸手在她麵前晃了晃。
“……沒。”楊繾回過神,“小王爺方才在牡丹園那般對馮林,不要緊嗎?”
季景西挑眉睨她一眼, “有何要緊?”
“他是馮側妃親侄子吧。”楊繾蹙眉, “不怕麻煩上身?”
眼前人怔了怔, 繼而好笑道,“當然不怕。”
季景西母妃去世之後,太後做主抬了馮侯爺的親妹馮氏進王府,一方麵是想讓燕王身邊有個伴,一方麵也為了看顧景西。誰曾想燕王因王妃離世大受打擊,直接將三歲的嫡子往慈鳳殿一丟,轉頭便出京了,別說馮氏進門,洞房花燭他都不在府上。
直到兩年後燕王回京,馮氏才第一次見著自己的夫君,但燕王就像是府裏沒她這個人一般,硬生生又將人冷了一年多。
都言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馮氏後來給燕王生下一對龍鳳胎,這其中的糾纏,恐怕除了燕親王和馮氏自己知道是怎麽回事以外,沒人知道了。
季景西不喜馮氏,馮氏也不喜這位王府長子,說是照看景西,實則相看兩厭,季景西根本就是在慈鳳殿和勤政殿長大的,能活到現在,和馮側妃半分關係都沒有。
一個是親王世子,一個是十幾年都沒轉正的側妃,平日本就沒瓜葛,即便得罪起來,季景西也毫不含糊。
馮林根本就是攀錯了關係。
這種無聊的陳年往事多少涉及到了王府秘辛,季景西並不想講給楊繾聽,所以徑直道,“要教訓馮林簡單,看你想做到何種程度。”
楊繾頓了頓道,“自然是賠禮道歉。”
她答得太過理所當然,令季景西一時間有些詞窮,怔了怔才不確定地試探,“就這樣?”
不然還能怎樣?楊繾奇怪地看過去。
“……”
季景西一口氣憋在胸腔,又好氣又好笑,不知為何,竟然有些無法直視她那雙一眼看到底的清澈眼瞳。
心虛地摸了摸鼻子,又將一肚子壞水彈壓下去,他緩緩道,“若隻是讓他向楊小五賠罪的話,倒也不用你出手,事情已經鬧到皇伯父麵前,他少不了要吃掛落。”
楊繾皺著眉頭,“這樣賠罪,心誠嗎?”
季景西被她這副天真模樣逗樂,“你猜。”
“……”
無視了他那副寫滿了‘你好天真’的嘴臉,楊繾沉默半晌,將自己壓了半天的疑惑問出口,“為何幫我?此事與你無關吧?”
她太想知道了,從他拿出冰肌膏開始就想問,卻一直忍到現在,原本不過是想知季景西是出於何種目的才出手,卻沒想自己此時神色冷峻,說出口的話,怎麽聽怎麽像是質問。
季景西微微一怔,反應過來後頓時氣著了,“楊繾,本小王幫你,你還不樂意了是吧?好心當成驢肝肺,你真行!”
他越想越氣,幹脆甩手起身,“既不樂意,那你自己想法子去吧,該劃線約戰就去,該甩耳光就甩,誰愛管誰管去,就當本小王多管閑事!”
“……”
楊繾被他突如其來的脾氣嚇在原地,眼底頓時閃過驚慌,不得不跟著起身,“我不是那個意思,你誤會了……”
季景西不為所動。
楊繾為難極了,貝齒緊咬下唇,上前半步來到他身側,“你別氣呀,我……”
季景西繼續轉身背對她。
哪有脾氣來得這般快的!楊繾再次抬步上前,“小王爺……”
一連幾次,季景西都是一副【小爺生氣了不想理你】的模樣,打定主意將背影留給楊繾,氣得後者毫無辦法,索性伸出手,硬生生把人扯轉回來。
“季景西!”
她力氣不小,又動了火,扯得季景西一個踉蹌險些沒站穩。不得已對上她,少年眼尾悄然浸出一抹得逞的笑意,唇角要翹不翹地動了動,最後化成一條冷漠的直線,板著臉冷肅地望過來,不情不願道,“做什麽?”
楊繾氣鼓鼓地瞪他,對視片刻,敗下陣來,“對不起,我並非嫌你多此一舉……”
“是麽?”季景西口吻涼颼颼。
“是。”楊繾深吸一口氣,“隻是好奇你為何要幫我。”
話音落,兩人再次對峙起來。季景西一眨不眨地望著她,從她臉上生生讀出了認真,心中一動,目光瞬間便深沉起來。
“……真想知道?”他輕聲開口。
楊繾點點頭。
不自覺地動了動唇,季景西似是想說什麽,沉默片刻,卻最終漫不經心地撇嘴,“本小王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哪來那麽多理由。”
楊繾頓時瞪大了眼睛。
好敷衍!
……這答案,太季景西了!
將她不滿的神色收進眼底,景西心知她想追根究底,哪會給她機會,直接轉移話題,“時候不早,皇伯父很快便要招人過去問話,你還聽不聽法子了?”
少女聞言,對他強行轉移話題的舉動極為不滿,卻還是打起精神道,“你說。”
季景西狡黠一笑,朝她招了招手,傾身在她耳邊交代了幾句,隨後直起腰,“明白了?今日不能再生枝節,壽寧節過了再說,別急。”
楊繾神色複雜地遞過來一眼,滿臉地不情願,明顯不太讚同他的做法。但轉念想了想,興許是她不懂紈絝的世界……
她還從未這般直麵過她與季景西的不同,一時間也不知要不要按他說的來做,總覺得自己好像踏出這一步,就要走上一條奇奇怪怪的路子了。
見她半晌不做聲,季景西也不催促,安安生生地等著。
“我得想想。”楊繾最終咬著牙道。
“行啊,不過別擺出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行不行?”季景西嫌棄,“不知的還以為我要坑你呢,不就是讓你瞞著楊緒塵,有什麽可怕的?不是還有我?”
楊繾別過臉,“說得輕鬆……這是仗勢欺人呀。”
“廢話,對待那麽一個廢物玩意,你還想如何?有勢不仗是傻子,你還有沒有點超品國公大員嫡女的自覺了?”季景西散漫開口,“或者你不想的話,換個法子也行。”
楊繾眼睛一亮,“什麽法子?”
“揍到他跪地求饒。”
“……”
“如何?”少年一本正經,“打到他提起你名字就怕的地步,保證他往後一見著你就自覺後退三十裏,幹脆利落,一勞永逸,還光明正大不仗人勢,多好。”
“別鬧了。”楊繾一臉的不忍直視。
“沒鬧。”季景西道,“你慎重考慮一下,這法子是不是特別好?比我先前跟你說的那迂回的方式好多了,還不用你糾結是否出入三教九流。”
楊繾被他說得一愣一愣,不知不覺就順了他的思路,“你動手嗎?”
季景西努力地憋著笑,“不,你動手。我又不用他道歉,隻有你動手,他怕的才是你。”
楊繾:“……”
水榭裏一陣安靜,半晌,少女終於反應過來,“你你你,你方才還說我打他是髒了我的手!”
紅衣少年終於憋不住,捧腹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你還真信啊我的傻姑娘!”
……我真是瘋了才跟他說這麽多!
楊繾氣得整個人都不好,當即便甩手要走,後者不得不連忙過來拉她,邊笑邊道,“別別別,我逗你呢,別翻臉呀,方才都是瞎扯的,別當真。”
“不想跟你說了!”楊繾狠狠瞪他。
“好好好,不說。”季景西唇角的笑意不散,討好地扯了扯她的袖擺,“我哪會真讓你髒了手啊,這不打我臉麽?”
“……別動手動腳!站好!”少女怒。
“好好,不動。”紅衣少年當即正經地後退兩步,目光隨意地投向水榭前的一條小路上,恰好發現一個瘦小的身影正焦急地往這邊趕來。
“欸,你的丫頭尋來了。”他努了努下巴。
楊繾頓時回過頭,順著望過去,見玲瓏正用力朝她揮手。她眨了眨眼,恍然意識到自己已和季景西出來半晌,耳根頓時不受控製地燒起來。
“我該走了。”她道。
季景西漫不經心地點點頭,“壽寧節後再找你。”
“沒想好呢!”楊繾又忍不住瞪他。
“那就回去想。”季景西說的一臉理所當然,“過了這村沒這店啊,你想好了,對付馮林這種紈絝,放眼京城可就小爺在行了。”
“……”
再不願在這裏多待,楊繾白他一眼,別別扭扭丟下一句‘多謝小王爺今日出手相助’便匆匆轉身出了水榭。
被她這副急急忙忙的模樣逗樂,季景西也不再留人,眼睜睜望著她與丫頭會和,接著漸行漸遠,直到走出視線盡頭,又盯著遠處看了良久,才如釋重負地長長呼了口氣。
後知後覺地摸了摸跳得有些快的心髒,景西摩挲著鼻尖開口,“無霜。”
無霜不知從何處跳了出來,默不作聲地站到他身邊。
“你說,我是不是在帶壞她?”少年遙望著楊繾離開的方向,不太確定道。
無霜沉默了一下,“……是吧。”
“……”
主仆二人相對無言,良久,隻聽季景西咕噥著低語,“……教壞了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