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長亭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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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休沐, 一大早楊繾便先去主院給母親請安,結果恰好父親也在,便順勢將她決定陪靖陽公主出門散心之事說了。

    靖陽公主南下求帝師是為她自己的前路, 這種私密的事並不適合對父母名言,可楊繾對著父母又不太會說謊, 因此說來說去, 到最後也隻交代了想南下。

    自打三年前出事後,楊繾還從未走出過京城, 如今一上來就要出遠門, 還是在八月底的時候, 王氏一聽便皺了眉, 但卻沒有立即出聲反對,而是反問起了她們的打算,關心她年節前是否能趕回來。

    楊繾也拿不準, 畢竟出門在外許多事都不好說滿,因而隻說了句盡量。

    王氏隻好抬頭看丈夫。

    “……出門一趟也好。”信國公楊霖思忖半晌才一語定音, “若隻是南下走不遠, 至多到嶺南, 那行陸路走官道,一來一回倒也能趕上年節,但若是去江南, 不走水路的話, 可是說不準了。”

    “此時去江南並不合適。”楊繾搖頭。

    那就是去嶺南了。

    楊霖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幾眼, 隨口道, “允了,去吧。如果途徑溫家,記得上門,替為父向帝師問安。一會便去讓你大哥安排一下,備禮先行。必要時,臨行前來找為父拿名帖。”

    楊繾怔愣一瞬,意識到父親興許看出了她的打算,心虛地將菱唇抿成了一條線。

    而一旁的王氏則恍然大悟,“是有機會見著帝師了?也好,算算溫師的忌日也快了,倒是可以此為由去拜會溫家一二。這麽一說,少時我也曾與溫家如今的主母有些交情,我也備一份單子。”

    夫妻倆你一句我一句,連上門拜訪的禮都敲定了。

    爹娘太過通透,令楊繾難得生出幾分無地自容。

    事關靖陽,她必是不能多說的,可爹娘明明心中存疑,卻又給她留了臉不多問,對她來說,這無疑是對自家女兒毫無理由的支持和寵溺。

    真好。

    出了鬆濤苑,楊繾心中暖流般劃過感激和欣喜,去尋大哥時步子都輕快了幾分。

    目送她離去後,夫婦倆默契地對視了一眼。

    王氏哭笑不得歎道,“這若是不知的,還以為咱們是要將孩子寵壞。你啊,心思都快成馬蜂窩了,瞧瞧那出息,不就是順水推舟地從阿離那裏賣了好得了感激麽。”

    楊首輔洋洋得意,“寵女兒有何不對?女兒感激爹爹有何不好?她這個年紀,正是該多動彈動彈。你若不放心,我多加派人手護著便是。”

    過了年節,他的阿離就要入南苑,再往後便是及笄、說親、嫁人成婦……多少人一輩子在這皇城根下沒瞧過大好河山,他不想他的阿離也活得如井底之蛙。

    如果不是那次刺殺事件,這三年間,楊霖定是要親自帶她出去看看的。

    “我哪是在說這個。”王氏嗔怪地睇他一眼。他們本就說好要支開楊繾一段時日,結果話還未提,她倒是先來了。

    被夫人戳破心思,楊霖沉沉笑起來,“阿離貼心,願給你我瞌睡送枕頭。如此一來正好,禮部尚書府三公子落疾已是不爭的事實,信國公府四小姐念在表親份上並不嫌棄。然則二人八字不合,議親風波不斷,四小姐思慮過重感染風寒,於是主母做主,送小姐離京南下休養,信國公府無奈退親。”

    嗬,這唱念做打的居然還扮起角了!

    王氏又氣又笑,“親爹爹居然咒女兒!楊伯風你幸好是一心為阿離,不然我真不能饒你。”

    “夫人饒命。”楊霖湊到她麵前示好,“這可是一箭多雕,既退了親,又將繾兒送離流言紛爭,還能給靖陽公主打掩護。為夫一番好意,哪就像你說的那麽不堪了?”

    給公主打掩護……

    王氏猶疑,“你又猜著什麽了?”

    “什麽都沒猜著。”楊霖搖頭,“我隻覺阿離與公主定有事相瞞,但想了想,孩子們的事,讓孩子們自己去解決罷,我們這些老骨頭就別跟著摻和了。真解決不了,還是會回來求助的。”

    “……你這不是沒猜著,你是懶得猜。”王氏好笑地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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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爹娘那一關,接下來的事便好辦多了。有母親親自操持備下給溫家的禮,又從父親那拿到了正式名帖,這讓楊繾心中對見到帝師又多了幾分把握。

    距離楊繾與靖陽離京還有幾日時,楊家的禮就已經托給了鏢行先行一步了。禮單最後過的是楊緒塵的手,這之中自然加上了靖陽公主那一份,兄妹倆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真真玩的一手好配合。

    楊繾已經不想去想自家大哥為何對公主之事如此上心,甚至還把親妹妹賣出去是為何了。反正以她大哥的本事,若是不想明說,怎麽著都能把她糊弄過去。

    靖陽公主是如何得知楊繾能見到帝師的?還不是塵世子提點……

    楊緒塵心中究竟是怎麽想的,他不說,誰都猜不出。但楊繾畢竟是他親妹妹,打小在他身邊長大,或多或少還是能稍稍察覺到一些他的心思。但這心思太模糊太氤氳,楊繾不敢肯定,除了敢說一句楊緒塵不希望靖陽被隨便指婚以外,別的實在無法妄加揣測。

    可光是這一點,楊繾覺得就很可怕了。

    偏偏靖陽公主好像一點都沒察覺到,她不想楊緒塵這般費心費力幫忙是出於何種目的,就算問起來,也是一臉想當然地說,因為塵兒就是這樣的人啊,我請他幫忙,他自然會一幫到底。

    她大哥!哪就是!這樣的人了!

    你們兩個真是太奇怪了!

    “……這有什麽不好懂的?認識這麽多年,你可曾見過他對什麽事敷衍過?我既已將這件事求到了他麵前,三顧茅廬請他幫忙出主意,憑我們的交情,他當然要給我個交代。”

    坐在南下的馬車上,楊繾目瞪口呆地聽著對麵靖陽公主給她洗腦。

    “可……”楊繾依然不死心,“不覺得大哥太過熱忱了?”

    連帝師都搬出來了啊姐姐!

    靖陽公主好笑地擺擺手,“他若是真熱忱,真一幫到底,此時就不是你我兩人單獨出京了。你信不信他會跟來?”

    楊繾麵如土色,“大哥身子不好而已……”

    “可他也不過是給我列出一個名單罷了,人選是我自己挑的。”靖陽撐著腮歪頭看她,“你見過哪個幫忙幫得點到即止的?”

    “……”

    行吧,你說什麽就什麽。

    楊繾決定不在這個問題上糾結了。

    自打兩人華陽宮一談,挑明了靖陽對塵世子的心思,楊繾就總是克製不住地多想,一邊想靖陽到底打算如何做,一邊又想自家大哥知不知道,甚至還想過如若靖陽真同自己成了姑嫂,好像也挺好的……

    結果這兩人真真讓她難受。

    大哥的心思難猜便罷了,靖陽公主卻是根本不打算將自己的心意告知旁人,未來的打算裏九成九都是如何回漠北、如何不被指婚、如何在皇宮這個深淵中掙紮出一條路來。有關楊緒塵的方麵,被她藏得慎之又慎,好似在心中挖了一口深井,埋進去,填了土,除非天崩地裂再不啟出。

    楊繾能怎麽辦?

    她連自己都還顧不得,隻能眼睜睜當一個旁觀者。

    “隻願姐姐此行一切順利罷。”她歎道。

    “放心,會的。”靖陽探手揉了揉她的發。

    ……

    昭和元年八月二十八,信國公府四小姐楊繾南下養病,靖陽公主擔憂好友,決定陪伴其出京,順帶休養傷勢。

    公主出行,儀仗盛大,隊伍先行至京郊溫泉別院,之後停頓修整兩日,繼續南行。太子殿下心係手足,親率東宮親衛於長亭送別,緩出二十裏才被公主勸回。儀仗一路通關,每至一處,均向帝後報信平安。帝憂其傷勢,特準二人隨程下榻各處皇家別院,盛寵之勢,唯帝女表率。

    上麵那些,是表象。

    事實上,當儀仗走出長亭外五十裏,下榻十八裏坡時,楊繾與靖陽便拋下了大隊伍,輕車簡從,改頭換麵,於眾人眼皮底下跑了。

    接應她們的,是早一步趕來的暗七。兩方匯合後,秉著燈下黑的原則,硬生生在十八裏坡又住了一晚,目送公主儀仗離去,才慢悠悠地從城裏出來。

    儀仗那邊有公主的親信,早早便安排好了一切,倒是不用擔心。反而是楊繾這邊,麵對暗七一臉的欲言又止和靖陽公主無辜的眼神,再看另一條官道旁等得快睡著的小王爺,楊四小姐一肚子話憋著說不出來,隻得破罐破摔隨他們去了。

    原來當初在公主府,季景西真不是在說笑。

    “好啦,本宮的確是被景西說服的。”靖陽抱著楊繾的手臂撒嬌,“你我一個公主一個縣君,我還有傷,你又毫無經驗,出行總要有人護著不是?放眼京城,就他最閑,拉出來當苦力使唄。”

    楊繾:“……”

    我能說什麽?你們姐弟決定的事,我能反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