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誰出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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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景西將“待客”之處安置在別院水榭, 一個距離楊繾所住院子最遠的僻靜之處。然而他沒等到吳首領等人, 反而先等到了出來透氣的靖陽公主。

    別院的管家被小王爺的人提前打過了招呼,又聽小凡說了東市之事, 心中已是有底,一看公主上門,不論如何先將公主帶到了小王爺麵前。

    靖陽公主直到見著季景西時還一腦門子霧水,並不知自己被領來這裏做什麽。她尋的是楊繾又不是季景西, 見著人, 心下第一反應居然是阿離住的這般遠, 難道是要避嫌?於是不管怎樣,張口便先嘲了自家堂弟一通。

    季景西被她說的沒脾氣,好半晌才涼涼睨她一眼,道,“皇姐這話我不愛聽, 請回吧,接下來的戲沒你的份了。”

    “喲,這一日不見, 居然還長氣性了?”靖陽大馬金刀地坐著,一條腿支著, 胳膊肘支棱在膝上, 撲麵而來的軍痞子氣息與旁邊慵懶而臥的季某人行程了鮮明對比。

    打個不恰當的比喻, 如果說靖陽公主就是雁, 景小王爺在她身邊, 瞧著頂多是隻金絲雀。

    隻可惜這隻金絲雀咬起人來是真的疼。

    “我同阿離好著呢, 要你操心。”季景西沒好氣地白她,“你還是操心你自己吧,塵世子可不是個好相與的,說不得人家恨透了姓季的呢。”

    靖陽公主頓時臉色微變,一腳踹過去,“你小子也姓季!你以為你能好到哪去啊!!”

    季景西輕飄飄躲過她這一踢,氣定神閑地回,“可我爹不是皇上啊。”

    靖陽:“……”

    啊,忍不了了,給我拿把刀來!

    “你行,我看在阿離麵子上不跟你計較。”公主殿下緩緩吐了口氣,咽下了滿腹惱怒,“說吧,你小子又打算生什麽幺蛾子?請我看戲……你昨夜鬧得還不夠?”

    “沒想鬧啊,這不有人不長眼,欺負到弟弟我頭上了麽。”季景西說的老神在在。

    靖陽公主頓時誇張地擺出一臉驚恐,“經過昨夜,居然還有人敢惹你?”

    季景西懶得理她,隻道,“你來得巧,待會就知道了。”

    兩人說話間,有人來報‘客人’俱都到了,季景西於是懶洋洋應了一聲,接著就在原處等了沒一盞茶時間,無澤等人便悉數歸來。

    除了丁書賢,今日在東市的幾個角兒都到齊了。季景西不緊不慢地坐起身,唇角帶笑地打量著眼前的四五人,發現對方臉色似乎都不怎麽好,尤其是橫老大,晌午時還氣勢洶洶戾氣逼人,如今卻麵上帶傷,唇角破皮,除此之外,看著倒是挺齊整。

    至於其他人,吳首領倒是還算鎮定,可那三個掌櫃的卻已是麵如土色。

    季景西不知的是,無澤等人一言不合綁架了橫老大等人後,對方是有反抗過的。可惜一麵是王府暗衛營出身,一方是草莽惡霸,兩方一交手,那場麵簡直不忍贅述。待幾個暗衛輕飄飄製服了橫老大後,無澤還特意壓著對方去梳洗了一番,美其名曰,不能汙了主子的眼。

    “姬公子。”吳首領上前一步恭敬行禮,唇邊卻噙著苦笑。

    季景西微微頷首,“吳首領,坐。其他人也坐,無澤,交代管家上茶。”

    被請來的幾人都不是傻的,事情到了這份上,再看吳首領的態度,也都猜著眼前這位長相驚為天人的紅衣公子是要跟他們說說稅銀的事。幾個掌櫃的有些心虛,唯唯諾諾坐下後都不敢抬頭,倒是橫老大還算硬氣些,看了季景西幾眼後,冷哼了一聲別開臉。

    他是被無澤這個小少年微笑著摁在椅子上的,坐下後,衝季景西嘀咕了一句‘長成這樣,真是不男不女’。後者離得遠,並沒有聽到,無澤卻是聽見了,輕輕“嗯?”了一聲,接著麵不改色地哢擦一聲,用特殊手法靈巧地卸了他的左肩。

    王府暗衛比不得士兵訓練有素,自打進了暗衛營,所學的便是如何保護主子和如何殺人。行軍打仗他們不會,可這些個小手段卻是無比熟練。橫老大當即麵色便是一白,額頭上幾乎一瞬間便布滿了豆大的汗珠,整個人痛呼到底,疼的慘叫連連。

    季景西微微愣了一下,麵色淡淡地看了一眼無澤,後者無辜地歪歪頭沒有解釋。頓了頓,景小王爺心裏有了底,並沒有出言阻止,而是若無其事地轉頭望向幾個被嚇得臉色更差的商人,“幾位介意喝龍井麽?”

    隻可惜幾人都被橫老大的慘叫糊了耳朵,竟是沒聽清他說什麽。

    不耐煩地看了一眼地上的橫老大,季景西嫌棄地嘖了一聲,“吵死了。”

    無澤二話不說上前,腳尖看似輕佻地踢了橫老大一腳,後者登時渾身一僵,眼珠驀然瞪大,竟是疼的連聲都發不出。

    動作利落地把他的肩膀草草接上,無澤將人重新拖回椅子,笑嘻嘻道,“我們主子問你們,喝龍井茶嗎?我們縣君這裏待客的茶可是一絕呢。”

    幾人險些被這個笑眯眯的小少年嚇破了膽,根本不敢反抗,當即忙不迭地點頭。

    一旁被管家派來照應的小凡默默瞥了一眼無澤,對方口中那句‘我們縣君’他聽著不舒服,低低撇著嘴嘟囔了一句‘縣君才不是你們的呢’,手上卻利落地給幾人分別斟了茶,而後放下白瓷茶盞,換了爐子上熱著的紫檀壺,恭敬地給季景西與靖陽公主添茶。

    隻要是在宣城待過十年以上的,大都知道這座別院,今日恰好在場也有兩人知道,一個是商會首領老吳,一個是橫老大。兩人自打進了別院就一肚子疑惑,如今漸漸冷靜下來,生鏽的腦子漸漸開始運轉,再一聽方才那個狠毒少年口中所言‘我家縣君’,一個答案總算悄然浮出來。

    吳首領沒好氣地用眼角餘光刮了橫老大一眼,恭敬起身,“公子,恕老吳我有眼不識泰山,原來公子乃信國公府之人……”

    他不確定地望向另一邊好整以暇看戲的靖陽公主,“這位,便是昨日方至宣城的縣君大人了吧?

    咳咳咳——

    靖陽公主一口茶嗆住,“啥?”

    “……小老兒認錯了?”老吳也怔愣,看看季景西,又看看靖陽,心中越發驚異不定,“二位……不是楊相的家人?”

    我們倒想是!

    季氏姐弟倆這一刻默契地統一了答案。

    從聽到‘楊相’二字開始,橫老大便有些坐立不安,如今聽了老吳的話,更是底氣不足地虛張聲勢起來,“什麽楊相的家人!楊大人遠在京城!昨日來宣城的唯有兩個貴人……吳老兒,你是不是老眼昏花了?這可是楊府別院,不是太守府!難不成這兩人還能是公主和那位小王爺?!”

    ……我們還真是。

    姐弟倆意味深長地看著他。

    橫老大:“……”

    半盞茶後,靖陽公主終於搞清楚了這幾人為何會被請來見季景西,而橫老大和那三個掌櫃的,更是涕泗橫流地跪在地上請求小王爺恕罪。吳首領麵色複雜而感慨地站在一旁,隱隱有些激動,更多卻是冷眼旁觀。

    他今日真是祖上上了高香,不僅接待了楊相公的嫡女和燕親王府小王爺,還被自己的多年經驗救了一命,居然好巧不巧站對了位置!

    他甚至一想到那兩位貴人竟親自逛街買香料,說不定是微服私訪,心髒都劇烈跳動起來,整個胸腔溢滿了濃鬱而複雜的情緒,連眼眶都微微發了紅!

    如今,景小王爺與明城縣君知曉宣城的混亂了,那是不是就表示,楊相公也會知道?!

    楊相公可一定要知道啊!!

    “……公主大人,小王爺大人,小的真知錯了!”橫老大此時恨不得衝上去抱季景西的腿,“是小的利欲熏心!是草民膽大包天,竟不長眼地敢動您二位的東西!求公主、小王爺饒命啊!”

    他陡然提高嗓門聲嘶力竭地喊了一嗓子,登時像是點燃了一盞明燈,直接將迷失在恐懼之中的三個掌櫃從失神中喚醒,二話不說跟著喊起來,“求公主殿下、小王爺大人饒命啊!”

    “居然還有臉喊饒命?!”靖陽公主橫眉怒喝,“你們這幫宵小之徒,先是覬覦明城的方子,再是壓了景西的人,居然還敢肆意收稅銀??誰給你們的膽子!來人,給我拉下去!重打!”

    “先留下這個姓橫的。”季景西接過話頭。

    公主身邊的千白順從地將三個掌櫃的拖了下去,隻留下橫老大神色慌張地跪在原地。

    “丁誌學究竟是如何治理這宣城的!烏煙瘴氣宵小猖狂!來人,給本宮喚丁太守!”靖陽公主繼續道。

    她氣得胸膛起伏不定,真真是被這些人的膽大包天開了眼界。

    不過一個小小宣城,隨意置下稅種便罷了,居然還敢聯合三教九流肆意抬價!老子還在漠北為了國之安穩拚殺時,你們這些蛀蟲就是這樣在後方吞朝廷銀子的?!

    “別啊,皇姐莫氣。”早已感慨和震撼過的景小王爺此時比靖陽冷靜多了,還有心情笑,“你怎麽就知這些人不無辜?說不得也有苦衷,不差這麽一會子,不如聽聽他們怎麽說?”

    萬萬沒想到這位小王爺竟然會這般好說話,吳首領和橫老大均是一愣。

    下一秒,橫老大福至心靈,迅速為自己辯駁起來,“對對,小王爺明察秋毫!小人就是被逼的!小人不敢不看丁大少爺的臉色啊小王爺!今日之事想必您也知道了,當時丁少爺也是在場的,小人就是個給人使喚的,哪敢跟貴人們對著幹啊……”

    季景西頓時一臉吃驚,“哦?你是被丁大少爺逼的?難道說,這稅銀還和太守府有關?”

    “……嗯?”靖陽公主也是一怔。

    他們都在的等橫老大繼續開口,可後者卻在這時突然給了自己一嘴巴,像是不小心說漏嘴了一般,無論靖陽公主如何詢問,竟都不再開口了。

    “唉。”季景西歎了口氣,“看來,楊繾的稅銀是不得不交了。是本世子不好,出京之前還信誓旦旦向楊相公保證定會護她周全,如今卻要讓她受委屈……算了,回京後,本世子親自去向楊相公請罪吧。”

    他萬般無奈地說著,望向吳首領的眸子裏多了幾分愛莫能助,“本世子無官無職,是沒法子了。就是不知,信國公在得知他曾經費心治理過的宣城,如今竟然連他女兒都欺負,會不會寒心……”

    他這一番話,說的情真意切,吳首領當即便紅了眼眶,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是我老吳辜負了相公啊!十多年前若非相公,我老吳也不會有今日,可我竟讓縣君受委屈了!”

    “小王爺!千萬別告訴楊相公啊!”橫老大則驚恐地向前挪了挪,“您想知什麽,我老橫知無不言!隻求您千萬別告訴楊相!”

    楊霖還在宣城時,他不過是個下九流裏最底層的的小人物,然而自打親眼見過楊霖是如何擺治自己頭頂那幫不服管教的地頭蛇之後,楊相整個任期裏,他都乖得像隻鵪鶉。

    如今即便過了十多年,再想起來,橫老大依然膽寒不已。

    一想到自己今日欺負的居然是楊霖的女兒……

    季景西挑了挑眉,“哦?那你倒是說說看,有什麽值得本世子聽的。”

    橫老大猶豫地默了默,見眼前的紅衣男子眸光微涼地俯視著他,心一橫,咬牙道,“今日的五百兩到手後,小人隻能留一百兩,剩下的,都要給丁少爺!”

    麵無表情地同靖陽對視一眼,景西道,“爺不關心你們如何分,爺隻問,你們交給朝廷多少?”

    橫老大眼底閃過驚懼之色,低下頭,“不知。興許……興許有五十兩。”

    哢擦——

    靖陽公主生生掰斷了茶盞邊緣。

    “今日之事,你們是不是要給爺一個交代?”季景西麵不改色地繼續問。

    “小人一文錢都不會向縣君要了。”橫老大泄氣地坐在腳上,“其餘的,小王爺發落吧。今日是我老橫撞上了鐵板,我認栽。”

    “本世子發落你作甚。”季景西涼涼笑道,“相反,這稅銀,本世子勸你還是收下。隻不過,銀子爺不會出,楊繾也不會出。”

    橫老大訝異地抬起頭。畢竟是個粗人,即算粗中有細,對這拐了太多彎的事還是不太擅長,思索了良久才總算反應過來,“小人知道了!銀子得丁大少爺出!”

    還不算太蠢。

    季景西這下終於滿意了,抬著下巴懶道,“記得過賬。”

    橫老大點頭,“您放心,私賬小人一直都有。”

    話音落,靖陽公主倒吸了一口涼氣,驚詫地望向自家堂弟,眼眸中神色變幻,似是在猜測他到底要做什麽,好半晌才仿佛緩過勁來,“……景西,你好狠。”

    “過獎。”季景西不動如山地接下了自家堂姐的敬佩,“總不能讓她白白受了委屈,出氣的方式多的很,這個她最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