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前路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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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著兩方久峙不下, 商會門口圍上來的人越來越多。怕季景西與楊繾收到衝撞,白露將他們帶上了對麵的茶樓。而路對麵, 丁書賢已經同商會首領老吳以及收稅人橫老大交涉了起來。
“……橫老大, 何須這般大動幹戈?不管怎樣先放了那位小兄弟吧。”
丁書賢望向被一眾大漢圍在中間、隻要橫老大一聲令下,就會被群起而攻之的無風少俠,然後眼尖地發現無風手裏握著一個沉香木的長盒, 想來就該是血碧華了。
他四處張望了幾下, 沒瞧見季景西與楊繾, 心想兩人此時定是在某處看著, 不由的心下惱火。既嫌棄橫老大這種時候無事生非, 害得他不得不出麵,又覺得那兩人也太過囂張了些,竟是全然不關心發生了什麽事。
但方才在望江南,他話都已經說到了那份上,今日楊繾的香料若是出什麽問題,豈不是在自己打自己的臉?
“什麽風將丁少爺吹來了?怎麽, 您打算插手此事?”橫老大是個虎背熊腰、長相凶惡之人, 聞言,皺眉看向丁書賢。
後者氣定神閑道,“插不插手,得看橫老大給不給我丁書賢麵子了。”
橫老大那滿臉橫肉的臉上微微變了神色,似是拿不準他是否在說笑, “丁少爺有所不知, 這小子手段了得, 不看緊,萬一他帶著東西跑了,吳會長怕是要賠了夫人又折兵。我老橫也是為吳會長著想,畢竟這些東西可不便宜。”
商會首領老吳頓時氣得吹胡子瞪眼,合著你不是來強收稅銀,而是來給他看場子的?這轉眼間,姬少爺的手下居然變成了強取豪奪吃霸王餐的了?
他強忍著心中怒意,轉而對丁書賢行禮,順便將事情簡單說了。
吳首領的本意是好的,他一眼瞧出了季景西與楊繾不一般,近來宣城來了不少貴人,作為一個生意人,這點判斷力他還是有的,如今丁家公主都出來調停,顯然讓他坐實了心中猜測。
可哪能想到,橫老大居然被那幾個不長眼的說動,不僅想從那兩人身上刮下一層肉來,居然還打起了方子的主意!
他同香料打了一輩子的交到,血碧華這種東西他也是知道的,可知道卻不代表了解,他也好奇,甚至都想好了,事後無論如何都要拉下老臉求那位楊小姐給他開開眼。古方的魅力,他相信在場所有的掌櫃都無法抵擋,然而做生意要將道義與誠信,這種事,他老吳做不出來。
丁書賢聽完,望向橫老大,“橫老大給個麵子,算了吧。”
“丁少爺,您這是在與我老橫說笑?”橫老大麵對丁書賢,態度比對柳東彥緩和不少,但卻也沒有妥協,隻是心照不宣道,“規矩您是知道的,這種話,您就別說了。”
“……”我知道規矩!我也知道你們是想宰人!可你也得看看宰的是誰!丁書賢心裏苦,嘴上卻依然要苦口婆心,“橫老大,買主是在下一朋友。”
“哦?丁公子的朋友?”橫老大踟躕了一下,想了想,咬牙道,“行!丁公子的麵子我老橫不敢不給,八百兩!”
丁書賢心下有些得意,看來這莽夫還是怕自己的,“八百兩太多了。”
橫老大頓時不滿地皺眉,這少爺今日怎麽回事?他難道不知這稅銀裏還有他那一份?
他能成為這宣城下九流裏的頭兒,察人觀色是看家本領。今日他之所以出麵,都是因為有兩家掌櫃的主動找上他說有生意做,可人一來,卻沒想到對方這般膽大,那商會的老吳也不知吃錯了什麽藥,居然敢駁他!這也就罷了,丁太守的公子竟然也來說項?
能驚動丁書賢的人,真的是普通富貴人家?
怕不是自己被利用了吧?橫老大心思粗,此時卻忽然想到了方才有人給自己提的“讓買主拿製香方子換”的建議,頓時兩道濃眉擠得更緊。
“最多五百兩,不能更少。”他粗聲粗氣道。
從一千兩到五百兩,橫老大何時有過這般好說話的時候,還不是看在他丁書賢份上?丁大少爺忍不住得意地笑了一下,一本正經道,“真的不能再低了?”
橫老大立時便意會他的話外之意,搖頭,“丁公子別為難我老橫。”
“……唉,好吧。”丁書賢遺憾地歎。
橫老大點點頭,“那說好了,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什麽時候稅銀到了,什麽時候我們放人。”
丁書賢做戲做足,又據理力爭了好一會,橫老大鐵了心的不鬆口,隻好無奈放棄。
見事情已經定下,商會首領吳會長無奈地歎了口氣,望向丁書賢等人的眸光複雜至極。
人群外,某間茶樓露台的憑欄前,將這一場鬧戲看了個全須全尾的楊繾忍不住蹙眉,“……不是說半錢血碧華夠不上收稅的坎?這丁書賢怎的連問都不問,就篤定了我們得交稅銀?這宣城人都這般財大氣粗?五百兩銀子居然覺得合理?”
“對他們來說大約合理吧。”季景西憑欄而待,懶洋洋地回答她。
一條宣河,一座東市,數不清的雪花銀,讓這幫人對銀子都快沒了概念。一份稅銀分四家,朝廷、太守府、望族、地頭蛇,他們可真是敢啊。
也不知楊相在聽到他過去治理過的宣城變成了如今的模樣,會是個什麽心情。
“五百兩……”楊繾抿起唇。即便是在京城,普通百姓一年也不過十兩銀子過活,當初堂堂謝家子想贖回自家印鑒,卻也要為一百兩折腰。而在宣城,那些人出口便是百千兩……
見她麵色不太好,季景西無奈開口,“這還隻是嶺南,如若以後有機會去了蘇杭,見識到那些江南的鹽商,五百兩都不過是小數目。”
鹽鐵茶酒,那才是國之大頭,香料畢竟是少數人才玩得起的東西。
“皇商豈能與這些人相提並論?”楊繾忍不住歎,“中飽私囊屢禁不鮮,可想而知父親所轄戶部每日有多辛苦。”
她定定地望著眼前人,鄭重而誠懇地開口,“小王爺,若是你今後入了朝,請切莫忘了本心。”
季景西笑起來,深深看了她一眼,轉身,眸光幽幽俯視整座城池,“人與人不同,貪嗔癡念皆是常情,一生追逐不過如此。楊繾,你還是不了解我季珩。與我而言,本心是你,所求亦是你,隻要你好好的,旁的,我都不在乎。”
功名利祿,遠大前途,如果沒有你站在我身邊陪我分享,要來何用?
太子堂哥想要坐那張椅子,五哥想要自由,六哥要的是位極人臣,季玨想封王,皇姐想回戰場……他們季氏那麽多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思。
相比而言,反而是季景西要的最簡單,也最難。
隻要太子不作妖,他遲早會登位,登位之後,無論是老五、老六、老七都能夠得償所願。靖陽公主艱難一些,可如果她此次溫家之行能夠順利,接下來便是一片坦途。
唯有他季景西,要走的卻是一條挑戰大魏朝規則的絕路。
季楊兩家若是成功聯姻,接下來會有多少人效仿,皇家對世族時延三朝的打壓平衡是不是會一朝打了水漂,他季景西今後是不是要一輩子將腦袋寄放在皇帝的龍案麵前,會不會從此斡旋與其間……這些看不見的軟刀子,才是真正可怕的地方。
……
之後的事,季楊二人並沒有再看下去,徑直出了茶樓便返回別院。而直到踏進庭院,季景西才忽然停下腳步,“糟,忘了無風了。”
楊繾:“……”
“噗——”白露噗嗤一聲笑出來,一旁的無澤也笑嘻嘻道,“主子,要屬下去把他喚回來嗎?”
季景西想了想,擺手,“算了,讓他待著吧,好歹是個人質,沒見著銀子和古方之前,他還有點用處。”頓了頓,他又補充,“再說,那些人反正也傷不著他。”
……有你這樣當主子的麽?
楊繾一言難盡地瞥了他一眼,“拿古方或銀子換無風?”
“……你這小腦袋瓜裏怎麽盡是實誠?”季景西好笑地轉頭,“還真打算給銀子息事寧人啊。不是都說好了麽?銀子丁書賢給啊。”
“啊?”楊繾怔愣。
季景西嗤笑,“他不是說,你的香料他包了麽?等著他上門再說罷。”
話是這麽說不假,楊繾抿了抿唇,“加上稅銀,要千餘兩了吧……”
“所以我說,等他上門。”季景西慵懶地伸了個懶腰,“爺得去小睡一會,阿離也歇著吧。小凡,若是丁書賢求見,就帶他隨便哪裏等著,等爺睡醒了再去喚你們主子。”
小凡下意識望向楊繾。
“……我說你小子,怎的做什麽都先請示她?爺難道還使喚你不得了?”季景西哭笑不得。
小凡默默撇撇嘴不說話。
他要抱緊自家小姐的大腿,免得對某人太過殷勤,真被讓出去怎麽辦。
楊繾蹙眉,“上門既是客,不能有失待客之道。”
“那就好茶好水伺候著唄,誰攔著了?隻是你別出麵罷了,你一個未出閣的女子,單獨見一上門的男人作甚?”季景西忍不住點她額頭。
楊繾捂著額頭,竟無言以對,隻好糯糯道,“那我回了。”
紅衣男子笑著揮手,“去吧去吧。”
目送著楊繾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之中,轉過身,他麵上早已收起了先前的困頓之色,取而代之的是極為少見的冷漠譏嘲。
一邊步履不停地往回走,季景西平靜開口,“無澤無雪無霜,讓無風把東西帶回來。”
“是。”三道身影齊齊在身後低聲應和。
不過是通知無風一聲,遠用不到他們三人一起出麵,無澤忍不住抬頭,“除了無風,主子還想見誰?”
紅衣男子輕抬眼眸睨他一眼,幽幽古琴般的聲音宛若深埋地下的磐石,“商會首領,那位橫老大,還有幾個掌櫃的,都請來。就說我季景西……請他們喝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