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廟會起爭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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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年節的廟會自初五始, 持續五日, 東西二市自不必提,崇福寺、普濟寺等大寺也會在這五日裏廣開廟門,設粥棚,擺素宴, 開壇祈福。鑒於楊家子對崇福寺已經很是熟悉, 楊緒冉便在詢問過三個姑娘家後,做主帶她們去了普濟寺。
比起崇福寺這等香火頂旺的寺廟, 普濟寺的香客不算太多, 然而即便如此,還未到山門前, 路兩旁便已多了許多小攤小販。京裏許多數得上名的店鋪也都在此設了門市,諸如曲觴樓、食雲齋等,就連玲瓏八寶閣都派了人來。
年節廟會, 達官顯貴、平民百姓皆有, 這些大門麵也並非打著賺錢的心思設攤,更多的還是主動為普濟寺添上一筆香油錢,設粥棚時留一分位置, 既起到了宣傳效果,也能博一個好名聲。至於攤位上的東西,則大多為普通價位。讓普通百姓也能買的起, 才是廟會的真正的意義所在。
楊家的馬車並未直接駛進普濟寺, 半路上便停了。他們同大多數乘車前來的人家一樣, 集中將馬車停靠在某處, 之後慢步前行,進寺祈福前還能逛一逛廟會。
今日原本隻是楊緒冉帶兩個妹妹出遊,誰知丁誌學一家上門,王氏隻好出麵招待女眷。恰好楊繾與楊綰要去給王氏請安道別,後者出於禮,多問了一句丁夫人和丁七小姐……結果,出遊的人裏便多了一個丁語裳。
雖然楊繾沒說過同丁語裳之間的過節,可兩人曾結怨卻是真的。怪的是,一路走來,丁語裳全程都笑語盈盈,絲毫看不出當日在宣城別院被氣得哭走的怨氣,不知的還以為她與楊繾交情多好。不過她這般作為,楊繾也樂得清閑,不就是尬聊+演戲嘛,她還是會的。
不明真相的楊緒冉和楊綰都覺得這位丁家小姐是個柔和性子,加上對方長相頗具南方女子的溫婉明媚,世人尚美,兩人對她的態度都還不錯。
楊緒冉經過這一路的舒緩,早就沒了最初的無奈,反而和丁語裳還頗談得來。他對丁誌學很好奇,旁敲側擊了一路,雖然語言陷阱許多,兩人的稱呼卻已從最初的“三公子”、“丁小姐”變成了“冉哥哥”和“語裳妹妹”。
楊繾聽在耳裏,別提多微妙了。
四人結伴上山,一路說說笑笑倒也愜意。隻是相比楊繾、楊綰對路邊攤販、雜耍的興趣,丁語裳表現得頗為平靜,明顯能看出興致不高,大部分時間都在同楊緒冉說話。後者怕冷落了她,熱情地邀請她也挑些小物件,丁七小姐也婉言拒絕了。
楊緒冉不強求,依然笑嘻嘻地陪著三個姑娘家閑逛,甚至在寺門口不遠處給三人一人買了一個民間手藝匠捏的泥人兒。那泥人兒捏得甚好,圓滾滾頗為喜慶,楊繾與楊綰均是覺得稀奇,喜歡的緊,楊綰還特意自掏腰包,給她三哥回贈了一個金燦燦的糖人。
楊緒冉高興壞了,揉著楊綰的小臉欣慰道,“可以可以,我們綰兒有良心,知道回禮了。”
楊綰咧著小嘴笑得開懷,楊繾則被逗笑,“三哥可是在指桑罵槐?不然我也買個回贈於你?”
“三哥可沒這麽說,阿離莫要冤枉我。”楊緒冉調皮地眨眨眼,喜滋滋地打算吃糖人。
結果下一秒,丁語裳忽然開口,“冉哥哥別吃!”
楊緒冉動作一滯,疑惑地回頭。
她為難地看了一眼對方手中的糖人,盡量壓著嫌棄之意柔聲道,“這種攤子上的東西入不得口,冉哥哥仔細不幹淨,吃壞了肚子。”
話音未落,隻聽卡擦一聲脆響,楊綰剛好咬下糖人一角,乍然聽她這麽一說,明顯愣了愣,口中的糖絲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就這麽僵住了。
楊緒冉怔,麵上的笑意漸漸淡下來,頓了頓才平靜道,“無妨,語裳妹妹有所不知,這些百姓雖看著不體麵,做生意營生上還是很注意的,我從前也吃過,沒事。”
丁語裳微微蹙眉,“冉哥哥這般光風霽月的身份,哪能吃這些上不得台麵的?”
說著便道了一聲“失禮”,伸手拿過他手中糖人丟到一邊,從袖中掏出手帕,親自上前拉過他的手仔細擦了擦,一切作罷才又退回去。
楊緒冉:“……”
還尷尬地拿著糖人的楊綰被她這突如其來的動作搞的一頭霧水,口中的糖絲已化,她不由得咽了一口,漸漸品出了些不對。
怎麽這糖人就吃不得了?她從前也吃的啊!上次她同四姐姐、景小王爺逛廟會的時候,還給自家大哥也帶了糖人,大哥也吃得很高興啊??
“三哥,你什麽身份啊?”楊綰疑惑地看楊緒冉。
楊緒冉一臉的‘你問我我問誰’,與小妹對視片刻,又抬眼,無聲地詢問楊繾,仿佛在說,這丁小姐怎麽回事?
結果還沒等到楊繾開口,身後便傳來一陣大笑,“哈哈哈哈……楊緒冉,我也想問,你什麽身份啊,連糖人都吃不得了?”
四人齊齊回頭,隻見一個穿著一身騷包孔雀藍錦衣的公子哥正饒有興致地笑望過來,數九寒冬天,手裏居然還執著一把精致的鎏金扇,正是裴家小侯爺,裴青。
“子玉?你怎麽在這兒?”楊緒冉開口。
“怎麽,隻能你有佳人相伴,我就不能出來逛廟會啊。”裴青款步上前,先同楊繾打了聲招呼,接著蹲在楊綰麵前,笑嘻嘻道,“這是綰兒妹妹吧,還記得你裴青哥哥不?”
楊綰乖巧地點點頭,“給裴哥哥見禮了。”
“真乖。”裴青揉揉她的頭,伸手,“裴青哥哥也想吃糖人,可惜沒帶銅板,怎麽辦,綰兒妹妹願意割愛嗎?”
“……哦,給。”楊綰大方地將手中糖人遞過去。
裴青笑著接過來,起身站到楊繾身邊,一邊將糖人咬得咯嘣響,一邊打量眼前的丁語裳楊緒冉,“這位美麗的小姐是哪家的,從前怎的沒見過?”
楊繾看了一眼湊熱鬧不嫌事大的裴家小侯爺,開口,“此乃宣城太守丁大人千金,丁語裳小姐。丁小姐,這位是齊孝侯府世子,裴青,裴子玉。”
丁語裳麵色不太好。她就算再瞎也能看出眼前這人出身顯貴,衣著飾物無一不是上品,手中那把鎏金扇更是做工巧奪天工。如今再一聽楊繾介紹,很好,居然是個侯府世子。
裴青顯然不知聽了多久,她才剛說過這些東西吃不得,這廂他便旁若無人地吃起來,這不是在打臉是在幹什麽?
“原來是丁小姐,幸會。”裴青一邊嚼著糖人,一邊不倫不類地拱拱手,隨即又不依不饒地將話題拉了回來,“楊緒冉,說啊。”
……說什麽說!我知道個毛啊!
楊緒冉簡直要氣笑了。
“不關冉哥哥的事,裴世子莫為難冉哥哥。”丁語裳委屈地開口,盈盈望向四人的眸子一言不合就發紅,“語裳隻是擔心冉哥哥……”
裴青被她看得雞皮疙瘩都要起來,慫慫地往楊繾身後一躲,小聲湊到耳邊問,“我什麽都沒說,她怎麽說哭就哭啊?”
楊繾:我怎麽知道。
“語裳姐姐,你這話綰兒聽不懂。”楊綰直勾勾抬頭看她,“這糖人是我給三哥的,你卻說吃不得,難道我要害三哥嗎?”
丁語裳掃她一眼,眼底有著不屑,似是不願與她爭辯,“你年紀還小。”
“那為什麽你不準三哥吃,卻沒攔著我?”楊綰撅起小嘴。
……一介小小庶女,吃這些上不得台麵的玩意我才懶得管……丁語裳抿了抿唇,知道這話不能說,隻好敷衍道,“姐姐還沒來得及阻止你……”
“行了。”楊繾看了一眼麵無表情的楊緒冉,平靜道,“時辰不早,上山吧。裴哥哥一起嗎?”
裴青笑,“好啊,正好我也要去普濟寺,現在上山,當不至於遲了。”
幾人往山上走,楊繾拉著有些不高興的楊綰,楊緒冉則問,“你約了人?”
“對。”裴青瀟灑地拿扇柄敲掌,“他們幾個今兒也在呢,不然大冷天的,你以為我願意出門?青這是陪貴人消遣來了啊。你們來的巧,可惜塵兒不在,公主和袁錚也沒來,不然倒是湊個齊整。”
這話,楊緒冉和楊繾都懂,丁語裳有心問,那三人卻仿佛自成氣場,竟令她沒找到機會插嘴。倒是楊綰好奇地抬眼,“他們?裴哥哥,他們是誰。”
裴青好笑地看她,“其中一個你認得,就是那個傳說會吃小孩的……嗷!”
他吃痛地捂著肋骨看楊繾,後者麵不改色,“還有外人在,裴家哥哥別亂說,你這樣會帶壞綰兒。”
“啊,是小王爺……”楊綰記性很好,立時便反應過來,不讚同地搖搖頭,“裴哥哥說的不對哦,綰兒知道,小王爺不吃小孩了呢。”
小王爺?!
丁語裳的心髒猛地一跳。
“是是是,綰兒說的對,他現在是不吃了。”裴青忍笑答。
楊繾深深歎氣,沉聲警告,“子玉,綰兒。”
“不說不說,我知錯。”裴青迅速服軟。
普濟寺的前門有總共九十九級青石台階,幾人到來時,不少虔誠的香客正一級一拜地往上走。綰兒年紀小,九十九階對她來說委實太長,楊緒冉便將她背在了背上,丁語裳作為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弱女子,麵對這麽長的台階也發怵,但見楊繾也是步行,隻好硬著頭皮跟上,隻可惜很快便慢了下來。
楊繾穩當當地與裴青走在前麵,楊緒冉無奈隻好陪丁語裳在後麵慢慢走。雙方漸漸拉開距離,裴青忍不住問,“這丁語裳哪來的?”
“客人。”楊繾答。
“她心悅緒冉?”裴青蹙眉。
楊繾挑眉,“為何這般問?”
裴青表情微妙,“方才廟會上,我在後頭看半天了。她那般看重緒冉,字裏行間都不掩欣賞,卻對你家小六不冷不熱……我不過為綰兒妹妹打抱不平一下,她就一副委屈的要哭的樣子,忒是嚇人。”
“子玉哥哥猜錯了。”楊繾平靜地搖頭,“她心悅季景西。”
啥?
裴青頓時一個趔趄差點跪在台階上,踉蹌站穩後不可思議道,“你再說一遍?”
楊繾抿著唇不答。
“嗨喲!”裴青不可置信地哈了一聲,“嘶——我有點懂了欸,嘖嘖,這丁小姐厲害啊,居然是這種類型。”
“……什麽類型?”楊繾一頭霧水。
“你怕是不了解這種女子。”裴青笑得意味深長,甚至還打開他的鎏金扇搖了兩下,“有一種女子吧,她習慣了所有人都喜歡她、看重她,看到優秀的青年才俊呢,便會發揮自己的魅力撩一把,但這種撩卻沒有目的性,隻是為了享受對方的心悅和恭維罷了。我猜,那個丁語裳怕是看緒冉年紀輕輕便入鴻臚寺,又出身信國公府,英俊瀟灑相貌堂堂,習慣性撩一撩而已。”
“……”楊繾一臉‘你在說什麽玩意’的表情,“啊?”
“哎,就知道你不懂。”裴青點點她的腦門,“她方才不是說緒冉的身份什麽的,你看她為何不攔你家小六?”
楊繾語氣不好,“她瞧不上我家綰兒。”
“正解。”裴青刷地合上折扇,“說句你不愛聽的,你家小六的庶女身份,丁語裳看不上眼。相信你子玉哥哥這雙眼睛,我瞧得清清兒的,那一臉的不耐煩,嗬,麵對你我她就不這樣了。”
楊繾:“……我三哥也不是嫡出。”
“她知道麽?”
“……”
“她信嗎?嫡長子賦閑在家,庶出之子卻蒙蔭入朝,雖是鴻臚寺這等清貴之處,但上來就是從六品上的寺丞?”裴青搖頭長歎,“別說她不信了,連我都不信。你們信國公府真是……雖儀製上嫡庶分明,卻在這方麵視同一律。”
裴青出身齊孝侯裴家嫡枝,但他家中情勢之複雜,楊繾也是有所耳聞。不僅是她,他們這幫同窗摯友都很清楚。裴青能最終被請封世子,除了他自己抗爭和族中的支持,還離不開南苑十八子當年在背後出謀劃策。
撇家裴家嫡枝三房的爭權奪利不提,光是裴青身邊那些個不安分的兄弟們就足夠讓他頭疼了。用當初在南苑時季景西的話說,齊孝侯腦子不清楚,放著好好的嫡子不疼不管,反而對庶子頗為看重,被後院女人迷了眼,不是瘋了就是蠢。
反觀信國公府,楊霖雖看重兩個庶子,可楊緒塵的地位卻決不會動搖。不僅如此,楊緒南的嫡次子地位也穩得很。父親教的好,長兄壓得住,楊緒豐、楊緒冉長這麽大從未生過異心,信國公府內部團結得不像個大宗族。
當然,這與楊家嫡枝如今人丁稀少也脫不開關係。
“那若是按你所說,放我三哥在後麵陪丁語裳豈不是不妥?”楊繾擔憂地回望身後,楊緒冉與丁語裳兩人正保持著距離緩步上前,這才稍稍放心。
裴青也跟著她的視線回望,頓了頓才繼續與她並肩往上走,“阿離別小看緒冉,他聰明著呢,你以為為何會帶綰兒一起?多一個人在,能做什麽啊,一切不應該有的接觸都被他扼殺在萌芽了。”
他繼續道,“阿離不妨說說,那丁小姐跟景西又是怎麽回事。”
“不知道。”楊繾老實答,“他沒告訴我。”
裴青眨眨眼,“是你們在宣城時候的事?”
楊繾點頭。
裴青心下了然,體貼地不再多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