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給她醒醒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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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覺明大師與季景西的賭注, 楊繾到最後也不清楚是什麽, 因為她輸了棋。既然輸了, 那賭注自然也無從談起, 眾人鬧了大師這麽久, 不好意思再打攪,紛紛告辭。
季景西看起來並不失落,一副“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光棍模樣,灑脫至極, 卻反倒讓楊繾覺得對他不住。再加上當時輸棋時有人在旁邊酸了兩句,說什麽“還以為多厲害呢,人小王爺不過客氣兩句就真坐下了”雲雲,越發搞的她心情糟糕。
在場都是熟人, 酸話自然是出自那個不太熟絡的。偏偏對方是在與她擦肩而過時自言自語嘀咕了一聲, 除了楊繾, 旁人都沒聽見。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饒是楊繾再若無其事,也被這話羞得抬不起頭。
認真反思一下就會發現,她這些日子的確飄飄然。自打壽寧節至今,雖然遇著不少事,最後卻都順利解決,再加上身邊總有人為她保駕護航,還有人不斷誇讚, 時間久了, 居然真以為自己有想象中那麽好。
可惜她終究差的遠, 山外有山,而學海無涯,總歸還要腳踏實地,謹言慎行。
楊繾不怕失敗,也不覺得輸有什麽丟臉,她在自己家中還整日都輸給父親和大哥呢,覺明大師一代智者,輸了反是正常。隻不過一趟嶺南之行,她幾乎被季景西慣壞,膨脹了,自大了,本心迷失了,這才是真正丟臉之處。
後半段的行程裏,楊繾一直在反思這件事。她向來善於從失敗中汲取經驗、總結教訓,你可以說她小女子心性,太過較真,也可以說她年紀小閱曆少,心胸不夠開闊,格局不大,但終歸她就是這麽個性子,在麵對自我時,再苛刻也不為過。
季景西一直在悄悄關注著楊繾,也是第一個發現她情緒低落之人,隻是他耐性極好,硬是忍著沒說話。直到眾人前前後後進了前殿佛堂,各自開始祈福參拜時,他才不經意來到附近,學著她的模樣跪在佛前,麵上一副專注,實則卻含笑低問,“複盤複完了?”
彼時楊繾才剛閉上眼打算許個願,兩人之間不過隔著一個蒲團的距離,其餘人都已拜完,去了後堂。皇子出行,佛堂已是提早清場,偌大的空間裏唯有兩人輕淺的呼吸聲。
乍一聽到他開口,楊繾詫異地瞥他一眼,之後又規矩跪好,低低回答,“差不多吧。”
都是聰明人,知道所謂的“複盤”並不單單指其字麵含義。楊繾不意外他能瞧出自己在想什麽,季景西從來便是如此,那雙桃花眼能洞察人心,比她強多了。
“想必本世子有幸能一聽明城縣君的心得體會。”季景西垂眸笑起來。
楊繾默了默,道,“君子博學而日參醒乎已,則知明而行無過矣。”
一句話聽得季景西險些噴笑出聲,合十的雙手差點控製不住要為她撫掌,“……寶貝兒,你怕是想笑死我。”
雞同鴨講!
楊繾沒好氣地撇嘴,心知這佛參不下去了。盡管她不太信這些,卻也不想佛前不敬失了禮,隻好起身往後堂走。
季景西三兩步趕上來,雙手背後悠悠然踱步,“許願了?”
楊繾不做聲。
他歪頭看她,“其實不必介意,不過賭來玩玩,你即便不插手,我怕是也難贏。”
“幫了也沒贏啊……”她嘟囔一聲。
季景西失笑,“這種事又不是仗著人多就行的,玩得開心不就好了。”
“我知道呀。”楊繾低頭,“可輸就是輸,我怕誤了你的事。”
“能有什麽事啊!”季景西好笑地回頭彈她腦門,“想太多。當著季玨和小孟的麵,你以為我能做什麽?本是想贏覺明大師一個人情罷了,沒到手我也沒損失。再說了,這人情本來就不好拿。”
楊繾揉著眉心,睜著明澈的眸子看他,“你想要覺明大師幫你做什麽?”
“不告訴你。”季景西頑劣一笑,重新背過身往前走,“倒是你,本以為你不是那等在乎輸贏的,結果瞧著比我還失落。”
“畢竟不自量力,覺得丟臉。”楊繾又想到了丁語裳先前那句也不知有心無心的話,氣悶,“有人說我不懂客氣,你不過虛讓一下就真坐下了。”
前方,季景西的步子頓了頓,眼眸中的溫情倏然變得冷冽,沉默片刻才又笑起來,“哪個蠢貨說的話,你居然當真。有些人低如塵埃,愚不可及,同這些垃圾計較什麽。”
他回頭對楊繾眨了眨眼,“我的阿離明明很厲害,旁的人拍馬也趕不上。”
“……”
少女被這露骨的話說的一張小臉瞬間紅得仿佛要滴出血來,目瞪口呆好半晌才磕磕巴巴、色色厲內荏道,“……你,你閉嘴!”
季景西立刻乖巧地抿緊雙唇,修長的手指虛虛做了個封口的動作,趁著她還沒惱羞成怒,迅速擺出張正經八百臉,忍著笑往前走了一會才又道,“你近來可有見過皇姐?”
見他轉移話題,楊繾大大鬆了口氣,“初五那日在宮裏見過,沒來得及一敘,怎麽了?”
“她快撐不住了。”提到正經事,季景西難得嚴肅,語速極快地低聲道,“溫子青再不來,皇姐不出正月就得定下親事。皇伯父除夕宮宴上舊事重提,皇後娘娘近來每日都召她入榮華宮為她挑選青年才俊。”
楊繾聞言,秀眉蹙得緊緊的,“這般著急?”
“皇姐已經請過旨,過了三月大考便回漠北。”季景西眼底有著深深的諷意。
“為何要等到三月?”楊繾驚訝,“太久了,遲則生變。”
這個道理她怎會不懂?然靖陽並非駐守一地的主將,早回晚回都無關緊要,反正漠北軍還有袁大將軍坐鎮,她想回軍營,左右不過皇上一句話罷了。
季景西搖搖頭,輕聲開口,“太子堂哥與皇姐要一同主持三月的武考,旨意還沒下來,過兩日便會有確切消息。”
楊繾恍然大悟。
武考是大事,以靖陽公主的身份倒也擔得起這一職。此乃恩典,證明皇上是看好她的,靖陽絕不會辭,這才會將回漠北的時日一推再推。
隻是議親一事,她卻是決計無法拖到三月的。
“皇後娘娘有看中的人選嗎?”楊繾問。
在她看來,如若隻是定親的話,那麽隻要人選合適,真推辭不下,靖陽公主說不得會暫且答應。但這個人選必須要慎重,到時如若退親,當不至於鬧得難看。
反正楊繾心裏已經快將靖陽看作是她未來長嫂了。信國公府不會在意未來的長媳是否退過親,他們在意的,隻是這個人能不能當得起一族宗婦而已。
“有是有。”宮中之事難有季景西不知的,他想見靖陽比旁人容易,倒是被告知不少內情,“隻是這些人選……嗬,還不如當初選裴子玉呢。”
楊繾沒有開口,靜待他的下文。
“我知道的也不多。”季景西淡淡道,“顧家嫡次子顧亦凡,武義伯嫡子鄭曄,還有宣平侯嫡長子,馮林的哥哥馮明。”
若是在幾日前聽到這幾個名字,楊繾說不得還一頭霧水,但經過分名帖之事後,她已對京中大致情況有了認識,加上楊緒塵有意教導,如今不說爛熟於心,至少能分辨出此間背後的含義。
楊繾聽得直皺眉頭。
顧亦凡她有印象,六皇子未婚妻顧惜柔的二兄,還算是個拿得出手的,樣貌才學都配得上世家子的身份。隻是此人遠比不得他大哥——顧家宗子顧亦明。顧亦明好歹是南苑十八子之一,隻不過已娶妻成家了。
顧惜柔是未來六皇子妃,六皇子又是太子殿下的死忠,顧家已經半隻腳踏進了東宮勢力範圍,顧亦明更是自打嫡妹定親後就與他們這些同窗疏遠了不少,顯然是不想與七皇子季玨太過親厚。
而武義伯嫡子鄭曄……此人楊繾並不識得,可武義伯她知道。這位鄭伯爺曾是一位武將,當年她舅舅王瀟還是征西將軍時,鄭誠是他麾下一員,隻不過後來因傷而退,在兵部掛了職。武義伯鄭家在王家覆滅後,已與信國公府極少有往來,如果不是今年瞧見了鄭家的名帖,楊緒塵都險些忘了他們。
楊緒塵當日還曾言,鄭楊兩家若是能重新交好,倒也是件好事。如今想想,若是她家大哥知道武義伯府的公子是謝皇後給靖陽公主挑選的未來駙馬之一,不知還說不說得出此話……
“……顧亦凡和鄭曄倒也罷了,馮明是怎麽回事?”楊繾忍不住開口,“宣平侯府什麽時候倒向太子殿下了?你不是說馮明資質平平嗎?”
季景西驚訝地看她一眼,似乎不敢信她居然還知道東宮勢力,“士別幾日,阿離倒教我驚喜。”
“別貧,說正經的。”楊繾嗔怪地瞪他。
好好好,你漂亮你有理。
季景西耐心地為她分析其中機要,“皇後娘娘定下的人選不可能全部傾向東宮,太明顯,有一個顧家就不錯了。武義伯這些年一直低調,鄭家算是勳貴中的一股清流,皇後娘娘這麽選,肯定有她的道理,隻是我們不知罷了。至於宣平侯馮家嘛……馮家向來中立,馮侯爺很得皇伯父青眼,三月南苑開山,馮明又勢在必得,這麽一想,倒也配得上皇姐。”
“哪裏配得上?這三人都不如子玉哥哥。”楊繾不服。她對馮家沒什麽好印象,除了因為馮林的罪過她,也因為當年馮明南苑考試落榜,故意針對過她三哥楊緒冉。
“裴青可不是好糊弄的人。”季景西不讚同她的話,“你隻知裴青尊重皇姐意願拒絕與她定親,卻不曾想過,皇姐的駙馬,以後還能有仕途嗎?他是未來的裴家家主、襲爵齊孝侯,怎甘心一輩子做駙馬都尉?”
楊繾怔然,“這倒是……裴家哥哥真若做了駙馬都尉,是可惜了。”
按照本朝慣例,駙馬都尉是個閑差,也就是他們楊家不在乎這些,嫡長子都敢尚主。
以楊緒塵的身份和條件,一旦入仕,起點天生就會比旁人高。可他病弱之軀,皇上不會允許他占著高位不做事。剛好楊家人都巴不得他別累著自己,清閑些反而挺好。
“所以,溫子青何時能到京城?”季景西回頭看她。
“最早也要過上元節,若是路上耽擱,說不得要到二月初。”楊繾蹙眉,“得告訴靖陽姐姐,不能隻將希望寄予溫喻。”
季景西沉默著,許久才輕聲道,“怕是皇姐會頂不住……你大哥那邊你可有問過?他到底是何想法?就隻我皇姐一人折騰?要是他對皇姐沒心思,那趁早把話說開,皇姐也好死了那條心。”
你問我,我也不知啊。
楊繾委屈地撇嘴,“怎能怪我大哥?他為幫靖陽姐姐,都已經把妹妹賣了……”
季景西:……啥?
見他不明所以,楊繾好心解釋,“你可記得靖陽姐姐之所以找帝師相助,是大哥幫她列的人選?不僅如此,我總覺靖陽姐姐央我陪她南下,是得了大哥的暗示,不然她從何得知帝師與我的淵源?”
“……可這不能證明什麽。”季景西搖頭。楊緒塵對南苑十八子雖親疏有別,可好歹對他們幾個從不含糊。別說靖陽,怕是小孟、裴青、哪怕是季景西自己有求於楊緒塵,他都會盡心竭力。
楊繾歎。大哥心思難測,她隻能隱約察覺出他不願靖陽公主隨意議親,別的實在無能為力。
“我回去對大哥提一提吧……”她道。
兩人說話間,已是和大部隊脫節。七皇子等人走著走著,忽然發現少了兩個人,一回頭,發現他們竟落在後頭,隻得停下來等待。
待他們跟上來,季玨好笑道,“你們兩個說什麽呢,這般起勁?”他指了指不遠處一汪樸素的清泉,“快來,清靜泉淨手,隻差你們了。”
季景西輕描淡寫地笑了笑,上前捧了泉水濕手,“明城在複盤方才與覺明大師的那盤棋,怎麽說也是我沒開好局,被教做人了,這才耽擱一會。”
在場眾人除了丁語裳,都知道楊繾的認真性子和季景西的跳脫,聽他這麽說,紛紛感同身受,看向季景西的目光裏不由多了幾分揶揄和同情。畢竟涉及到這方麵,楊繾那股子執拗勁真不是一般人頂得住。
“沒錯,就是你沒開好頭。”季玨果斷選擇站隊楊繾,“繾妹妹不用給他麵子,他若是敢跟你吵,本殿下給你做主。”
楊繾怔愣——七殿下這話聽著怎麽……
一旁孟斐然眼尖地發現季景西無意識地眯了眯眼,反應極快地接過話頭,“就是,景西那種亂下一氣的古怪棋路,是個人都遭不住,繾妹妹訓的好,小孟哥哥也支持你。”
“的確怪他。”
“是他的錯沒跑了。”
裴青與楊緒冉順勢也開了嘲諷。
眾人這般一起哄,季景西原本因季玨的話而微變的臉色迅速轉為哭笑不得,他看了一眼還在懵的楊繾,好笑道,“我說你們一個個皮癢了是不是?方才你們搗亂的事本小王還沒計較呢!”
“別敵友不分啊景西,本殿下可是站你和繾妹妹那邊的。”季玨瞪他。
“你居然還有臉說?”季景西睜大眼睛,“你幫的那都是倒忙!要不是你,說不得我早贏了。”
“要贏也是繾妹妹贏,跟你何關?”季玨撇撇嘴,轉向楊繾,玩笑道,“要不我給繾妹妹賠個不是?方才的確不該帶著他們胡鬧,看吧,還被人怪上了。”
楊繾掩唇笑了出來,連忙擺手,“幾位兄長好意繾心領了,不用為我開脫,沒事,是我自己棋藝不精,怪不得旁人。”
“當真無事?”季玨揚眉。
楊繾笑著點頭,“殿下,不要小看我呀,我輸得起。”
“反正輸也是輸景小王爺的,我們阿離才不介意呢。”楊緒冉撫掌大笑,“不過我還是的說,輸得好!”
話說完,眾人均是笑起來。
“不過當真可惜,當時瞧著繾妹妹毫不猶豫地坐下,還以為有製勝之法,一度讓語裳相信勝券在握了呢。”丁語裳柔聲細語地抿唇笑道,“小王爺大度能容,輸了賭局也不在意,語裳佩服。”
正在泉邊淨手的楊繾:“……”
其他人:“……”
“我居然聽到有人誇景西大度?”孟斐然見了鬼般看她,“丁姑娘,你怕是對他有什麽誤會。”
“可在語裳看來確是如此啊。”丁語裳臉頰緋紅,羞澀地微微低頭,“明知自身棋路與人不同,依然果敢地讓旁人接手,輸得一敗塗地也不怪罪,甚至還將錯歸結於自己……此番肚量,真真令人敬佩不已。”
說著,她鼓起勇氣抬頭看向季景西。冬日微涼的日光將緋衣青年那張美得令人窒息的臉映照得越發棱角分明,隻一眼,就能讓她迷亂其中,仿佛怎麽看都看不夠一般。
清靜泉邊,所有人都因這番話而詭異地安靜下來。都是人精,怎能聽不出她話中的傾慕之意?一時間瞧向丁語裳和季景西的眼神都變得驚詫,竟不知該說些什麽。
這位丁小姐,說話怎麽怪怪的?
聽著讓人不舒服。
季景西似笑非笑地站在原處,慢條斯理地用帕子將手上的泉水擦淨,對這一番話沒有絲毫反應。他垂著眼,長睫克斂地將微寒的眸光全數壓住,直到手掌再次變得幹燥,才抬起眼皮睨向背對著眾人的楊繾,“明城,好了沒?別貪涼玩水。”
丁語裳妝麵精致的小臉刹那間一片雪白。
眾人望向楊繾,隻見她正悉心地幫楊綰擦手上的水。小姑娘怕冷,清靜泉經年不凍,水卻涼,此時正一邊幫姐姐哈著氣,一邊乖乖伸著小手任憑楊繾收拾著。
聽到季景西的話,姐妹倆同時轉過來。
經過上次一起逛廟會,楊綰已然不怕季景西了,睜著水靈的大眼睛看過來,小心翼翼道,“小王爺,原來替您下棋,輸了是要治罪的嗎?那綰兒這裏代姐姐謝您胸襟豁達,大度能容,您真好。”
季景西:“……”
“不過下棋也要治罪啊。”楊綰歪頭看向丁語裳,“綰兒愚鈍,語裳姐姐方才的意思,是說輸了棋都怪四姐姐,而四姐姐之所以沒被小王爺治罪,是因為小王爺不計較?”
丁語裳張口,“我不是這個意思,綰兒妹妹莫要胡說……”
“不管您什麽意思,您崇拜小王爺,自個兒崇拜去,拉我姐姐做筏子幹什麽?”楊綰生氣地皺起小臉。來時她還覺得這個姐姐溫柔又好看,可怎麽說話做事這般不討喜,“按您方才的話,我姐姐是輸棋的罪魁禍首,得向小王爺賠罪才算全了禮數,那您直說便是,做什麽拐著彎啊。”
說著,她撇撇嘴,“丁家姐姐說話夾槍帶棍,綰兒不喜歡。”
……我用得著你這個上不得台麵的小庶女喜歡啊!!!
丁語裳狠狠揪緊了手指,被這話氣得渾身發抖,“綰兒妹妹,此間場合還輪不到你說話!我哪裏說話夾槍帶棍了?小小年紀這般不知禮,信國公府的家教便是這般嗎?真是妾養……”
“丁語裳,你敢說出來試試?!”楊緒冉突然厲聲喝道。
丁語裳猛地抖了一下,這才驚覺自己失語。
一旁季玨冷著臉要開口,孟斐然突然按上他的肩,默默搖搖頭。清靜泉邊,眾人詭異的沉默著,先前一直在後頭看戲的裴青忽然開口問了個不相幹的問題,“聽起來,丁小姐與景西是舊識?”
丁語裳回過神,感激地給他遞了個眼神。她悄然看了一眼季景西,見他毫無反應,猶豫了一下,羞澀道,“兩年前曾有幸與小王爺得見,同宴共飲,遊船賞月罷了,不值一提。”
哦——
眾人恍然大悟。
還真沒冤枉了你啊小王爺!這姑娘妥妥是你的舊賬啊!
季景西冷不防聽到這個答案,一口氣咽錯了嗓,狼狽地咳了一聲,顧不得解釋,先抬頭去看楊繾,見她對此無動於衷,不禁又著急又失望,蹙眉環視眾人,“湊巧遇見罷了,想什麽呢。”
“湊巧遇見就同宴共飲、遊船賞月啊?”
冷冷瞥了一眼羞紅了臉的丁語裳,楊緒冉危險地眯起眼,望向季景西的眼神涼得像清靜泉的水,“小王爺也真是的,丁姑娘是我信國公府的客,既然與您有舊,怎的不早打招呼?以你我的交情,鄙府理當對丁姑娘更加關照才是。”
這話說的,季景西差點一口氣沒上來,“楊緒冉,別胡說,本小王跟她沒一丁點……”
“冉公子言重了,語裳當不得。”丁語裳不願聽他如此撇清二人,慌忙開口,“語裳隻是與小王爺萍水相逢,哪值得小王爺放在心上……”
說完,這姑娘的眼圈驀地就紅了。她本就生得好看,有著南方女子特有的溫婉柔美,如今再一梨花帶雨,簡直令人見之便心生不忍。
“都怪我不會說話……”她吧嗒吧嗒掉著金豆子,“繾妹妹,姐姐沒有那個意思,你千萬別誤會,好不好?綰兒她年紀小不懂事,會錯了意,我方才太著急,口不擇言……”
她可憐兮兮地望著楊繾,若是換了旁人在場,定會心軟於她。可惜清靜泉邊站著的卻是以季玨為首的南苑五子,麵對這突如其來的戲碼,一個個居然都閉口不言,看戲的心情遠大於參與其中,竟是沒有一個人出麵幫丁語裳說上一句。
多簡單一事啊。
楊繾心累地歎了口氣,放開楊綰,先是警告她不準多嘴,之後淡淡掃了一眼季景西,還沒等他眼眸亮起便又挪開視線,抬步上前,站到了丁語裳對麵。
“丁小姐,別哭了。”她將一方幹淨的帕子遞過去,“殿下在此,莫要失禮。”
丁語裳猶豫地接過帕子,“繾妹妹,我……”
“我在宣城時,曾對丁小姐說過一句話,不知丁小姐還記得嗎?”楊繾平靜地打斷她,那雙與楊緒塵如出一轍的深潭黑眸一動不動地盯著眼前人。
丁語裳話音一滯,怔愣間,忽然想到了什麽,望向她的眸子有一刹那心虛的遊移。
“看來您是想起來了。”楊繾淡淡道,“我說過的吧,有話好好說,再指桑罵槐、含沙射影,我就把你丟進宣河裏醒醒腦子。”
頓了頓,她道,“這裏是京城,沒有宣河,看來我要食言了。”
“不,你不能……”丁語裳後知後覺地猜到她想做什麽,震驚地瞪大眼睛,“繾妹妹,楊繾,你怎麽敢!”
“你在偏殿時說我不知天高地厚,小王爺不過客氣一番我便真以為自己厲害這話,我認。你方才拐著彎罵我學藝不精,我也認。”楊繾對她的警告充耳不聞,“但你不該質疑我信國公府。”
她沉沉望著眼前人,“白露,帶這位丁小姐醒醒腦子。”
“是,小姐!”一整天都在壓抑著自己存在感的小丫頭這下總算來了精神,勁風一過,人便已經抓著丁語裳來到清靜泉邊。
後者嚇得臉白如紙,“楊繾!我是宣城太守之女,你怎麽敢!”
“你看我敢不敢。”楊繾垂下眸。
隻聽撲通一聲,白露二話不說將人整個掀了進去!
水花四濺,楊緒冉眼疾手快地將泉邊的楊綰抱了過來,還不忘對白露招呼一聲,“白露丫頭,醒完記得給丁大人送回去。”
“遵命,三少爺!”白露脆生生地應了一聲,麵不改色地將剛冒頭的丁語裳一指頭又摁了下去。
這一變故真真是讓眾人開了眼,季玨也好,孟斐然、裴青也罷,均是目瞪口呆地看著楊繾,好似回不過神一般,不敢相信她居然還有這般豪放的一麵。
而楊繾此時則已走向楊緒冉與楊綰,依舊是平日裏的語氣,微笑著看向妹妹,“想吃普濟寺的素齋嗎?有很好吃的糯米丸子。”
楊綰此時也被嚇得不輕,視線好不容易從泉邊挪回來,怔愣地看著近在眼前的姐姐,靜了一靜,咧開嘴給了眼前人一個乖巧的笑容,“想吃!三哥四姐帶綰兒去好不好?”
“行。”楊繾摸摸她的頭。
伴隨著不遠處丁語裳的尖叫聲,楊繾轉頭望向其餘人,“殿下,繾要帶妹妹用午膳,您……”
“一起吧。”季玨不愧是皇子,很快回過神,對她展顏一笑,“讓景西請客,今日合該他來。”
楊繾望向季景西。
後者忙不迭點頭。
“那走吧,殿下,請。”楊緒冉招呼眾人。
“你們先去一步,我失陪片刻。”季景西忽然上前,一把攥住楊繾的手腕,“阿離,跟我走。”
說完,不容反駁地拉著楊繾朝方才空無一人的佛堂大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