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我也不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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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談談”, 卻不是指當下。

    麵對楊緒塵緊接著的一句“宴後, 毓香坊靜候”,在場三人均是反應不來。

    ……宴後?

    “楊緒塵你有話就不能現在說, 非要等宴後?”季景西第一個沒忍住。

    塵世子涼涼掃他一眼, 明明沒開口,三人卻瞬間讀懂了這一記看智障般的眼神:此處乃平陽長公主府,不是自己地盤,賓客眾多,靖陽是主角。

    私下密談?你逗我?聲譽不要了?

    季景西:嗨呀, 好氣啊,想打人。

    “當下的確不是好時機。”靖陽幹笑。她方才也誤會以為這人的意思是馬上,幸好沒出聲。

    楊緒塵孺子可教地點點頭, 隨即看向自家妹妹。後者怔愣著與他對視片刻,福至心靈地轉頭對靖陽公主道,“啊……正好我先前送去毓香坊的香也模製好了, 正好走一趟,靖陽姐姐可願陪我?”

    靖陽:“……”

    季景西:“……”

    別騙人了寶貝兒,你何時需要親自去取模製好的香了?都是掌櫃親自送上門的啊!

    這兄妹倆都說到這個地步了,靖陽與季景西也不好再就此事多問。都是熟人, 也沒什麽可寒暄的,四人原地站了片刻,沒話可說, 靖陽便提出要告辭。

    楊緒塵自是不會攔阻, 他巴不得在這麽多人的場合裏隔絕楊繾與季景西的接觸, 然而因著前幾日才剛得罪過妹妹,此時饒是他也不敢隨便表達立場。如今靖陽主動提了,他著實鬆了口氣。

    季景西倒是想與楊繾多相處一會,可楊緒塵方才那個眼神卻也提醒了他不能任性,今日的場合的確不適合亂來,他是無所謂,但總歸要顧忌楊繾。

    四人各自分道揚鑣,靖陽繼續帶著楊繾閑逛賞花,楊緒塵則散夠了心,打算回席間,季景西不願與他同行,又不好跟著楊繾,思來想去,索性去尋平陽姑姑躲清閑。

    待靖陽、楊繾二人逛了一圈回來,水榭裏的氛圍比她們偷溜時熱烈了許多,原是男賓那邊終於開始熱鬧,就這麽一小會,已是有兩三首詩作送過來了。

    靖陽公主一臉生無可戀地被圍坐在主位上,聽著周圍一群女孩子你一句我一句點評,無聊得仿佛下一秒就會睡過去。

    她雖出身南苑,基本功不用說,但顯然更偏武。文之一道與她而言,算不上對牛彈琴,卻也讓人提不起興致。可偏偏今日的賞菊宴表皮下是為她選婿,皇家的駙馬自然是越優秀越好,因此她即便不喜,也不得不打起精神來聽著,偶爾聽到亮眼的詩句,還得配合著誇讚。

    這種雅集她不喜歡,可在場許多人卻都興致勃勃。世間女子俱都欣賞才子,加上今日來的鮮少有沒讀過書的,水平雖然參差不齊,基本的鑒賞能力倒都不錯,就這麽點評著,居然還挺像回事。偶有針砭時弊、犀利切中之言傳出,引起對麵小小的轟動,越發點燃了女孩子們的熱情。

    ……這哪是什麽選婿,就是個詩會嘛。

    說好的君子六藝呢?

    “有卓姑父在,真是什麽宴最後都成詩會了。”靖陽公主小聲歎道。

    楊繾端坐在她身邊,看似全神貫注,實則心思也沒全放在眼前,乍聞她開口,微微抿唇笑了笑,“不是所有人都擅六藝,文能出彩也是極出風頭之舉,大家都很努力啊。”

    靖陽哼哼了兩聲,“大考在即,還有心思吟詩……有本事論策啊,誰比誰厲害是怎麽著。”

    她知道楊緒塵雖然樣樣拿得出手,但論策才是強項,畢竟有私心,這樣的場合還是希望他能別嫌無聊,偶爾參與進去也挺好的。

    不用看都知道,那個人此時定是漫不經心地坐在角落裏,麵上掛著笑,揣著暖爐,默不作聲地當個局外人,聽那些才子們抖文采。

    不過她也知自己腹誹的沒什麽道理,一場宴會而已,又有女賓在,沒必要非談國事。

    楊繾不知她的心思已經轉到這了,順著她的話安慰了兩句便不再多說,心知她隻是發發牢騷。倒是坐在另一邊的蘇夜湊過來道,“方才徐衿那首不錯啊,你們聽著了嗎?”

    兩人齊齊看過來,楊繾驚訝,“……徐衿?他來了?”

    “不應該吧,名單裏不是沒有他?”靖陽接話。

    蘇夜搖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是怎麽回事,卻是拉過兩人,悄悄努了努下巴,示意她們看不遠處某個穿著桃紅衣衫的女子,“那便是徐衿同父異母的妹妹。”

    兩人順著看過去,發現那女子正因周圍人誇著徐衿而謙虛地笑著。楊繾剛想讚她一句大方得體,轉眼便瞧見那位徐家妹妹在眾人移開注意力後撇了撇嘴,眼底的嫌棄與不服隔著老遠都能看出來。

    楊繾三人:“……”

    “哎喲,我仿佛瞧見了當年被我收拾的那個裴秀秀。”靖陽下意識就想挽袖子,“手癢手癢,阿離拉著點本宮。”

    裴秀秀,裴青同父異母的妹妹,今日沒來。確切的說,她已經許久沒在盛京上流露過麵了。至於原因,自然是她與裴青不對付,被人收拾了。

    在蘇夜不明所以的目光下,楊繾居然真聽話地拉住了靖陽的胳膊,好似不拉住她,這位公主殿下就要衝上去揍人了。蘇夜頓時便來了興致,“快說快說,裴秀秀怎麽回事?”

    “小孩子莫要太好奇。”靖陽彈了一下她的腦門。

    見兩人都沒要解惑的意思,蘇夜隻好可惜地壓下了八卦之心,三人也俱不再提徐衿。看在同窗的份上,他又是楊緒塵好友,靖陽公主已然仁至義盡,徐家公子今日來赴宴,是被算計的也好,自願也罷,她都不會再管。

    唯一令人在意的是,若徐衿今日表現太優異,入了卓駙馬的眼,怕是他的名字真要透過平陽長公主傳入陛下耳中了。

    除了徐衿以外,名單上的十人都是她們三個親自挑出來的,有了印象,再對比水榭這邊被送來的詩作,水平高低,幾人心中漸漸都有了底。

    首當其衝的便是馮明,這位曾經惜敗楊緒冉、沒能考進南苑書房的馮大公子,肚子裏還是有幾分墨水的,詩作的的確不錯。

    其次便是江右陳氏那位陳洛了。陳洛不愧大家出身,詩作大氣從容,字裏行間都是底蘊,著實沒墮了陳家子之名。

    再來便是顧家顧亦凡了,雖然比不得他南苑出身的大哥顧亦明,但也比旁人強上許多。

    至於其他名單上的八人也都表現不錯,隻是比起前三位就不太夠看了。

    如果不是徐衿硬插一杠,估摸著人選當會從馮明、陳洛、顧亦明三人中擇一。

    說實話,這三人無論是靖陽也好,楊繾、蘇夜也好,都不太看得上眼。人都是這樣,見過更好的,就看不上那些二等好的了。

    楊緒塵,蘇奕,徐衿,隨便拉出來一個都比這三人強啊。

    “唉。”

    臨水而坐的三個女子互相對視一眼,齊齊歎聲。

    就在三人還在感慨時,那邊男賓席不知何故忽然喧鬧了一波,水榭裏眾女子不明所以地安靜下來,不知發生了何事。

    沒多久便見傳話的小丫頭小跑而來,麵上帶笑,回話道,“公主、郡主、各位小姐們,那邊各位少爺鬧著讓七殿下、蘇大公子他們也參與,說是想一睹南苑十八子風采呢。”

    話音一落,水榭裏女孩子們的眸光俱都亮了,眾人揶揄而曖昧地望向主家的夢瑤郡主,後者立時羞紅了臉,眸光流轉間嗔怒地瞪向周圍,“怎麽?”

    “蘇大公子可是咱們京城第一才子啊,郡主難道不想聽蘇大才子的佳作?”有人笑著起哄。

    夢瑤郡主被這話說得小臉更紅了,卻還是反駁道,“既是一睹南苑十八子風采,除了他,七殿下、景西表哥、塵世子、裴小侯爺也都在呢!”

    “他是哪位呀?”

    “就、就是……哎呀!你們太壞了!”

    夢瑤郡主以帕掩麵,水榭裏鶯鶯燕燕笑作一團。靖陽公主也忍俊不禁,但還是挺身而出為自家人解起圍,“別欺負夢瑤啊你們,夢瑤不是說了嘛,還有旁的人呢。不過景西就算了,他不會作詩。”

    見她開了口,眾人便大方地放了卓夢瑤一馬,回話的小丫鬟這時又道,“公主殿下果真猜得準!小王爺的確推脫了,言自己不善詩詞,說是要好好當個看客呢。”

    靖陽公主笑出了聲,夢瑤郡主緩了口氣,也跟著笑道,“真是景西表哥會做的事。”

    “既然說到南苑十八子,咱們這邊可也有好幾位呢。”一個甜美的聲音活潑響起,眾人回頭,正是方才蘇夜提起的那位徐家嫡女徐晚晴,“公主殿下、蘇襄姐姐、楊繾妹妹、卿羽妹妹不都是嗎?”

    眾人怔了怔,這才意識到,南苑十八子裏唯四的女子,今日竟都來了。

    “啊?”彼時陸卿羽手裏的點心才剛遞到嘴邊,聽到自己的名字,迷茫地抬頭,看了眼徐晚晴,目光落在靖陽身上,“公主,我們也要作詩?”

    靖陽:???好好吃你的東西行不行!!

    “不了吧……”她幹巴巴道,“我不擅這個,卿羽你又不是不知。”

    陸卿羽的父親是本朝三宰輔之一的陸鴻,陸家也是世族,隻是早年沒落,近年來才因陸相而有所起色。陸家家風清正,重文疏武,前朝時出過大儒,在文士之中聲名不錯,陸相是朝官之中少有的文人風骨極顯之人,而這也多多少少影響到了陸卿羽。

    這位未來的五皇子妃在南苑時便一心紮在書裏,學識過人,君子六藝裏書最佳,其餘則平平。她性子有些呆,論年齡,在南苑十八子裏也隻比楊繾大一些,可瞧著稚氣未脫,比起楊繾的沉穩,反而更像最小的那個。

    陸卿羽眨眨眼,接受了靖陽的說法。她好歹也在南苑待過幾年,南苑書房那時候就十八個人,夫子們最喜歡的就是整日大考小考,誰擅什麽不擅什麽,大家都心知肚明。靖陽公主與她截然相反,不擅文,禦、射、才是拔尖。

    南苑十八子裏,大部分人都有各自所擅之道,就是楊緒塵也有自己所擅,唯有楊繾才是那個均衡發展的。作為女子,禮樂書數不提,射禦她都不比男子差。

    她於是看向了楊繾。後者想了想,也搖頭,“我也不擅。”

    陸卿羽頓時瞪大了眼睛。這跟說好的不一樣啊!繾妹妹你是南苑夫子掌中寶好不好!難得的六藝俱佳啊!

    “哦。”她呆呆地應了一聲,轉頭對上沉默至今的蘇襄,“蘇姐姐,我也不擅。”

    蘇襄:“……”

    水榭裏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蘇襄身上,後者頓了頓,掩唇笑起來,“不是大哥他們要作詩嗎?又非賽詩會,怎的像是咱們要與他們一較高下一般?”

    眾人一愣,繼而都笑起來。先前提議的徐晚晴則不好意思道,“蘇姐姐誤會了,晚晴也不過順口一說罷了。雖不是賽詩會,可晚晴也被說的動心,早就聽聞南苑十八子各個厲害,今日能得見,實不枉此行。”

    她這話說的的確漂亮,既為自己解了圍,又虛虛捧了四人,聽得靖陽都忍不住挑眉,剛想說什麽,一旁楊繾忽然道,“你大哥不就出身南苑嗎?要說得見,該是早就見過了吧。”

    徐晚晴頓時一愣。

    眾人恍然大悟,對啊,她大哥徐衿,也是南苑十八子啊!

    “咦?你大哥是我同窗?”陸卿羽驚訝地看過去,“姓徐……徐衿哥哥嗎?”

    徐晚晴不自在地笑了笑。

    “哇,那你好有福!”陸卿羽讚歎,“徐大哥學識厲害,同窗裏屬他最是醉心書文,你既是他妹妹,定然常有機會與徐大哥論學吧?真羨慕啊。”

    徐晚晴尷尬極了,這種情形下她敢說她與徐衿不合嗎?可她又不願誇徐衿,隻能勉強笑道:“大哥學識是不錯,但也沒有那麽好吧……”

    陸卿羽蹙了蹙眉,放下手中的點心,直起腰版,小臉一片肅色,“你這話不對。單論詩賦文章,便是塵世子與蘇舍人也不敢說勝得過徐大哥。你真是他妹妹嗎,怎的連自家大哥都不了解?外人麵前居然不維護他?”

    徐晚晴:“……”

    水榭裏一片寂靜,靖陽公主死死繃著臉,生怕自己笑出聲來,楊繾也跟著麵無表情,蘇夜卻是實在忍不住,低頭一陣抖肩。三人心中已經笑瘋了,這徐晚晴怎麽撞到陸卿羽身上?得,不用公主出手,卿羽一個人就收拾利落了。

    陸卿羽平日裏真不這麽咄咄逼人,她低調而專注,在南苑十八子裏時常是會被人遺忘的那個,加上她渾身的書呆氣質,認識這麽久,還真沒見過她動怒。

    可偏偏有些人便是如此,當遇到有人質疑她所擅領域的判斷,兔子急了都會咬人。她在南苑時與徐衿最說的來,聽不得旁人詆毀他,徐晚晴卻不知,踢到鐵板委實運氣不好。

    徐晚晴被她說得漲紅了臉,卻又不敢與之頂撞,一肚子怨恨全數和血吞。陸卿羽是誰?陸相之女,未來的五皇子妃!她瘋了才會去頂撞一個皇子妃!

    水榭之中氣氛凝滯,作為主家,夢瑤郡主見勢不對,先是朝報信的小丫鬟使眼色,之後便笑著打圓場,“好了好了,照我看呀,反正今日是玩樂,誰規定咱們不能參與了?便是不打擂台,也能作著玩,不如先等等看那邊的結果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