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進宮麵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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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時至二月, 京城裏依舊沒有溫子青的消息。
這已與塵世子當初所估算的時日差太多, 若非楊緒冉下朝後走了一趟驚鴻院, 閑聊時說起今日朝會上禮部秉奏二月二祭祀之事, 靖陽公主聖眷正濃,此次祭祀居然壓過了各個皇子, 緊跟太子殿下之後負責其中一個祭禮環節,恐怕楊緒塵還沒想到還有個未出場的人。
“溫喻不是那等言而無信之輩,是不是出事了?”楊繾擔憂道。
楊緒塵搖搖頭。他與溫少主素未謀麵,過往也隻聽過他的大名, 雖說各自母親交情不淺,但算到孩子頭上, 隻能說是神交,他連溫子青什麽脾性都不清楚, 更不可能推測出他的心思。
“他當初是如何與你說的?”他看向楊繾。
後者思忖著開口, “說是上元節前後會至京城。可這都二月了……”
楊緒塵沉默不語地拿手指點著麵前的幾案, 片刻後吩咐道, “去九門司打聽打聽, 這些時日可有疑似溫少主之人進京, 此外另領一隊人馬,沿著嶺南方向的官道尋,重點排查驛站。”
落秋領命而去。
楊繾怔,“大哥是猜, 溫喻早就來了?”
“不確定。”楊緒塵揉著眉心, “我與溫少主素昧平生, 猜不出他的心思,也是想到了這種可能罷了。”
“他的心思,的確挺莫測。”想到溫子青那經年不變的冷靜和漠然,楊繾心有戚戚,“換成裴青哥哥、景小王爺那等張揚性子,說不得我還會以為這般低調是想欲揚先抑,搞個盛大的出場之類。但要是溫喻……”
“怎麽?溫少主不會?”楊緒塵饒有興致問道。
楊繾搖頭,“不像。”
“這樣啊……”塵世子若有所思。
事實證明,兄妹倆的猜測竟都對了。
溫家子青不僅早就來了,且低調至極,並不想搞什麽大事情,還沒等落秋等人排查完盛京的九個城門,這人便自動自發地出現在了楊繾麵前。
後者怔愣地望著眼前不知從哪冒出來的溫喻之,整個人都有點不好,下意識看了看四周,沒錯,是她的錦墨閣,再看時辰,亥時三刻,暮色四合,濃雲暗夜,已是平日裏的就寢時間……
她是被人從床上挖起來的!
真是……
好想打人。
披頭散發、隻裹了件狐球披風的楊四小姐孤零零站在庭院裏,強忍著把人丟出去的衝動,不敢置信眼前這人居然敢夜闖錦墨閣!
“……你說什麽?”她腦袋裏一片混沌,對方一出現就劈頭蓋臉扔過來一句話,搞得她一頭霧水,“你方才說我、我什麽?”
溫子青依舊是一身飄飄欲仙的瀟灑白衣,站在凜冽飄雪的寒風中,連個裘衣都沒披。聽到楊繾開口問話,淡定自若地重複了一遍自己先前打招呼的那句話,“你有難。”
“哦。”楊繾呆呆眨眼,接著終於反應過來,“……我有難???”
溫子青頷首。
目瞪口呆望著白衣男子,楊四小姐竟不知下一句該說什麽,下意識道,“你夜闖錦墨閣,就是為了說這麽一句無關緊要之語?有事不能遞帖?”
溫少主黝黑的眸子裏透出為難,“明日要進宮。”
“所以?”楊繾險些氣笑。
“來不及。”溫子青體貼地解釋。
“……”
合著如果不是要告訴我‘我有難’,你壓根沒打算出現在信國公府是嗎?既然早就入京,幹嘛非要等到今日才現身?還一來就給人帶壞消息!你是報喪鳥嗎?!
氣到變形!
頭疼地揉著太陽穴,楊繾半晌才道,“承您好意,不過總該告知我是何種‘難’吧?”
“不知。”溫子青答得理所當然。
“……”溫喻你這這樣在京城很容易被打你知道嗎?
楊繾無語地望他,後者無辜地回望過來,頓了頓補充道,“是有關二月二祭禮,要小心。”
二月二祭禮?楊繾不由蹙眉,“祭禮是後日,所有禮儀章程都已定好,陛下出行,皇子公主陪同,百官齊聚,雖盛大,但也與我無關吧……信國公府隻有父親和三哥會去,其餘人等均在府中靜候即可,能有什麽難?”
她深夜被人吵醒,心性不寧,言語間也多了幾分氣性。溫子青雖也知自己擅闖他人府邸不好,但聽她話裏話外都在質疑自己,也難平和,不由幹巴巴道,“我卜卦學的很紮實。”
楊繾愣愣地歪頭。
兩人大眼瞪小眼半晌,少女恍然大悟,“啊……我不是懷疑你卦不準,你我自然是信的。”
溫子青頓時滿意了,“嗯,記得要小心。”
“……可你突然這般說,我也不知要小心什麽啊。”楊繾為難。
“解決之法也有。”溫少主好心地安慰她,“很簡單,你能做到。”
楊繾無奈,“請講。”
溫子青慢吞吞道,“抗旨。”
……你說什麽?風太大我沒聽清。
抗旨???
是她理解的那個抗旨嗎?你告訴我這很簡單?
“你在說笑。”楊繾嚴肅地蹙眉。
“並未。”溫少主一本正經。
“……”
“我信你。”他似是鼓勵般又確定了一遍。
“……”
抬頭看了看天色,溫子青麵色淡然,“時辰不早,做個好夢。宮裏見。”
楊繾頓時瞪大眼睛,怎麽回事,話說一半這就要走?
“對了。”溫少主走出兩步又站定,回過頭懇切道,“你的暗衛功夫不錯,不用換人。”
話音落,幾個起跳,人便無聲無息地消失在庭院內,留下楊繾瞠目結舌地站在原地,不知是該生氣還是該無措。
這人來的突然,走的又利落,全然不顧自己那幾句似是而非的預言會給人造成何種影響,居然還有臉一本正經地說‘做個好夢’!楊繾膽戰心驚地在原地又站了好一會,直到暗七悄無聲息地出現,一臉懊惱地望著自己,她這才意識到自己也該回去睡了。
“……小姐,抱歉。”暗七自責地將人送回內室。
楊繾複雜地看她一眼,擺手,“無妨,帝師曾說溫喻身手好的很,比無霜都要強上幾分,你輸給他無需自責……再努力吧。”
她摔回枕頭上,氣悶地咕噥了兩聲,“……錦墨閣都快成篩子了,這事別回稟大哥,不然他又該憂心。”
暗七低低應了一聲,退出房門,再不敢分神半點,硬生生睜眼戒備到天亮。
次日,二月初一,大朝會。
心緒不寧的楊繾難得睡過了早課,醒來後便接到一個石破天驚的消息,這才後知後覺明白,為何溫喻會選擇大半夜來叨擾她——
二月二祭典上敬龍神的祭祀舞,原定人選蘇襄,居然跳不了了!
清晨,正是子女們前去鬆濤苑給主母請安的時候,當楊繾換好朝服走進主院時,一眼便察覺到內裏氣氛的凝重。前來傳旨的公公還在外院主廳等待接她進宮,楊緒塵在陪著,其餘人從楊緒豐到楊綰,都在屋子裏。
包括王氏,所有人均繃著臉望著來報信之人,那句‘擬由明城縣君楊繾替代’,讓他們恍惚以為自己聽錯了。
“隻傳了四小姐進宮問話?”第一個開口的是王氏。她難得麵露厲色,主母的威嚴在這一刻震得一屋子人安靜如雞,就連報信的暗衛都抖了一抖。
“是。”暗衛低頭,“大朝會還未結束,太子殿下將小姐的名字上秉後,皇上便招小姐進宮。相公在試圖拖延時間,三爺也隻是暫時脫身讓屬下回來給夫人傳信,請主子們有個心理準備。”
“季珪這個蠢貨!”王氏怒而冷喝,“他是沒讀過書還是太子太傅沒教過他禮?祭祀舞是隨便一人上去就能跳的?哪個不是要提前準備至少兩個月,他居然敢這般冒失地推舉阿離!”
“太子殿下為何要推舉四姐?”楊緒南也氣得跳腳,“四姐不擅舞,人所共知,這般臨時頂替,出了差錯可是大罪!”
眾人雖生氣,但更多的還是擔憂。看著還算鎮定的楊繾,王氏欣慰之餘,眼底冷色更甚,“蘇家小姐怎麽回事?兩個月前就已定好的人選,偏偏事到臨頭卻無法上場,這麽巧?”
暗衛顯然早有準備,立時回稟道,“據說蘇小姐昨日最後一遍練舞時扭了腳,摔倒時,連帶著陸小姐也摔了。”
“哈!”王氏冷笑,“既如此,她上殿領罪了嗎?蘇懷遠上請罪折了嗎?這些人是日子過得太順,不小心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敢算計到我信國公府頭上!”
祭祀典禮的流程,在場每個人都清楚。二月二請龍神,需未出閣少女跳祭祀舞,而人選要在兩個月前選定。今年的祭典,聖上欽點蘇襄,為防意外,按規矩還需一備用人選,即陸相的女兒陸卿羽。
二月二祭典自前朝傳承至今,一個百年大典還從未出過這等情況,欽點之人和備用人選在祭祀的前兩天同時摔傷!
雖說若單純選貴女,楊繾的確是京裏頭一份,但就算如此,人人都知明城縣君不擅舞,也從未在任何場合跳過任何舞,就是推舉誰也不會推舉到她頭上來才對。
想想看推舉之人是誰吧。
首先,蘇襄與陸卿羽均受傷,被欽點的蘇襄有權推舉一人,楊繾的名字想必是從她口中傳出的。
再者,人選要報負責祭典流程的太子殿下和禮部。蘇襄是未來太子妃,太子殿下自然要給她麵子。禮部乃蘇相蘇懷遠主轄,蘇懷遠與楊霖政見不合,當然喜聞樂見他或信國公府吃虧。
第三,禮部尚書要同意上折。禮部尚書是誰?陳朗的父親陳元義!陳朗瘸了腿,這才和楊繾退親,陳家若是沒點怨懟不可能,想要禮部尚書點頭,太簡單了。
“阿離,你與蘇小姐有怨?”楊緒豐皺眉。
楊繾一言難盡,“沒有吧……我似乎沒得罪過她。”
“管她有沒有,就衝她敢提阿離之名,我這個做長輩的就要教教她怎麽說話!”王氏冷道。
主母震怒,一屋子人噤若寒蟬,唯有暗衛回話之聲在眾人耳邊響起,“朝會上蘇相公請罪了,未見蘇小姐露麵。”
王氏氣極反笑,“好,好得很,未來的太子妃出了這等差錯就能不擔責?繾兒,進宮之前,母親陪你先順路去瞧瞧蘇小姐,就是抬也要把她抬到勤政殿去!緒豐府中坐鎮,緒南去書房拿你父親的帖子,立刻走一趟南苑去請夫子入宮為你四姐作證。今日我王清筠就跟他們論論禮,看是誰枉顧禮法!”
“是!”緒豐與緒南齊聲應答。
家人義憤填膺,看得楊繾心中暖流不止,可傳旨公公還在前廳,母親顯然是氣急,連聖上的麵子也不顧了,她卻不能連累家人。
“母親,還是先莫大動幹戈罷。”她起身開口,“不能讓陛下久等,就讓女兒先進宮回話,有父親在,兒不會吃虧的。”
“就怕遲了呀!”王氏氣。
“遲也不怕。”楊繾深深感受到了溫子青的好意,話到嘴邊順口就說了出來,“抗旨就是了。”
眾人:“……”
視而不見家人那見了鬼的臉色,少女繼續道,“總之,還是母親在府中,父親才會更放心。”想到昨日溫喻那句‘宮裏見’,楊繾淺淺笑起來,“其實,女兒宮裏有幫手,母親別擔心。”
王氏疑惑地抬起眼。
楊繾卻不再多說,行了一禮,轉身出門。
到了門口,馬車已然整裝待發,塵世子光風霽月地站在車前,淡笑著望過來,見她走近,伸出手,“別怕,大哥陪你。”
經曆了一整夜加一早上的大起大落,在鬆濤苑一點異樣都沒露的楊繾,終於在這一刻,看見自家大哥一如既往的鎮定自若,終於繃不住地流露出一絲不安和氣憤。
她用力點點頭,將手放進大哥的掌心,深吸一口氣,跳上馬車。
走吧。
她倒要看看,誰能逼她上祭祀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