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及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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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之後, 果真如同季景西說的那樣,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未與楊繾再見過麵。
祭典結束的翌日,各種封賞便雪花般從宮中飛出。
首當其衝的是太子季珪, 他在祭典上的表現的確值一斛東珠和錦緞表裏,其次便輪到季玨與靖陽。封賞靖陽公主是應當, 她在請龍神時的表現極好,又是主要流程之一,然奇怪的是, 季玨的封賞竟與她不相上下, 聖旨上寫的, 是他們很好地保證了祭典順利進行。
換句話說, 季珪的功, 被他們完全搶了。
再之後是丁語裳與楊繾。後者早有封號, 且品級不低,上麵還有個一品國公夫人的母親, 至少在品級上暫已獎無可獎,因而皇上賜的是名琴綠綺。而丁語裳, 皇上禦賜親筆“一舞傾城”四字,配以錦緞百匹、玉鞋一雙, 可謂彈指間將她劃入了京城貴女的行列。
至於新上任的國師大人溫子青,這位公子在祭天之時再次被皇帝封賜, 並昭告萬民, 祭典結束後連賜下的府邸都沒回, 直接輕車簡從住進了國師塔內。
之後沒多久, 五皇子季琤、陸相、陸卿羽三人登門信國公府。陸小丫頭腳傷未愈,立在那裏臉都是白的,卻固執地要執歉禮,額上大滴大滴的汗珠子順著臉頰往下走。麵對楊繾,她鄭重其事地說,推舉之事她不知,隻聽蘇襄說讓她放心,對方已有看好的接班之人,卻沒想是楊繾。
“繾姐姐,我陸卿羽今日向你發誓。”小丫頭緊咬著牙關,斬釘截鐵開口,“若早知她推舉的是你,我便是殘了這隻腳,也會替你上祭祀台!你我同窗數載,我又怎可能不知你從不學舞?!”
楊繾被她這幾乎要跟人拚命的架勢動容,神色複雜地歎了一聲,將她扶起來。小丫頭短短幾日瘦成了木柴,臉頰都凹了下去,她幾乎不費力氣便架住了人。
好好地將人扶到一旁坐下,她道,“我信你,此事已過,不提了,好不好?”
“不好。”陸卿羽眼淚刷地落了下來,“是我對不住姐姐,若不是我同意,名單不能被報上禮部。卿羽今後都無顏再見姐姐了,你若是從此不理我,我認,是我活該。”
她哽咽得嗓子都啞了,卻還固執道,“隻是還請姐姐不要因為我的愚蠢,責怪父親與五殿下。父親不知此事真相,我們陸家,從來行得正走的直,斷做不出這等事……五殿下都是因為我才被牽連,他是咱們同窗,不該如此……繾姐姐,我從前什麽都不懂,也不關心,我……”
“卿羽,別說了。”一旁的季琤輕聲開口,自打賜婚至今,頭一次握住她的手。
他比陸卿羽年長七歲有餘,從前不過隻當她是個小mèi mèi,即便被賜了婚,也從未將她真正看作過未來妻子,隻當她還是個小丫頭。也就是今時今日,才忽然發現她長大,竟也有了自己的擔當。
楊繾默默幫她拭淚,扶著她的肩定定看她,“陸卿羽,我告訴你實話,推舉之事我特別生氣。但我信自己看人的眼光,我從前如何對你,今後依然會如何對你。我楊四的為人,你知道,會不會連累五殿下,還用你說?你問他,我會嗎?”
陸卿羽呆呆地仰頭看著她,良久,終於憋不住一般嚎啕大哭。
她的年紀比楊繾還小,這麽一哭,簡直像是回到了小時候。季琤又是心疼又是無奈,還帶著一點哭笑不得的窘迫,半抱著人,對楊繾擠出一抹僵硬的笑來。楊繾摸摸她的頭,朝季琤微微頷首後,將空間留給兩人,自己退了出來。
一出房門,便在庭院中見到了背對她而立的陸相。對方不知何時已從父親書房離開,也不知聽到了多少,楊繾在他背後行禮問安,後者默了片刻才轉過來,複雜地望她。
“楊伯風生了個好女兒。”陸鴻半晌才緩緩開口。
楊繾沒有答話,隻恭敬地向他行了一禮。
季琤與陸家父女走後又過幾日,蘇懷遠帶著蘇襄shàng mén了。蘇襄是被藤床抬進信國公府的,她傷得比陸卿羽輕,可自打傷後又是昏迷又是發熱,生生折騰許久,據說直到前幾日才穩定病情,能清醒較長時日了。
楊繾見到蘇襄自然沒什麽好臉色,但也不至失禮。聽著她眼角掛淚地解釋著自己忘了她不會舞,還以為推舉她萬無一失,楊繾隻是麵無表情地看她,直把她盯得受不住,話都說不下去,才疲倦地擺擺手示意算了。
隻是臨走前,楊繾對她說了心裏話,“我猜不透你為何這般對我,但是蘇襄,沒有下次了。”
對一個人的忍耐是有限的。在自己根本不知觸到蘇襄哪一點的情況下,一次又一次被她有意無意地針對,氣性再好的人也有忍不住的一日。
隻可惜蘇襄不是丁語裳,她有父兄保駕護航,楊繾不可能像對丁語裳一般,將她也扔進護城河裏醒醒腦子,更不能不顧父親的政治立場而輕易同蘇家撕破臉。
雖然哪怕她今日同蘇襄徹底鬧翻,信國公府也不是擔不起,父母、兄長、楊家所有人都會站在她身後。可她不能太任性,太極殿那日她看得很清楚,現下還不是對上蘇府的時候,否則哪還能讓蘇襄繼續蹦躂?
更何況不看僧麵看佛麵,有蘇煜行在,楊繾不想因此失去一位知己好友。
還有季景西。他哪怕再不喜蘇家人,親緣卻是不能割舍的。在季景西與蘇懷遠還保持著明麵上的甥舅關係時,她不能讓他太難做。
一個蘇襄,遠不至讓她犧牲這麽多。
時間白駒過隙,很快,楊緒塵的及冠禮到了。
楊繾以為她會在自家大哥的生辰宴上見到季景西,卻沒想,他連赴一場宴的時間都沒有,隻讓人送來了禮,禮單中夾了寫給自己的信,簡單解釋了自己不能來見她的遺憾。
禮是由燕親王次子季琳親自送來的,宴也是他來赴的。楊家眾人對他的到來深感驚奇,尤其當季琳說,是他世子哥哥讓他替代自己shàng mén時,更是讓楊家人看他的目光都變了不少。
王府的情形,知道的人不多,楊緒塵、楊緒冉、楊繾與季景西認識多年,從未聽他在外提起過自己這個庶弟,因而自然而然便以為他們關係不怎麽好。誰曾想,季琳不知何時居然也能被他長兄差遣了,單看這小子哪怕緊張得要死,還非要端出一副穩重模樣,生怕給季景西丟臉,就知道他其實高興得很,或者說簡直對這個差事樂意至極。
也不知季景西究竟在想什麽,總之楊家人是顧不得在乎了。塵世子的生辰宴,自打他周歲後便再未大辦過,全因他的病,讓楊霖與王清筠壓根不敢給他慶生,生怕他命格太弱壓不住。可及冠禮不同,卻是無論如何不能輕拿輕放的,整個信國公府早在一開年就準備上了。
塵世子的生辰,同樣也是驚蟄日。之前連日落雨,到了正日子卻意外放晴,王氏一大早便連連念叨著好兆頭,整個府裏人也都一掃陰霾,個個精神頭十足。
前來觀禮之人甚多,朝中大臣以陸相為首,能來的都來了。蘇相稱病,卻也派長子蘇奕登門,蘇家大房倒是來得齊整,國子祭酒蘇懷寧帶著妻女早早便到了府上。與他們差不多到的還有工部尚書賀懷溪與妻兒,禦史大夫徐翰與長子徐衿、次子徐祈,武義伯鄭誠與其子鄭曄等等,都是與信國公府交好的人家。
同輩之中,南苑十八子,除了季景西與養傷的蘇襄、陸卿羽,其餘幾乎來齊了。
以五皇子季琤、七皇子季玨為首,一大早便毫無架子地帶人跑來湊熱鬧,齊刷刷集中在驚鴻院,見楊緒塵一露麵,便起哄般齊聲高喝“壽星駕到,紅包拿來”,靖陽公主更是瞧見他罕見地穿了明快顏色的外袍後,手指在唇邊一掐一碰就吹了個響亮的哨子。
那痞樣,直接就把塵世子氣笑了。
溫子青來的晚,但也趕在了開禮之前,倒是他陪同之人讓眾賓客都不由側目,是孟家的老爺子,孟國手。
楊緒塵剛出生時,病的極其凶險,若非孟國手,怕是世上早已沒了“塵世子”這號人物。可以說他這條命就是孟國手從閻王爺手裏搶回來的,因此楊緒塵的及冠禮,孟國手被奉為了主賓。
對此,孟斐然沒少妒忌他,塵世子對此隻有嗬嗬兩字回贈,哪管他。
楊緒塵的字也是孟國手贈下的,曰重安,意在君子持重,長壽安康。
字一出,王清筠便落了淚,天知道她有多心疼自己這個長子,哪怕讓她用命來換,她都願自己少活幾十年,換得楊緒塵活過廿五。
夫人的心思,做丈夫的又怎會不知。麵對這個令自己無比驕傲的兒子,楊相公也是感慨連連,難得哽咽許久,才緩緩說了許多諸如孝悌忠順一類的諄語。
原以為及冠禮就會這麽平淡過去,殊不知竟還有大禮。先是宮中不間斷送來的各種賞賜,其數之多,滿堂賓客都眼紅不已,緊接著,新晉的國師大人為塵世子奉上一枚千年古玉,其上刻了他親手紋繪的星圖與祥祝,且言曰在國師塔上為壽星點了二百八十盞長壽命燈。
在場許多賓客都看熱鬧般見證楊家人受禮,可唯有楊霖與王清筠在聽到時悄然對視一眼,而後夫妻倆竟齊齊拜了下去。這一動作直接看懵了楊家六子,還是楊緒塵反應最快,迅速跟著父母下拜,幾個弟弟mèi mèi才恍恍惚惚地跟著大哥的動作躬身施禮。
溫子青大大方方地受了大禮,一動不動地任他們拜完才伸手扶起楊霖與王氏,也不多說,隻朝他們微微頷首,麵對楊緒塵略帶不解的深意視線,目光一轉,望向楊繾。
少女懵懂地望著他,隱約覺得溫子青是做了什麽不得了之事,可還沒等她回過神,溫子青便悄無聲息地朝她眨眨眼,淡淡給楊家人回了一禮,告辭離去。
他來的悄然,走的也利落,許多人都看不懂他們雙方在做什麽,還是楊霖簡單幾句“國師的祝福”解釋一番,才算將此略了過去。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楊繾才明白溫子青那兩份禮的深意。而彼時,這位被尊為“觀一眼而知天下”的年輕國師已出了國師塔,並終其一生,再未踏入其中。
……
自打楊繾從太極殿有驚無險地歸來後,楊家便接連不斷地有喜事shàng mén。先是楊繾祭典主奏,接著楊緒塵及冠,冠禮當日收到了來自溫少主的大禮,原以為差不多了,可生辰宴後沒多久,他們便收到了又一份驚喜——
去漠北的人回來了,他們不負所托,找到、並帶回了一個少年。
少年名子歸,姓王。
楊繾等待許久的消息,終於有了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