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哇一百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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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據派出去的人回稟, 他們在到達漠北後,輾轉多地, 用了很長時間才打聽到王家人的消息, 之後為了確認身份,又花費許久,因著楊繾不準他們用強, 以暗五為首的一幫人為了取得子歸的信任,還當牛做馬了一段時日,對方這才同意跟他們回京。& {www}.{}{}.{}

    楊繾聽完, 將目光投向一旁安靜至極的小少年。

    小少年的年紀比楊緒南小,滿打滿算隻有十歲, 又瘦又小, 明明緊張得後背都繃成了直板,卻仍要小大人一般做出鎮定模樣,雖然眉目還沒完全長開,但樣貌上卻同緒南有著些微相似, 隻是更像王氏,尤其是鼻子與嘴巴,乍看簡直一模一樣, 就連唇邊小小的痣都分毫不差。

    他穿著洗的發白的粗布衣裳,但很幹淨,齊整又合身, 腳上是簇新的靴子, 鞋幫子纖塵不染, 是渾身上下最好的一件,顯然第一次穿。新鞋子不合腳,少年站了這一會,就忍不住悄悄挪了好幾下。

    王家出美人,楊繾幾乎在見到王子歸的第一眼便確認了他的身份,如若旁人在場,也會讚同她的判斷,因為這個小少年,同楊繾自己某些方麵都像極了。

    見她看過來,少年繃得更緊,可還沒等他做足準備,楊繾便又看回暗五,“可還有要說的?”

    暗五搖頭,從袖中拿出早已寫好的幾張紙遞上去。他不善言辭,比起說的,更喜歡寫下來。那幾張紙上有關王子歸的所有都事無巨細,有些話當著小少年的麵不好說,還是讓主子親自看比較好。

    這一趟漠北的任務完成,暗五便打算告辭。然而他剛開口,一旁的王子歸便忽然無措地望過來,似是想挽留。他年紀小,心事都寫在臉上,楊繾的目光在兩人中間轉了一圈便明白,朝身邊的白露使了個眼色,後者當即笑盈盈開口,“五哥一路辛勞,先去歇一歇,午膳後再來一趟錦墨閣唄。”

    暗五沉默地點點頭,轉身離去。

    在場最熟悉的人走了,王子歸小臉發白,硬撐著沒露怯,但驟然抓緊衣角的動作還是出賣了他的緊張。楊繾不太會同小孩子打交道,回想平日裏與緒南、綰兒的相處模式,朝子歸招招手,自己先出了書房,後者猶豫片刻才選擇跟上。

    兩人一路無言,到了暖閣,楊繾隨意往軟墊上一坐,拉過火盆子,示意小少年同坐。後者局促地站了一小會,低聲道了句“失禮”,這才在她對麵規矩地跪坐。

    楊繾心中暗歎他懂禮,將備好的點心推過去,嘴上道,“暗五帶著你一路奔波,很是辛苦,我放他回去睡一覺,醒了就會回來,以後便讓他跟著你。”

    小少年驚訝地抬眼,半晌意識到她沒有在說笑,頓時悄悄鬆了口氣。

    “這梅花餅是京城一家叫食雲齋的鋪子出的新品,有人專程送來給我的,但我吃太甜了些,我弟弟緒南倒是很喜歡,一整盒子都快被他吃光了。”楊繾拿起一塊點心遞到他手邊,“嚐嚐?這是特意給你留的。”

    王子歸目光落在糕點上。是特意……給他留的?

    小心翼翼接過糕點,少年再次道謝,見楊繾點頭,這才一手半掩著,另一手喂到嘴邊嚐了一小口。片刻後,他眼睛變亮,小聲說了句“好吃”。

    楊繾看在眼裏,再次確定這孩子被人教的很好,一言一行,都是按照最嚴苛的標準來的。而這對於他的成長環境來說,實在不易。

    “可以喚你子歸嗎?”等著對方將糕點吃完,楊繾溫和開口。

    王子歸點點頭。

    “子歸是你的小名吧?可有官名?”

    “有的。”少年猶疑了一下才答,“單名睿。”

    楊繾讚賞地頷首,“好名字。”

    王謝二家在給男丁取名時習慣單字,她外祖父王照、舅舅王瀟,她老師謝楓、師兄謝卓,都是單字走天下。如今多了王睿,楊繾光是心裏念叨著,親切感就油然而生。

    在暗五給她的那幾張紙裏,寫了有關王睿的許多事情。

    當年王家嫡枝流放漠北,途中死傷大半,其餘生者也因無窮的勞役而病的病、殘的殘,幾乎十不存一。從前都是天潢貴胄,哪受過這等苦?加上戴罪之身,家門傾覆,許多人心中都壓著巨石,不願這般苟且活著,漸漸心如死灰,再無生趣,自殺的也不在少數。

    王睿的出生,實乃僥幸。

    王睿之父是楊繾的三舅舅王瀟,王家落罪,正是因王瀟的緣故。彼時他被押赴刑場斬首,楊繾的三舅母於同一日在獄中自盡。王睿的生母是王瀟的妾室,姓吳,被夫人托付照顧嫡子,隨後跟著王家嫡係一同去了漠北,結果出發沒半個月,發現自己有了身孕。

    那時吳氏一心都撲在照顧王瀟嫡子上,壓根顧不得自己腹中的孩子,還是後來王氏其他人發現了端倪,一路照顧扶持著,才讓吳氏在平安抵達漠北後誕下一子。

    王睿是瀟三爺的遺腹子,庶出,身在漠北的王家人當他的出生是一種征兆,象征著家族落敗身處異鄉,也象征著某種新生。

    按理說王家會有這樣的下場,功高震主、卻因“班師回朝途中蓄意破壞皇陵”而獲罪的瀟三爺是最主要的導火索,那些著急同王家撇清關係的旁支、姻親們自事發後都在不停地咒罵王瀟,可到底怎麽回事,王家人自己心裏清楚。

    這是一場徹徹底底的欲加之罪,沒有瀟三爺,也遲早會有四爺、五爺、六爺……皇上忍不得王家是其一,王家擋了旁人的路也是其一。且不說王瀟根本犯不著破壞皇陵,就算他真有不敬不臣之心,以當時琅琊王氏的底蘊、王瀟在軍中的聲勢,也不能如此輕易就覆沒。

    不過是早已準備好的甕,等著他們鑽罷了。

    瀟三爺在嫡係中的威望極高,連帶的,眾人對他的遺腹子也甚是看重,尤其是在小輩都沒能堅持到漠北、半路便接二連三夭折,最後隻剩下王睿的情況下,王家人幾乎在他身上傾注了全部琅琊王氏的精神與心血,對他的保護幾乎到了喪心病狂之地步。

    正因如此,王睿平平安安活到了現在,活到了京城裏有人尋來,並接他回家。

    暗五在信中非常簡略地寫了幸存的王氏族人情況,但那輕描淡寫帶出的各種死因活罪,卻觸目驚心。王家並非隻剩小睿一人,但能立刻帶回來的卻隻有他,其餘人都因各種情況而無法趕路,暗五留了一隊人在漠北照應,隻等家中主子一聲令下,再想辦法做下一步。

    楊繾不得不安慰自己,至少漠北還有王家人在,比起謝卓孑然一身,她幸運多了。

    “是不是已經有人告訴過你這府中的情形了?”

    她望著麵前的少年,後者頷首,小聲道,“他們說你是我大表姐,我還有四個表哥,一個二表姐,還有姑姑和姑丈。”

    楊繾又問,“那你可知,為何你會先被暗五帶來見我,而非你的姑姑與姑丈?”

    子歸搖搖頭。

    “因為是我派人去找你的。”楊繾道,“今日之後,很長時間裏,你的一切都由我來安排。你初入此地,緊張害怕不可避免,但無妨,有任何事都可來尋我,今後由我護你周全。”

    小少年怔愣地看著她不說話。

    他的……大表姐,一個女子,卻說要護著他?

    也不管他是否聽明白,楊繾隻繼續道,“我的外祖父,是你的親祖父,你父親是我親舅舅,你生母在世時,曾煮過甜湯給我喝,你在漠北的所有長輩,許多年前都曾抱過我、教導過我,你我之間有著分不開的血緣,所以,我會傾盡所能對你好。”

    “我會陪你讀書寫字,親自教導你君子六藝,外祖父當年是如何給我的那些表哥們定下標準的,今後我也會以同樣的標準來要求你。我尋回你,是要讓你回京城享福,但同時,身為王家子,你不能墮了門楣。這話我今日說給你聽,由你自己來判斷我的誠意。”

    她認真地看著子歸,一字一句說,“王睿,你要為你的姓氏驕傲。”

    小少年一下紅了眼眶。

    他抽噎著胡亂擦了把臉,向後退開些許,就著跪坐之姿,深深拜了下去,“子歸省的。”

    “好。”楊繾扶起他,語氣緩和下來,“是不是太嚴厲了?我這個人很無趣,你莫怕我。”

    子歸搖頭,好半晌才道,“叔父們在漠北時提過姐姐的名字,來時長輩們叮囑子歸,要好好聽您的話。子歸是怕……怕您嫌我。”

    楊繾哭笑不得,輕輕撫著他的頭,柔聲安慰,“怎會嫌棄?你可是我瀟舅舅的孩子,是我唯一的表弟。好了,不說這些,去收拾收拾自己,表姐等你一起用膳。”

    子歸聽話地起身,一步三回頭地跟著玲瓏走了。

    暖閣裏隻剩下楊繾一人,後者在原處獨坐了許久,幾不可聞地歎一聲,目光落在點心碟子上,想了想,拿起一塊吃起來。

    “主子別太憂心,屬下瞧著,睿表少爺是個懂事的。”白露揉上楊繾的太陽穴,動作徐緩輕柔,恰到好處地緩和了她的頭疼。

    楊繾咽下嘴裏的點心,任憑梅花香在口腔裏肆虐,良久才幽幽道,“我拿不準自己做的是否正確……我本意是想尋回王家人,將墨血玉印交給他們,幫他們重建王家,可不曾想,王家比我想象中還糟糕,除了子歸,竟沒有更好人選。子歸這麽小,真要將光複家族的重任強加給他麽?”

    白露也跟著猶疑,“……主子是怕睿表少爺擔不起?”

    “並不是。”楊繾閉上眼,“我隻是不確定他願不願意接下王家。萬一他不願怎麽辦?萬一他隻想做個富貴閑人,就像溫師當年那樣逍遙自在,那我這般將責任強加給他,豈不是禁錮了他?”

    “主子也太良善了。”白露撇嘴,“身為琅琊王氏子弟,難道不應該光複家族嗎?如今王家後輩裏隻剩下睿表少爺,這責任舍他其誰?”

    楊繾撥開她的手,回身嚴肅道,“你這麽想才是錯。身為琅琊王氏子弟,光複家族固然重要,但若是不墮家風,不辱門楣,以身為王家子而自豪,這就已經盡到了一個王氏子弟的義務。重建王家,那是另外一回事。”

    白露趕忙束手告罪,“是屬下僭越了,主子莫動怒。”

    見她沒有追究之意,白露惴惴地重新坐回她身邊,“那主子,若是睿表少爺不願呢?”

    楊繾沉默不語,眸光虛虛,蔥白的指間摩挲著那枚刻有‘繾’字的私印,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暖閣裏一片寂靜,良久,她忽然指著手邊的那小半碟點心,“這個……隻剩這麽多了?”

    白露正色,“是。小王爺今早差人送來時特意交代過,說這種梅花片糕隻能吃新鮮的,哪怕放上一天,都不準您再吃了。還說若是您喜歡,他過兩日再給您送。”

    “哦。”楊繾嘟囔,“我不喜歡……太甜了,拿我當孩子哄呢,自己都忙沒影了,還送這些有的沒的。”

    “……”

    白露微笑著咽下一口狗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