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故地重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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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如當初楊緒塵與楊繾猜測的, 三月大考的主考正是陸相陸鴻。聖旨直至三月初一才下,而就在當日,陸府果斷閉門謝客,陸鴻的姿態比當年蘇祭酒還堅決, 可謂堵死了一眾想拜訪主考官的考生。

    幸運的是, 興許上次二月二祭祀舞之事, 陸卿羽欠下了楊繾一個人情,三月初二,陸相與夫人聯名給信國公府下帖,邀楊氏一家過府品酒。

    這是個太過明顯的信號,做出此舉的還是那個朝堂上又獨又固執的陸鴻, 饒是楊霖在瞧見帖子時都難得怔了一怔, 之後才感慨著“都是兒女債”,提筆鄭重地寫下回帖。

    三月初三, 楊霖帶著王氏、並六個子女, 外加謝卓和王睿,低調而不失莊重地拜訪了陸府。

    這是楊霖與陸鴻二人各自成為宰輔後,這麽多年來楊、陸兩府頭一次生出親近之意, 雖是托了楊繾的福, 但陸相夫婦對其女卿羽的寵愛也著實令人唏噓。

    陸鴻出身落魄世族, 陸家從前也曾興盛過,但早已沒落, 實際上如今的陸家已同寒門沒兩樣, 若非出了個宰相, 怕是要一路下坡走到頭了。然而陸家雖然本身不爭氣,陸鴻卻是個例外。這位相公大人蒙蔭八品官位入仕,廟堂之上掙紮奮鬥三十餘年,最終坐上宰輔之位,光是其堅毅的品質與出眾的能力,就足以讓人豎起大拇指。

    陸家家風清廉明正,家主陸鴻早年吃過許多苦,同楊霖這種天之驕子比起來,簡直一個地下一個天上,陸鴻之妻也隻是個普通小宦之女,但勝在得體又大方。

    兩人成婚多年無子,感情卻很好,好不容易有一個女兒陸卿羽,也被教導得極好,雖為人有些呆板,將其父身上那股子文人固執學了個十成十,可好歹也是南苑十八子,也是京城裏數得上的貴女,如今又與五皇子定親,任是誰都不敢輕易小看。

    陸卿羽還有個親弟弟,今年才八歲左右,老來子,名曰陸蒙,乖巧伶俐,甚是精神。陸夫人高齡產子,當年著實受了許多罪,好在經過多年休養,如今瞧著已經大好了。

    陸府大房人不多,籠統就這四口人,二房三房則是陸鴻的兄弟們。此次宴請,陸家其餘兩房也來了人做陪,倒也熱熱鬧鬧。

    楊緒豐與謝卓也借著此次機會正式拜見了主考官。陸鴻對二人頗為欣賞,雖未承諾什麽,但能在考前見上一麵,已經是陸相公能做到的極致了。信國公府也並非要為緒豐、謝卓謀什麽特殊待遇,大考的結果仍然要靠他們自己爭取,隻是拜訪未來座師這等機會,若是可以,絕不容許錯過。

    經過祭典一事,楊繾與陸卿羽之間也差一個坐下來平和相談的機會。女孩子之間的交情,說白了有些彎彎繞繞,不夠利落,哪怕是楊、陸二人本身性子直,但終究不像靖陽公主那般大開大合,想徹底消除誤會和心結,總得再好好聊上一聊。

    比起從前,陸卿羽對楊繾親近不少,說話也比從前多了幾分親昵。從她口中,楊繾得知,季琤與陸卿羽的婚期已定,正是六月。六皇子季琅與顧家小姐的婚期則在他們成親的半個月後,可謂是前後腳了。

    讓人驚訝的是,此次兩個皇子的親事,禮部那邊居然是裴青裴小侯爺在忙。皇子大婚,一切皆有章程,但終究細節瑣碎。能夠拿這種事來練手,倒也是難得的機會,至少,兩個大婚忙下來,裴青在禮部就徹底站住腳了。

    “既是子玉哥哥主事,那便不用與他客氣,有什麽盡管說。”楊繾道,“成親畢竟是人生大事,切莫勉強自己,哪裏不滿意的,定要同裴子玉講,實在不好意思,也要找殿下。”

    陸卿羽小臉緋紅,但還是壓著羞意嗔她,“繾姐姐就隻會打趣我,這種事我能同殿下說嗎?”

    楊繾好笑,“也是,那就找裴子玉。”

    “我與小侯爺,總不比你們同他親近……”陸卿羽不好意思地笑起來,“不過真的有必要,我會說的。到時若有什麽不方便,繾姐姐幫我轉達?”

    “可以啊。”楊繾雙眸明亮,“也對,你是新娘子,還是稍稍避嫌為好,有事就來尋我,我幫你轉達就是。不過卿羽,你是不是還沒及笄?”

    陸卿羽點頭,“我生辰在十月呢。”

    “這樣啊,”楊繾道,“那到時候要去殿下府上為你慶生了呢。”

    “姐姐做我的讚者?”陸卿羽期待地看過來,“京城上下,我也就同你最好……”

    “好呀。”楊繾笑著應下。

    陸卿羽頓時欣喜,兩人又就及笄禮聊了好半晌,少女話音一轉,略帶猶疑道,“還有一事,卿羽猶豫了許久都不知該不該說……唔,姐姐與丁府那位是不是挺要好的?”

    丁府那位?

    楊繾愣了愣神,好半晌才想起一個人,“丁語裳?”

    陸卿羽點頭。

    “隻是認識而已,不熟的。”楊繾擺手,“去年南下時我與她有過一麵之緣。她怎麽了?你怎會覺得她與我交好?”

    “原來隻是一麵之緣嗎?當初您太極殿推舉她跳祭祀舞,這事京城都傳遍了,我還以為你們……”陸卿羽驚訝,但很快又鎮定下來,“不過這也好,若是姐姐與她交好,我倒是不知該如何啟口了。其實本意是想提醒姐姐,最好與她不要太親近。”

    楊繾疑惑地歪頭。

    陸卿羽解釋道,“是這樣的,我近來不是一直在府中養傷嘛,前幾日實在悶得難受,就央了二房堂姐陪我去筆墨軒散散心。那日恰好筆墨軒有鑒寶會,然後就瞧見了……”

    “嗯?”

    “瞧見了六殿下與丁姑娘……”陸卿羽小聲開口。

    楊繾張了張嘴:“啊……”

    陸卿羽緊張地辯白,“繾姐姐,你知我,我不是那種會亂嚼舌根的,我是真以為你同丁姑娘要好,顧惜柔也沒得罪過我,這麽瞧著還有點可憐……我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她所說的顧惜柔,是六皇子季琅的未婚妻。那是個標準的世族女子,顧家的規矩比當年的謝氏都苛刻,教出的女子仿佛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早在欽天監那邊擬定了婚期後,這位顧家嫡女就不再露於人前了,據說是在家中專心致誌繡嫁衣,也因著避嫌的緣故,不僅許多宴會推了,還同六殿下保持了距離。

    也就是她們這幾個南苑出來的女子,用楊緒塵的話來說,無論表麵如何,骨子裏都逆。

    “這事……”楊繾欲言又止。

    “我知!”陸卿羽連忙道,“丁姑娘既是與姐姐萍水相逢,那便是與我們無關了。旁人家的事還是少說為好,這我省的。其實要不是因為姐姐你,我也不會放在心上。”

    楊繾緩緩點頭。

    人這種動物,生來便有著群體性,南苑十八子更是因著其每個人俱是風頭太盛而不知不覺便被視為一體,哪怕內部各有親疏,對外卻是難得一致。

    許多人不理解這是為什麽,其實答案很簡單,他們的“同窗情”,與尋常的不太一樣罷了。

    當年楊繾被太後娘娘譽讚京城第一貴女,蘇襄則是禦口親賜女狀元,靖陽公主自不必說,陸卿羽也是聲名在外。這四人,實則與盛京的貴女圈子有些格格不入。而最早的隔閡,就是來自以顧家惜柔為首的那幫不太瞧的上她們的人。

    在那些人眼裏,南苑是不該收女學生的,就算要收,也要與男子分開授課,且要有女夫子,騎射課的待遇要同男子有別,例如摒棄那些頗具野性的高頭大馬之類……

    可事實上,南苑並沒有女夫子,放眼整個國子監也沒有。而楊繾四人也從未被夫子們區別對待過,該是如何授課便是如何,些許照顧是有的,但在騎射課上?不存在的。

    無論是楊繾、陸卿羽還是靖陽或者從前的蘇襄,一開始不都是騎著高頭大馬硬著頭皮拉弓的嗎?不也是從生疏到熟絡,再到後來敢與同季景西他們在同一個馬球場上拚起來?

    受不了?那就退學、讓出名額咯。

    丁語裳與季琅混在一起,這個消息楊繾聽聽就過耳了,既不同情顧惜柔,也不看好前二者,說白了不過旁人之事,與她沒甚關聯。除非有朝一日丁語裳爬到顧惜柔頭頂上,鹹魚翻身成鳳凰,否則楊繾真是連看都懶得多看她一眼。

    但心中稍稍還是有點開懷的,畢竟這就表示,丁七總算不再死盯著季景西了嘛。

    陸、楊兩家的家宴結束後沒兩日,大考正式拉開了帷幕。

    大考分文試與武試,信國公府這邊,楊緒豐、謝卓都要參加文試。三月初五一早,兩人便俱都站在了鬆濤苑主廳,聆聽了來自楊霖最後的簡短教誨,之後便各自踏上馬車,趕往國子監。

    此乃大魏朝的盛事,國子監附近早已人滿為患。楊家幾個小輩親自將兩個考生一路送至門口,以楊緒塵為首,幾人在目送緒豐、謝卓離去後便轉戰附近一個向來清靜的棋舍。平日裏,棋舍冷清而幽靜,但今日卻是一間空廂房都沒了。

    任憑緒南等人一臉疑惑,楊緒塵、楊繾與楊緒冉腳步不停,徑直朝最大的那間走去。

    開了門,裏頭有人先到一步,已是在憑欄而望遠處的熱鬧。

    “來了啊?”孟斐然笑著招呼他們。

    楊緒塵淡淡應聲。楊緒冉則笑起來,“真是沒想到,這都多久了,這間還給咱們留著呢。可以可以,故地重遊,別是一番滋味啊。”

    楊綰、緒南與跟著來的子歸俱是一頭霧水,楊繾為三人解惑,“此處乃南苑一夫子所設,最大的一間當年留給了我們。”

    “繾妹妹說的太客氣了,哪是晉師留的啊,根本就是咱們贏來的嘛。”孟斐然朗聲大笑,招呼眾人入座。

    “贏?”子歸愣。

    “賭棋。”楊繾道,“晉師是我們當年的夫子,棋藝高超,天縱之才,當世僅見。”

    “哇,那能贏更了不起啊!”緒南驚呼。

    想起往事,楊緒塵失笑搖頭,楊緒冉也是臉色複雜,“天真。晉師是那麽好贏的嗎?當年我們幾個輪番上陣,一人被讓了三子才險勝的。”

    “能被讓三子,也還是景西死皮賴臉磨來的,不然他就要不停地悔棋耍賴。”小孟攤手,“還好是贏了,不然這輩子抬不起頭。”

    兄姐們的當年軼事,將三個小的勾得不行,子歸眼中驚奇連連,“能知道都有誰下場了嗎?”

    楊繾掰著手指算,“七殿下,小王爺,大哥,三哥,小孟,子玉,錚哥,靖陽姐姐,賀陽大哥,以及我。”

    子歸也跟著她掰手指,“……十位???”

    “靖陽、袁錚是湊數的。”楊緒塵淺淺勾起唇角,“落三子便定輸贏的那種。”

    “……”

    提到往事,幾個南苑出身的均是眼中帶笑,笑著笑著,楊緒冉忽然歎了一聲,“粗粗一算,上次來棋舍還是蘇煜行要參加大考,咱們湊熱鬧送他。這麽快五年過去了,那時賀陽還在呢,要不是出了那件事,停了來年大考,說不得這次就是看著他進國子監大門。”

    “斯人已逝。”楊緒塵歎。

    “敬一杯吧?”孟斐然舉起茶盞望過來。

    緒冉、楊繾均頷首,四人齊齊將茶盞舉止半空,而後,同時將茶水灑在了欄外黃土上。

    一場南苑刺殺,葬送了那位永遠笑得爽朗的尚書之子,也讓蘇襄重傷臥床一年之久,更是讓楊繾、季景西險些命喪鳳凰台。時至今日,又是一年大考,蘇煜行不在,賀陽不在,禮部的裴青在文試場地忙得團團轉,季玨、靖陽忙武試,袁錚披胄衛皇城。

    如今想起,已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廂房裏的氣氛壓抑,誰都沒開口打破沉默。直到門再次被推開,一抹紅衫裹著初春料峭的寒氣進入眾人視線。下一秒,那古琴般錚然慵懶的調調夾雜著輕淺的笑意在空氣中悠悠響起。

    “人挺多啊,本世子沒來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