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一個便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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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初八, 文試落幕, 南苑文試的篩考, 則據此定在了三月十五。用溫子青的話說,這段時日, 剛剛好夠楊繾拿得起筆。

    如今京裏熱鬧多,人也多,放榜之前,不知多少學子為等放榜逗留不歸。放眼整個盛京, 茶館、驛站、酒樓, 處處人滿為患。為此,不光楊霖叮囑楊繾低調行事, 不少人家也同樣告誡府上女眷,生怕她們出門在外, 不小心被衝撞, 得不償失。

    因而當楊繾聽聞醉香樓出事時, 已是事發後第二日了。

    彼時恰逢溫子青上門為她診治手臂, 施完了針,等待煎藥的時間裏, 兩人閑極無聊, 便對坐手談。楊繾兩隻手都不能動彈, 落棋的任務全托給了年輕的國師, 後者又要行棋, 又要聽她指令落子, 也不嫌麻煩, 兩人相處甚是融洽。

    白露進門時,楊繾剛剛好僥幸贏了半子,正笑嘻嘻地看溫子青將棋子歸入盒中,抬頭見自家丫頭,當即來了精神,“回來的這般晚,可是武試放榜了?”

    今日是武試篩考放榜之日,可惜楊繾與楊緒冉一個有傷在身,一個去了衙門,看榜的差事便交給了緒南。楊繾不放心他,將身邊的丫頭也派了過去。

    白露上前回話,“回主子,放榜了,就貼在南苑門口,頭名是袁少將軍,咱們冉少爺次之。因著您棄了擂台,排名靠後了些。”

    楊繾頓時笑彎了眼。這個結果在她預料之中,袁錚的頭名無可爭議,三哥卻是實打實的好成績,倒也沒墮了他在外的威名。“派人去鴻臚寺送信了嗎?”

    “五少爺說是要親自去一趟,離開國子監後便拉著睿少爺轉道鴻臚了。”白露頓了頓,欲言又止,“小姐,還有一事。”

    楊繾歪頭看她。

    小丫頭抿了抿嘴,“不是什麽好消息,奴婢有些拿不準,便做主去打聽了一番,所以才回得晚了……裴家那邊,出事了。”

    “怎麽了?”

    白露猶豫道,“裴家的玏少爺……死了。”

    ……死了?裴玏?裴家老三?

    楊繾震驚地瞪大眼睛,久久回不過神。在她對麵,溫子青也不由停下動作,兩人下意識對視一眼,楊繾皺眉,“怎麽死的?”

    白露臉色難看,“應該是昨夜的事,人是在醉香樓斷氣的,裴家那邊的說法是惡疾在身,犯了病,但外頭都傳是馬上風。”

    “……什麽風?”楊繾沒聽懂。

    白露一下被問住,半張著嘴不知該如何解釋,隻好下意識向溫子青求助。楊繾後知後覺意識到在場還有個醫者,便也望過來,誰知溫少主愣了一愣,竟罕見地詞窮了。半晌才聽他僵硬開口,“……是一種突發惡疾。”

    “哦。”楊繾懵懂地點點頭,沒再追問。

    溫少主幾不可察地鬆了口氣。

    “裴家發喪了嗎?這事和子玉有關嗎?”她重新望向白露。

    提到裴家,楊繾第一個想到的便是裴青。他本就與家中鬧得僵,裴玏卻很受裴侯爺寵信,連同他的同母兄長一起,都是與裴青這個世子爭奪爵位的有力人選,雖是庶出,卻在家中地位堪比正房嫡出。如今裴玏突然暴斃,便是她不多想,也知這事裴子玉的立場有多難堪。

    白露搖頭,“奴婢猜著您會問,便轉道走了一趟青子胡同,裴家那邊很安靜,不像是發喪了。事發突然,奴婢拿不準,便也沒向門房遞話,沒見著裴小侯爺。不過……”

    楊繾專注地看著她。

    小丫頭不自覺地絞著手指頭,滿臉的欲言又止,想了想,還是開口,“不過這事牽扯到了景小王爺,今晨早些時候,京兆尹親自登了燕王府的門。聽說是因為,小王爺昨晚……似乎也在醉香樓。”

    “……”楊繾呆愣著,好半晌才皺眉,“他與裴玏有仇怨,京兆疑上他的確說得通。”

    白露看起來很急切,“您不關心嗎?”

    “關心啊。”楊繾表情凝重,緩緩坐了回去,“不過我不明白,裴玏與他的舊怨是好幾年前的事了,犯不著這時候再翻出來呀,單是裴玏這個名字我都許多年沒聽過了。季景西也不是那等會無聊翻舊賬的人,此事若與他無關,京兆不敢惹他的。我相信不是他。”

    白露急的跺腳,“嗨呀,我的主子,奴婢說的不說這個!奴婢說的是,您不關心小王爺昨晚為何會在醉香樓嗎?”

    楊繾茫然抬頭,“啊?我為何要關心這個?”

    “醉香樓,”溫子青這時出聲,一語中的抓住了重點,“若沒記錯,是座青|樓。”

    楊繾:“……”

    ————

    “不是我。”

    燕親王府秋水苑,紅衣青年趴在庭院石桌上,坐沒坐相地拿半張臉貼著冰涼的桌麵,從另外半邊臉看過去,神色比平日略蒼白,微闔的桃花眼下有著淡淡青色陰影,整個人渾身上下都透著宿醉的憊懶,身上的衣裳都沒來得及換過。

    上麵那句話,他今日已經重複八百遍了,可還是有人不斷前來詢問。早先打發了京兆尹後,他就被自家父王拎進了書房,從書房出來,又撞上急匆匆前來問情況的裴子玉。好不容易讓裴青相信人不是他殺的,轉頭孟斐然和袁錚又雙雙出現。如今,柳東彥也上門了。

    柳少主自請去幫忙看看醒酒湯煮的怎麽樣,先一步去了後院小廚房,庭院裏,孟斐然湊到季景西麵前,狐疑道,“真不是你?”

    “真不是我。”季景西額頭抵著石桌,不厭其煩地重複著這句話,“爺還嫌晦氣呢,別提了,好好地喝個酒,卻撞見這等晦氣事。那裴玏死哪不好,偏就死在小爺我也在的地兒。早知道昨就去明月樓了……”

    “你沒事去什麽醉香樓?”知道此事與他無關,孟斐然鬆了口氣,語氣鬆快起來,“看上哪個姑娘了?”

    “滾蛋。”季景西揉著太陽穴坐起來,半眯著眼,一臉嫌棄之色,“昨夜在醉香樓的又不止我,老六和陳洛也在場,怎麽不見有人去找他們問說法。”

    孟斐然愣,“六殿下也在?不是,這六殿下在就算了,怎麽還扯上陳洛了?過了啊景西,你帶著未來駙馬逛青樓,靖陽知道嗎?”

    “逛個青樓怎麽了?”季景西白了一眼大驚小怪的好友,“是陳洛做東請的小爺我好不好?他想跟我套近乎,想讓我多為他在皇姐麵前說好話,宴就設在醉香樓,不去白不去。”

    旁邊,淡定喝茶的袁少將軍開口,“正常人不會設宴請小舅子請到青|樓去。”

    “對啊!”季景西一拍大腿,“你們是不知陳洛昨晚那全程的臉僵的呀,跟小爺我拿把刀抵著他似的,不知的還以為做東的是我不是他呢。既然不情不願,請什麽客擺什麽宴啊,昨晚沒把他灌醉扒光扔廂房就不錯了。”

    孟斐然撇嘴,“錚哥的意思是,人陳洛為了你才設宴醉香樓的。你景小王爺在京城那不是名聲在外啊,三年前一擲千金跟人爭醉香樓花魁的事可都沒忘呢。既是宴請,當然要投其所好唄。”

    季景西愣了愣,惱羞成怒:“……你才好青|樓。”

    “我可沒有花魁垂青。”孟斐然調皮地朝他擠眼睛,“可惜啊,花魁毅然決然地去了明月樓做當家門麵,有人卻看兩眼就膩味了。”

    季景西劈手奪過袁錚麵前的茶盞便擲了過去,“閉嘴。”

    “別鬧了。”袁少將軍盯著自己拿空的手看了兩眼,無奈,“裴玏的事到底怎麽回事?”

    “說了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景小王爺唉聲歎氣,“昨晚事發後,我離得遠,與老六、陳洛趕過去時,人已經沒氣兒了。場麵太不堪,我沒進門,隻派了人去瞧,的確是死在女人肚皮上的。裴玏你們知道,身份比較敏感,我擔心其中有詐,怕有人在針對子玉,又怕是子玉自己動的手,隨後特意又查了一番,確定他的確是死的很無聊,這才沒放在心上。”

    “……所以這事,不是裴青下的手咯?”孟斐然摸著下巴,“昨晚裴青在哪兒?”

    季景西頭疼地耷拉著眼眉,“這才是棘手的。裴子玉昨晚沒回府,他歇在自己那間別院了,沒人能證明他沒動手。如今就看仵作怎麽驗了,裴玏是真倒黴還是有人做手腳,要看京兆那邊的結論。”

    “裴侯爺不會善罷甘休。”袁錚接話。

    季景西點頭表示同意,“昨晚伺候裴玏的那女子,今早已經被抬去亂葬崗了。”

    “誰做的?”

    “裴玏的老娘,裴侯爺那個貴妾。”

    “……青樓女子的命就不是命了,也不看看她兒子糟蹋過多少人。”小孟到底出身醫家,看不過這等草菅人命之事,“要不是他在女人身上被掏空了身子,也不會就這麽暴斃,活該。”

    三人俱都沉默下來,半晌,孟斐然緩緩道,“其實,裴玏的死活也不重要,畢竟他上麵還有個兄長,那個人才是裴侯爺悉心培養的。但怕就怕那個女人以此來針對子玉。要是她死揪著這事不放,非要潑髒水,裴家的平衡怕是要打破了。”

    季景西垂眸,頓了頓,道,“裴青想爭爵位,這平衡就不可能長久。”

    “話是這麽說不錯,但裴玏死的突然,子玉太被動了。”孟斐然直搖頭,接著忽然一愣,“誒?你們說,這會不會是裴家人自己設的局,意在汙蔑子玉,讓他丟了世子身份啊?”

    “……”

    “……”

    兩道目光齊刷刷望過來,季景西和袁錚臉上是如出一轍的無語。後者一言難盡,“這種話你都說出啊……連我都不用這計謀。”

    “哪個神經病會拿自己兒子的命來賭一個侯爺爵位?”季景西看白癡一般看著孟斐然。

    小孟:“……”

    居然被袁錚這種一根筋的嘲笑,哇,難受。

    “行了行了,散了吧,爺去補個覺。”季景西起身,“你們實在閑得慌,就去京兆瞧瞧情況。”

    兩人對視一眼,起身,“行吧,那我們就先走了。”

    紅衣青年懶洋洋地擺擺手,揣著袖子目送他們離開。

    柳東彥端著碗黑乎乎的醒酒湯回來時,那兩人已經走了。他自覺推了門進屋,將醒酒湯放下,轉而望向季景西,“小王爺,今兒馮林遞了條子去宗正司,說是病了。”

    季景西隨手抽了本書在看,聞言頭也不抬地應了一聲。

    “彥來之前去探望過了,的確病的不輕啊。”柳東彥嘖嘖出聲,“嗓子啞的壓根出不了聲,聽說是前兩日外出狩獵時,不小心吃了林子裏有毒的東西,哎喲,那嘴腫的喂,都快能掛水壺了。”

    坐踏上的人百無聊賴地翻了一頁書,隨手端起旁邊的醒酒湯。

    柳東彥深深吸了口氣,嬉皮笑臉下隱隱有著忌憚,“您說,是不是挺巧哈,那日在校場下起哄的兩人,現在都說不出話了。”

    季景西麵無表情地灌下一碗苦得衝鼻的湯,放下碗,涼涼抬眸看他。

    柳東彥僵了僵,硬著頭皮道,“不過還是裴玏更慘,人都不在了,您說是不是?這麽一比較,不公平啊,屬下覺得吧,這裴玏,是不是罪不至死啊?”

    “……”

    啪地一聲合上書,季景西深深看他一眼,“他死不死,管本世子何事?”

    柳東彥頓時閉緊嘴巴,再不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