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病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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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子歸送回青石巷, 楊繾乘車趕往公主府。先前袁錚的話給她提了醒,她的確應該去看看靖陽。誰知到了公主府門前卻隻見府門緊閉,著人去通報,沒多久卻是靖陽的貼身丫頭千紫親自前來回話,言曰公主殿下今日玉體不適, 喝了藥已經睡下了,擇日再請縣君來玩。

    這還是第一次楊繾被公主府的人拒之門外, 她下意識看了一眼還未升至頭頂的日頭,心底閃過疑惑, 但很快便被擔憂替代。靖陽上次挨得板子還未好全, 楊繾免不得就想到了這上麵, 拉著千紫多問了幾句, 得到一切還好的答案, 心中稍安。

    即是見不著人, 她也不強求, 囑咐千紫好好照看靖陽, 便打道回府了。也不知今兒是怎麽了,越接近信國公府楊繾的眼皮跳的越厲害, 仿佛要發生什麽一般, 果不其然,剛踏進大門, 便見整個國公府上上下下都形容匆匆, 每個人神色凝重, 肅然而緊張。

    楊繾心中一緊, 果斷調轉腳步朝著驚鴻院走去。剛踏進院門,便遠遠聽到王氏隱含著怒意的聲音淩厲傳來“什麽叫做好準備做什麽準備鍾向仁,再胡亂說話,信不信我殺了你”

    鍾太醫低慢地歎息“你便是殺了我又能如何重安多年未曾這般發過病,症急,又來勢洶洶,莫說是老夫,便是孟師來了也不敢輕易動針用藥。隻是讓你有個準備”

    語未畢,王氏猛地踉蹌兩下,整個人瞬間倒了下去。周圍丫鬟嬤嬤頓時亂成一團,慌忙上前攙扶,鍾太醫更是連掐虎口人中,硬是沒讓人暈過去。

    王氏穩住了身子,閉眼揮開身邊人,再次開口時,聲音已不複方才的顫抖“派人去給國公爺和幾個少爺小姐傳信府上從現在起閉門謝客,其他人,給我看緊了膽敢有任何風聲傳出去,當心自己的小命”

    她壓根不敢想自己的兒子如若沒挺過這一關,她自己會變成什麽樣,整個信國公府、弘農楊氏又會陷入何等境地然而楊霖還在集賢閣未歸,她必須站出來穩定人心。這一刻,王清筠已經不再單純是一個傷心欲絕又擔憂不止的母親,她更是弘農楊氏的宗婦

    信國公府的塵世子身子骨弱,人盡皆知,可又有多少人知道,楊緒塵已經很長很長時間都沒有發過病了。而那寥寥數次的凶險,無一不是從鬼門關前轉一圈每一次,都近乎像是老天開了眼,盡多少人事最後都要都聽天命

    楊家的每個人,都恨極了這種感覺。

    楊繾站在驚鴻院門前,隻覺血肉都在這一刻被凍成了冰。

    “母親”她低啞地開口。

    王清筠回過頭,通紅的眼眸對上她,明明臉色難看至極,瞧見女兒時還是勉強勾了勾唇角,“回來了走吧,去看看你大哥。”

    楊繾提起裙擺疾步來到母親身邊,攙扶著王氏朝內堂走去,鍾太醫已經先一步回了內室,見母女兩人望過來,幾不可察地搖了搖頭。

    人來人往的內室,偌大的拔步床上,容顏俊雅的青年不省人事地躺著,兩頰泛著病態的紅暈,嘴唇卻毫無血色床邊,六小姐楊綰正一邊哭一邊為自家大哥換額上的涼帕,發現母親與姐姐進來,抽噎著擦擦眼淚,乖巧地退到一旁,細看過去,小丫頭手指尖都在不自覺地顫著,顯然是想起了上一次楊緒塵病發險些沒能熬過來的情形。

    那時候,信國公府連白幡都已經掛好了。

    “兄長”楊繾跪坐到了床邊,冰涼的手小心翼翼地蜷進青年滾燙的手心裏,眼淚不住地在眼眶中打著轉,卻遲遲沒落下來,“怎的就突然病了,你莫要嚇阿離,好不好”

    “孟爺爺何時能到”她回頭問。

    “老夫趕來時便已著人去請孟師,算算時辰,應該快到門口了。”鍾太醫低聲答,“重安的病情暫時被壓製住,但金針不可在體內太久,該如何取針,還要等師父看過。此次病情來的太突然,又是從未有過的凶險四小姐,還請協助夫人先穩住府上。”

    楊繾點點頭。

    鍾太醫的醫術毫無疑問是優秀的,否則也不可能被信國公府當做座上賓供養在府上。他曾師從孟斐然的祖父孟國手,這些年一直主要負責楊緒塵的身體調養,要說整個大魏朝,哪個大夫對塵世子的病最熟悉,隻有他們師徒。

    因而當鍾太醫都露出這般神色,也就意味著楊緒塵這次真的到了九死一生之時。

    時間緩慢地走過,天色漸暗,黑雲壓城,天邊遠遠傳來悶雷之聲,整個信國公府安靜得仿佛一頭蟄伏的巨獸。

    驚鴻院裏,楊霖帶著一眾妻兒等在外間廳堂,往日總是從容淡笑的模樣早已被凝重取而代之,王氏坐在他身邊,掩蓋在衣袖下的手裏不知何時多了一串佛珠,一顆又一顆被飛快撚過的珠子泄露了她已經告罄的耐性。然而默契的是,兩人的神色都還算鎮定,無形間便給人以莫大的安定之力。

    從衙門急匆匆趕回的緒豐、緒冉都在廊下不住地踱著步,楊繾則抱著綰兒安靜跪坐,子歸陪在她身邊,緒南乖乖抱著王氏的手臂,廳堂裏安靜得隻剩下穿堂而過的粘膩的風,裹狹著濕潤的泥土之氣,以及即將到來的一場傾盆大雨。

    所有人都在等。

    佛珠波動的聲音戛然而止,幾人下意識抬起頭,王氏輕描淡寫地開口,“我做主換掉了府上所有的門房與護院,驚鴻院與錦墨閣自今日起,守衛再增一倍。”

    “下次,再有人不打招呼便進府,就別怪我弓箭伺候他們。”她的聲音平靜至極,抬眼掃了幾個兒女一眼,最後落在楊繾身上,“哪怕是皇子皇孫,誰敢擅闖國公府,死傷不計”

    她目光如刀,刺得楊繾連呼吸都下意識僵了一僵。而後她便意識到,母親這是徹底惱了。

    “夫人,”楊霖疲憊地揉著額頭,“你這是在遷怒。”

    “我就是遷怒了又如何”

    嘩啦一下,穿起佛珠的細線被眼前的婦人一把扯斷,王氏一掌拍在幾案上,嚴厲地望著眼前的幾個兒女,“聽好了,若我知道有誰再敢隨意放姓季的進府,家法處置”

    廳內一片死寂。

    “都聾了嗎”王氏厲聲。

    “是,謹遵母親命。”楊繾幾人如夢初醒,連忙領命。

    楊霖長長地歎了一聲,抬手攬過王清筠的肩,後者垂下眸,終還是沒忍住流淚,“若不是她倘若塵兒有任何差池”

    “不會的。”楊霖輕輕拍著她的後背,“我兒吉人自有天相,定能順利渡過這一關。孟國手醫術了得,有向仁與斐然相助,不會有事的。”

    王氏搖搖頭,說不出一句話。

    ”別忘了還有國師塔。”楊霖輕聲道,“溫家人的本事,總歸不是虛言。”

    王氏微微一怔,抬起頭。

    “想起來了”楊霖唇角上翹,“可有安心一些”

    想到楊緒塵生辰收到的大禮,王氏猶豫再三,終還是緩緩點頭,“是了,我兒吉人自有天相。”

    大雨傾盆而落,轟隆雷聲之中,暗三悄然出現在了門口,“老爺,門外有人求見。”

    楊霖挑眉,“何人”

    暗三幾不可察地瞥了一眼楊四小姐,低沉道,“燕親王府世子。”

    眾人頓時都是一怔,緊接著同時望向剛剛頒布了府上禁令的女主人。後者一聲冷哼,“國公府如今暫不待客,讓他回吧。”

    暗三原地不動,“屬下已如此回過,燕世子不予理會,執意要見小孟大人。”

    “告訴他想見阿離沒門。”王氏冷道。話說完,一愣,“他要見誰”

    暗三答,“小孟大人。”

    “”

    “怕是這小子已經猜到咱們府上出事了罷。”楊霖一語道破,“也罷,阿離去送客吧。”

    楊繾望向王氏。後者蹙著眉,沉默半晌才擺擺手,“聽你父親的。”

    信國公府大門外,一輛低調的馬車安靜地杵立,趕車的無霜頭戴鬥笠,身披黑色雨披,在大雨中靜得像個木頭人。楊繾出現時,沉默的侍衛木然抬頭確認了她的身份,而後跳下馬車,抽出一把寬大的油紙傘,豁地撐開,為少女將瓢潑大雨盡數擋在了傘外。

    “請。”無霜打開了車簾。

    楊繾看了他一眼,抿著唇進入車內,剛一坐定,便被人一把抱緊懷裏,出自她親手調製的冷香悄然蔓延至馬車的各個角落,猶如數九寒冬之中的一縷火光。

    “謝天謝地,不是你。”

    對方長鬆了口氣。

    馬車裏陷入片刻安靜,很快,青年的聲音再次響起,“我們幾個還沒走到齊孝侯府,孟爺爺的親信便突然出現,也不知說了什麽,小孟臉色大變,二話不說便往回趕,問他去哪,他隻顧得上答一句信國公府嚇死我了,我以為你出了事。”

    一動不動地任憑對方抱著自己,聞著熟悉的淡香,楊繾隻覺一整日壓在頭頂的莫大壓力,在這一刻仿佛被誰抽掉了一小塊,頃刻間大廈傾塌,劈頭蓋臉地砸了下來。

    “季珩,”楊繾抵著他的肩,出口的聲音是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嘶啞。“我大哥病發了。”

    季景西大驚,他太知道楊緒塵病發是多麽可怕的事了,“怎麽會突然病發他的病不是輕易不會發出來嗎”

    楊繾沉默地抿著唇。

    “是誰幹的”季景西敏銳地意識到了不對之處。

    少女臉色瞬間難看下來,半晌,艱難地吐出兩個字,“靖陽。”(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