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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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立宗子一事就這麽定了下來。
楊緒塵憑著一己之力說服爹娘在前, 開解小五在後, 除此之外,還一一見了族中叔伯長輩們, 不過短短幾日,“楊緒南即將替代塵世子成為弘農楊氏新一任宗子”就成了既定事實。
此雖家事, 但外人可不這麽認為。當得知這一驚天消息,不少人的第一反應都是楊緒塵終於要被宗族放棄了。待流言傳回楊家時,外界口中楊緒塵幾乎成了一個小可憐, 什麽命不久矣、被家族打壓、被剝奪襲宗之權、世子之位也要拱手讓人
簡直不能更慘。
楊家人聽了流言, 一個個麵上不顯,心裏早就笑翻。嗬嗬, 愚蠢的凡人, 宗子之位是我們世子主動讓出來的,怕不怕
還小可憐
這個小可憐早就料到了你們會添油加醋了好嗎下一步就要收拾你們了信不信
改立宗子對一個龐大世族來不是小事,不用多交代,楊家上下在這一刻都空前團結, 一個個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來迎接即將到來的宗子更迭。
他們當然不會被外界的流言幹擾,明眼人都看得出塵世子不壓下流言自有其用意,說不定是故意放出去的, 一切隻為了在弟弟上位之前將所有潛在的威脅一網打盡。
家族大了, 總歸質量良莠不齊,有明白的, 自然也有被流言蒙蔽的。楊緒塵當然不會寄希望於這個莫大的家族所有人都像嫡枝一係那般團結, 但對那些稍一被攛掇就想趁機造反的蠢貨, 以及個別與旁人聯手、渾水摸魚想吃本家血肉的渣滓,他也不會手軟就是了。
也的確怪他們倒黴,塵世子這幾日心情不好,這些人撞在了槍口上,當然沒有好下場。
為何心情不好
因為他自打醒來到現在,還沒見過一次心上人呢更氣的是,如今想要見到人,至少得等到兩個月後
負責護送糧草去往北境府的將領定下了,正是靖陽公主,聖旨下達的當日,隊伍便開拔離京,楊緒塵收到消息時,人都已經走出百裏外了。
氣得心口疼。
這就苦了已經正式跟在兄長身邊的楊緒南。小少年才剛進南苑書房,還沒來得及同好友九皇子一起吃喝玩樂上房揭瓦,就被強行扣了一頂“不好好學習如何當宗子就是不肖”的帽子,整個人恨不得分成兩瓣,一半用在南苑書房,一半用於被兄長鞭撻。
好在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至少他的另一個小夥伴子歸更慘,人被丟去了京畿大營,每日過的比狗還累
這麽一想,平衡了。
“大哥,這是最終的賓客名單和擬製好的流程,您過目。”驚鴻院內,楊緒南恭敬地將東西遞給楊緒塵,緊張兮兮地等待對方點評。
今兒天氣好,落秋搬了貴妃椅在花廳,在緒南來匯報工作之前,塵世子正閉目閑適地欣賞自家妹子亂七八糟的琴聲。
還是那句話,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他見不到心上人,自家妹妹同樣見不著,兩相對比下,還是對方更慘一點至少當初他的及冠禮靖陽是到場了的,可五月初楊繾及笄,被一紙聖意打發隨軍的景小王爺可是連觀禮都做不到
是的,沒錯,季景西也去北境了,同他堂姐靖陽一起,隻不過一個是護送糧草,另一個,則是代君巡視北境府。
這種差事,原本是皇帝兒子專屬的,奈何太子殿下還窩囊地在東宮養傷,五、六皇子大婚在即,七皇子季玨剛巧接了旁的差事成年的皇子裏,竟然一時間沒人能勝任。
剛好近來裴陳二家紛爭到了白熱化,太醫院那邊正式宣告裴瀚那隻被無霜廢了的胳膊再無傷愈的可能,齊孝侯氣得發瘋,閉眼盲打,敵我不分地將燕親王府也拉進了渾水,季景西父子連連在朝堂上被各種攻訐,連側妃馮氏的娘家宣平侯府都被牽連其中沒能逃過。
老皇帝眼不見為淨,索性直接把季景西打包送出京城,美其名曰巡視北境府,實則也是為了保全他,免得真被狗急跳牆的齊孝侯拿刀砍了。
可季景西不願啊
馬上就五月了,他家阿離及笄這等大日子就在眼前,誰踏馬願意去北境府
好氣,想抄了齊孝侯府全家。
但再不願意,聖旨難違,還不是氣成河豚也得離京
姐弟二人原本是最愛鬧騰的,此次攜手北上,竟一路上都鐵青著臉,爆竹一樣誰點誰著。
當然,信國公府裏的兄妹倆也好不到哪去就是了。
“這些賓客,小五可都識得”楊緒塵點著手裏的名冊,懶洋洋地問話。
楊緒南點點頭。他也是下了苦功夫的,從前不覺得這些有何難,但真正接手後才發現,一旦人的立場不同了,看事情的眼光也要跟著變。
以前他哪會操心誰來觀禮誰不來,但如今不同,誰與他們家交好,誰是支差應付,誰善意誰惡意,他就算做不到了熟於心,也至少得心中有數。別看這一個小小的賓客名單,多少蛛絲馬跡都在其中體現得淋漓盡致。
楊緒南算是明白往年每次年節,自家幾個兄長都被累成狗的感受了。
欣慰地點了點頭,楊緒塵放下手中名冊,轉而捏起另一份單子,“這是族中此次前來觀禮的禮單,你可與四月時的那份對比了”
楊緒南僵硬地頷首,心中對自家二哥三哥的感謝之情衝破天際要不是這兩個兄長提醒他,誰知道還要對比禮單啊
他可是連續通宵了三個晚上才將禮單看完的看完之後他隻有一個感受,那就是,真多。
真的多,不騙人,單是楊緒塵及冠,他們家收的禮都比年節時多三倍,更別說這次楊繾及笄。雖然這不過是那些來不了的賓客提前送來的一份單子,及笄禮當日還會收更多,但楊繾畢竟是弘農楊氏唯一的嫡女背後的意義比起他哥及冠來說複雜多了
為了把這些都記下,楊小五這些日子掉的頭發都能摟一簍了。
“那就說說吧。”楊緒塵說的輕描淡寫。
“呃”楊緒南語塞,“挺、挺多的”
塵世子險些一口茶噴出來。
一旁正在靜心泡茶的楊繾也差點手一抖,抬起眼一言難盡地看自家弟弟。
楊緒南頓時小臉通紅,“不知兄長問的是哪方麵”
塵世子想笑又怕傷了孩子自尊,憋得很是辛苦。自知許多事都要循序漸進,他也不怪小五迷茫,耐著性子問,“與大哥及冠時相比較,可有哪裏明顯不同的嗎”
楊緒南盤腿坐在矮幾後,苦惱地托腮,“弟弟說了,大哥可別笑。”
塵世子笑著點頭。
“首先是東西不同吧,多了許多女子用的首飾、布匹、擺件之類。”小五盡量斟酌著字句,“還有就是,更貴重了,這大約是與四姐的身份有關。大哥是男子,在當時外人看來,您既是國公府的世子,又是今後要襲宗的宗子、將來的家主,禮單上的東西或古樸大氣,或機巧罕見,畢竟誰也不會與咱們家比底蘊不是但這次嘛感覺那些人都恨不得要直接送銀票了。”
說到最後一句時他越發小聲,說完後又忙不迭看了一眼楊繾的反應,生怕自家姐姐誤會。
楊緒塵不由笑出聲,“那你可知這是為何”
小少年又忍不住看楊繾,摸著鼻子小聲道,“像是在添妝。”
就你懂的多。
楊繾沒好氣地瞥他一眼。
不過緒南這一點倒是沒說錯。女子及笄,就意味著可以將婚事提上議程,尤其是他們這些大家世族,女子雖出嫁晚,但議親卻是早早就開始了的。畢竟按照禮製,這個時間可是要花費幾年的。更別說楊繾作為弘農楊氏唯一的嫡女,未來所嫁之人必定非富即貴,皇家那邊又早早流露出了想與信國公府結親的意向
她這個身份,當皇後都是綽綽有餘,不知多少人都想趁此機會巴結一二,結個善緣也是好的。
也不是說弘農楊氏就出不起嫡女的嫁妝,誰家還嫌自己家底豐厚了
“還有便是人員有所出入。”楊緒南繼續道,“有些我不太記得了,但有幾個在外地任職的族叔四月時還送了厚禮來,這次莫說禮比過去減了幾成,有一兩個,弟弟甚至沒瞧見他們的名字。還有幾家,年節時帶著小輩來拜年,我還同他們玩過呢這次也沒見著。”
“都有哪幾家”楊緒塵問。
楊緒南勉力搜索著記憶,“安化梅氏,濟南李氏,江寧陶氏,哦,還有裴家也沒送禮單來。”
經過一個年節的言傳身教,楊繾對這些氏族也有幾分了解,聞言微微蹙起眉。安化梅氏與濟南李氏年節時便沒遞帖子,前者興許是因為她與陳朗退親的緣故,後者就不得而知。至於江寧陶氏,這家認真算起來,與楊家是姻親的關係,楊氏旁支一個堂哥娶了陶家的女兒,這些年兩家也一直有所往來,就是不知如今是怎麽了。
“裴家,是指齊孝侯府”楊繾訝異。
楊緒南點點頭,“就是裴子玉哥哥他們家。”
楊緒塵譏諷地笑了一聲,“怕不是裴家不遞禮單,而是無人操持,壓根忘了。”
姐弟兩人默默對視,楊緒南不可置信,“這太荒謬了吧,這都能忘齊孝侯府家難道連主母都哦,他家是沒有主母。”
“自顧不暇吧。”楊繾歎氣。裴家如今自身難保,在江右陳家和陳澤的逼迫下都快支撐不住了,哪還有多餘精力裴青她倒是不擔心對方忘了自己的及笄禮,可他如今在家養傷,府中大權全部落在月夫人手裏,裴瀚又落下殘疾,以那位月夫人的狹隘,說不定是真“忘了”。
楊緒南道,“不過還有幾家,禮比之前重了好多,比如弋陽蔣氏。”
“弋陽蔣氏,不是祖母她老人家的娘家嗎”楊繾疑惑,“也是二哥和綰兒的外祖家。”
“是啊。”楊緒南攤手,“奇怪吧,我當初發現時也嚇一跳呢。”
想到近來外界的風波,楊緒塵沉下臉,“蔣家的大郎,也就是你們二哥的表兄,前些日子被罷官了。蔣氏這是在向我們求助。”
“求助”楊緒南一驚,不知想到什麽,連忙又去翻禮單,“這麽說,這幾家還有幾個族叔的禮也是”
楊緒塵麵無表情地點點頭。
“怎麽回事”楊緒南愣。
“木秀於林,樹大招風,在很多人看來,我們楊家風光得差不多了。”塵世子語氣淡淡,“我醒來到現在,外麵都還在傳信國公府世子命不久矣大好機會啊。”
話音落,楊繾與緒南的麵色頓時肅穆起來。他們不由得想起了近來那些亂傳的流言蜚語,無一不是在唱衰楊家,仿佛在他們眼裏,楊緒塵明天就要死了,而楊家後繼無人,說不得要就此退出一流世家行列。
想想吧,王謝倒了,溫家居於方外,裴陳勢必兩敗俱傷,姑蘇越氏至今不敢複出,若是連楊氏在這時候亂起來,頂級世族裏隻剩一個實力並不算太強的顧氏
誰能上位,就各憑本事了。
弘農楊氏在第一世族的交椅上才坐了十年,王謝坍塌之時,正是昭平皇帝陛下清算世家手段最烈之際,那時天下世族人人自危,都恨不得躲在後麵,讓個子高的頂上。楊家如願站到了風口浪尖,不僅是因為他們家族底蘊深厚,更是因為,他們也是被人推上來的。
可誰想到,老皇帝收拾了王謝兩家後,居然就這麽偃旗息鼓了。
楊家越發如日中天,那些人便越是後悔,十年時間,楊霖做到了百官之首,弘農楊氏越發枝繁葉茂,就連人丁稀少的嫡係,這些年也越發出眾,不僅有楊緒塵這個聰慧近妖的宗子坐鎮,楊緒豐、楊緒冉也分別出仕,楊繾這個嫡女更是典型的“別人家的孩子”,小小年紀登堂入室,甚至成為南苑書房年紀最小的夫子
單看這樣的楊家,怕是要再風光數百年都不為過。
那些覬覦著楊家風光的人們,這些年也不是沒什麽動作。但在見識過楊霖、楊緒塵父子倆的手段後,一個個都安分了。
所有人都知道楊緒塵曾被斷言活不過廿五,對於世家來說,時間是最不值的考慮的東西,既然玩不過塵世子,還不準等到他死嗎尷尬的是想要忍到楊緒塵年至廿五,至少還要七八年,而九五之位上的那位可等不了這麽長時間,誰知道下一任皇帝是什麽打算
七八年之後,誰知道楊家會不會再出一個比塵世子還難搞的宗子誰知道那些開了掛的楊家子會不會更難對付
因而楊緒塵這次病發,可算是讓他們抓住了機會。
他們突然意識到,信國公府的塵世子也不過是個隨時會死的病秧子,而一旦塵世子出了事,整個弘農楊氏都會亂套,此時不渾水摸魚更待何時
楊緒南終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家大哥為何要在這時候讓出宗子之位了原來他不是真的累,而是借著自己這次病發,想要敲打敲打那些世族了。
這個想法光是說出來都讓人感到說話之人的狂傲,可那又怎樣無稽之談不可能的,對於楊緒塵這個做了第一世族宗子十八年的人來說,他有這個本事。
別人想要借此機會壓下楊家的風頭更進一步,楊緒塵又何嚐不想將計就計,徹底讓楊家在這個位子上坐得更穩既然他注定不能長壽,那就要在有生之年,讓緒南再無後顧之憂,讓楊繾這輩子都有強大的家族倚靠,讓他的父母安心喜樂,便是多年後駕鶴西去,也能風光無限,香火不絕。
他楊緒塵可不是什麽善良之人。
相反,自打鬼門關前看一圈風景之後,他放飛的很。
“好亂啊。”楊緒南頭疼地趴在桌上,“那些人就不能安分點,非要捋老虎須子不知道我大哥脾氣不好嗎真是”
“嗯”楊緒塵挑眉,“誰脾氣不好”
楊緒南我,我脾氣不好,我暴躁,我超凶我才是那個見不到心上人就暴躁得想報複社會的楊家宗子(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