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及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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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的時節, 正是一年裏最舒服的時候, 已經立夏,天卻還未炎熱起來, 待入了夜, 涼風習習,尋一處涼亭靜坐, 連一整日的疲憊都能散去。

    被遣往北境府的糧草押運隊伍如今已入太原府,算算腳程,還要再有一個月才能抵達北境,這速度已經算是極快了。主帥心情不好,自然一門心思趕路, 其餘人自然不敢多言。今夜若非瞧著怕會下雨,恐怕也不會尋了驛站歇息,而是繼續往前趕路, 半途尋一處露宿了。

    用了晚膳, 季景西睡不著,裹了衣裳在涼亭裏閑坐發呆, 無風無霜兩侍衛靜立在旁,默默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瞧出了無奈與小心。看看,連無霜這種悶木頭都看出了主子不好惹, 可見對方的心情是有多糟糕。

    “明兒五月初一了吧”季景西突然開口。

    無霜抿著唇不語, 無風隻好硬著頭皮答, “主子沒記錯, 的確是五月初一。”

    “青石巷那邊定然很熱鬧。”青年淡淡道,“我等她及笄,等很久了。”

    無風隻覺牙都開始發疼,不敢多言,索性沉默著。

    季景西百無聊賴地把玩著腰間的繩紋佩,濃濃夜色中,熹微月光在他臉上投下大片陰影,看不清表情,卻越發映得周身散不開的孤寂濃重而令人窒息。

    無霜突兀道,“現在出發,快馬一天一夜能至京城。”

    話音落,季景西驀地抬起頭,一旁無風簡直要崩潰了,死命拽小夥伴的衣裳,“亂說什麽你從太原府到京城,一天一夜你知道要跑死幾匹馬嗎”

    他當然知道快馬加鞭的話一天一夜就能回京,但除了馬匹,更重要的是人啊他家主子這樣的身子骨,跑上一天一夜,是能到京城,可人也差不多廢了他們還不能在京城久待,奉旨出京卻偷偷回來,這是抗旨好嗎更何況還要趕回來追上隊伍

    燕親王府暗衛營為何最後隻有他們幾個有幸出來跟在主子身邊正是因為他們各有所長。無霜身手最好,無澤擅刑訊,無雪情報刺探一把好手,而無風則最理智最會審時度勢。也正因為如此,燕親王府的侍衛們都隱隱以無風為首。

    出京後這些日子,他當然也將季景西的一切反常看在眼裏,也心知肚明症結所在,可他是季景西的侍衛,主子的安危高於一切,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做出任何有損季景西之事。

    他打小入府,跟隨小王爺這麽多年,知他不擅騎射,早年間遇害至今身子骨都算不得好,所以盡管心裏清楚如何才能讓主子開心,理智卻阻止了他這麽做。

    小王爺不知嗎他肯定不止一次地想過,可為何不提押運糧草的隊伍主帥雖是靖陽公主,可隨軍的這些兵將,誰知道裏麵混著的有哪一方的人這可是京畿大營的士兵這不是靖陽殿下的私兵,更不是燕親王府的一言堂

    何況,季景西代君巡視北境府,可不知他一人,隨行的還有其他官員,光是戶部與禮部的文官便有三人此次出京,季景西沒帶上柳東彥,而是選了馮林隨行,馮林那從來就不是季景西的人。

    結果無霜這個木頭

    “主子,萬萬不可。”無風冷硬開口。

    季景西看他,“你心疼馬匹”

    我心疼馬幹什麽我心疼的是主子你無風崩潰。

    季景西不再看他,而是轉向無霜,“你能保證”

    沉悶的侍衛默默在心裏衡量了一番,點頭。

    “那就這麽定了。”季景西拍板。

    定定什麽定他同意了嗎主子你為什麽隻聽一家之言無風整個人都不好,當即衣擺一撩便跪地,剛要出聲阻止,卻冷不丁對上季景西望過來的目光。

    他驀地一頓,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那是一團熊熊燃燒的熾烈的火,卻仿佛燃燒在冰霜之下,無比隱忍,又無比瘋狂。

    無風太了解季景西,以至於在接觸到這樣一道眼神的刹那間,便明白眼前這個人已經說一不二。

    沉默良久,他勉強動了動唇,艱難地吐出一句話,“屬下留下為您遮掩,還望您一路平安,早去早回。”

    季景西定定看著他,好一會才驀地笑了一聲,“好。”

    天未亮,信國公府的下人們便都忙碌起來。今日是他們四小姐的及笄大禮,一切都已準備就緒,每個人都在按部就班地完成著既定的步驟,即便是剛入府的新人,在經曆過塵世子及冠的洗禮後,也變得緊張卻又條理分明,處處彰顯著這個古老家族可怕的素養。

    楊繾被玲瓏和白露從睡夢中叫醒時,整個人都還是懵呼呼的。她昨夜輾轉難眠,後半夜才堪堪睡了一個時辰,卻不想剛入夢便不得已醒來,太陽穴正一跳一跳疼得厲害。

    兩個侍女被她眼下的青烏刺激得想崩潰,廢了好大一番力氣才勉強遮掩八分,還沒來得及梳妝完,王氏便帶著人來了錦墨閣。

    “昨夜沒睡好”隨著主母而來的還有小六綰兒和同樣起了個大早的蘇夜,今日,她將擔任楊繾笄禮的讚者。

    早在多年前,靖陽公主便曾為這個身份宣告過主權,言曰阿離的讚者隻能是我,誰敢搶就先來打一架,打得過再說。

    如今隨著她離京,這個身份落在了蘇夜頭上。

    小姑娘頭一次擔任讚者,對方還是第一世族嫡枝嫡女,當楊繾邀請她時,蘇夜激動得好幾日都睡不著,原本最是厭煩規矩的人,居然主動提出要學規矩,蘇山長和蘇夫人簡直感動得想落淚,心裏不知道將楊繾感激了多少遍。

    “有些緊張。”楊繾對她笑了笑。

    “我也是。”蘇夜拉著她的手,掌心汗津津的,“要不是怕給你丟臉,我昨晚壓根不敢睡。不過你放心,儀程我都背熟了。”

    世族的笄禮,雖然也逃不過那麽幾個流程,但比起其他人家來說更莊重更嚴肅。這種嚴肅不等同於不近人情,但即便如此,非世族出身的蘇夜還是被壓得喘不過氣。

    她是最了解儀程的人之一,可在昨日踏進信國公府大門之前,蘇夜的心理底線還停留在蘇襄當年及笄時。蘇家家大業大,又榮寵之至,蘇襄的及笄禮可謂極為盛大。但比起楊繾,蘇夜覺得,那種流於表麵的盛大和熱鬧,遠不及弘農楊氏連細微處都透著莊嚴來的可怕。

    她甚至聽不到外麵有一絲的吵鬧。

    直到這時候她才真正意識到,自己的這位小夥伴,果真當得起一句全天下最好的出身

    當年蘇襄的讚者,是顧家大娘,正賓則是平陽長公主,這在當時已經引起了極大的轟動,畢竟長公主殿下可是皇帝的親妹妹,天下最尊貴的女子之一。為了讓長公主出麵,蘇相夫人甚至親自去公主府拜訪,這才定下人選。

    而楊繾的正賓卻是自己找上門的。

    這位正賓夫人,是專程為祝賀弘農楊氏嫡女及笄,提前一個月啟程,自遙遠的曲寧披星戴月而來。人未至,書信先來,開門見山地求了正賓之位。不是旁人,正是曲寧溫氏如今的主母,溫子青的母親,越氏。

    天下四大頂級世族,王謝溫楊,唯有溫氏曲高和寡遺世獨立,輕易不出山。越氏主動提出要做楊繾笄禮的正賓,莫說是楊繾自己,便是楊霖夫婦都嚇了一跳。

    溫氏主母,越氏嫡女,太後娘娘的親侄女,大魏朝唯一一位坐擁封地的郡主,便是見了皇後謝氏,對方都要屈尊喚一聲越姐姐。

    這樣的正賓,楊家根本拒絕不了。

    蘇夜覺得,相比之下,自己的身份簡直弱爆了可那又如何,她還是楊繾最好的小夥伴,就衝楊繾這個人,都不知道有多少人想當這個讚者。

    隨著時辰將至,賓客陸續而來,家主楊霖一大早便帶著幾個兒子迎在門口,其中還包括傳說中重病將死、起都起不來床的楊緒塵。

    事實上塵世子遠不到能下床走動的時候,若非為了妹妹的大日子,鍾太醫說什麽都不會鬆口。可即便如此,太醫大人還是不放心,老早便與孟斐然商量好,兩人一左一右將楊緒塵看得死死的,一刻都不能離開視線。

    這些日子有關信國公府的流言蜚語多不勝數,今日楊緒塵的露麵算是徹底打了這些人的臉。上門的賓客們怎麽看,塵世子都不像是將死之人,這讓許多已經準備好的輕蔑嘲諷全數沒了發揮的餘地,一個個不由自主地想起當初被塵世子雷霆手段嚇得龜縮的日子

    難受。

    貴客盈門,場麵比起楊緒塵及冠有過之而無不及,京城上流數得上排麵的都來了,就連南苑書房的夫子們都傾巢出動來給自己最得意的學生撐場子,這讓一群慣會鬧騰的南苑學子一個個都乖如鵪鶉,生怕被夫子們揪出來罵。

    是的,楊繾及笄,南苑十八子怎麽可能不到場

    除了季景西與靖陽缺席,能來的都來了,隻是比起楊緒塵及冠時的熱鬧,這些人更多的是端起了表麵架勢。介於近來朝堂上風波湧動,此次相聚多少還是有些尷尬,尤其是手傷未愈的裴青與陳澤見麵,兩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後默契地別開了臉

    裴陳已是死仇,陳澤對裴家恨之入骨,可對裴青卻沒那麽多恨意。他清楚裴子玉在齊孝侯府的處境,可免不得有幾分恨屋及烏,為了不讓同窗之誼再添裂縫,索性兩人就當瞧不見彼此了。

    儀程按部就班地進行,隨著正賓露麵,不少人臉上都露出疑惑之色。對於京城這群人來說,越夫人可謂是個生麵孔,可隨著對方的身份公之於眾,人們紛紛變了臉,那些想得多的人更是從中品出了幾分恐怖越夫人為了楊家嫡女進京,這是溫楊兩家要聯手還是溫氏要出山

    不管旁人如何作想,反正前來觀禮的皇家人一個個麵色都不怎麽好。比如最後才來的皇後娘娘,比如終於舍得出東宮的太子殿下,比如站在南苑十八子中間的季玨。

    “溫家這是想做什麽”季玨目光在正中央的楊繾身上,話卻是對著旁邊五皇子季琤說。

    “但願不是我想的那樣吧。”五皇子默默答。

    “五哥在想什麽”季玨回頭。

    季琤沉默片刻,默默吐出兩個字,“聯姻。”

    季玨“”

    忍不住摸了摸手臂上激出的雞皮疙瘩,聽到五皇子說話的陳澤輕聲開口,“溫楊聯姻可別了吧,聽著就害怕。”

    “你怕什麽世族之家聯姻難道不是常事”徐衿古怪地看他一眼,“你也會有這麽一天。”

    陳澤頓時無語,“什麽話,那可是曲寧溫家”

    “國師大人有適齡的妹妹”陸卿羽隨口問道。

    五皇子搖頭,“溫家女兒才八歲。”

    “配塵世子有點小。”陸卿羽咕噥。

    幾人無語地看過來。

    “腦袋裏想什麽呢”季琤又好笑又無奈地看自己的未婚妻。

    “總不至於是阿離姐姐吧”陸卿羽反駁。

    “怎麽不會”顧亦明幽幽開口,“別忘了我們的國師大人也才及冠,俊美儒雅,少年得誌,深得聖寵,出身、年齡、品貌、樣樣門當戶對。”

    陸卿羽頓時驚悚地瞪大眼睛。

    眼見周圍人都是一副心有戚戚的模樣,小丫頭不由顫抖開口,“小王爺他知道嗎”

    所有人沉默了。

    陸卿羽也被自己的話嚇著了,想到季景西那瘋起來連自己都砍的性子,明智地閉了嘴。

    話題就此終結,再無人敢提這個可怕的猜想。

    儀程行至最後,楊繾身著莊重雍容的正裝,精致的臉上盡是嚴肅。最後的釵笄由王氏親自為她戴上,至此禮成,楊霖感慨地說了祝詞,之後大宴賓客,並流水席三日不絕。

    楊緒塵壓根沒撐完一整日,禮成後便被兩個大夫壓著回了驚鴻院,送賓的任務全數托給了楊緒南。後者如今已是內定的楊家宗子,家族事務漸漸遷移,原本屬於楊緒塵的事如今大多由他來完成,因而當眾人離去時,發現代表楊家宗子行禮之人竟是楊緒南時,不禁一個個又瞪大了眼睛。

    這一日,不少人都被一個接一個的意料之外震得有點懵,先是楊緒塵好好的露了麵,再是溫家主母擔當正賓,後又是楊霖祝詞中話裏話外的“我女兒就是我家支柱”,最後又是楊緒南挑大梁連後來宮裏太後娘娘與皇帝陛下賞賜的重禮風頭都被壓了過去,總覺得楊家這一場笄禮,到處都是深意,細思恐極。

    且不管旁人如何作想,作為主角,楊繾累得不輕,待一切塵埃落定後便直接癱在了軟席上,若非還顧著禮儀,恐怕就要躺下了。

    從淩晨忙到入夜,一整日都未怎麽進食,楊繾癱了一會便開始覺得胃裏難受。錦墨閣的小廚房灶火上還溫著熱粥,可楊繾明明餓極,這會激動之情沉澱下來,卻沒了食欲,歇了一小會後便勉強打起精神看玲瓏與白露拆禮物。

    大部分的禮都已經入了府中的庫房,如今擺在她麵前,隻有三樣東西。一樣來自靖陽,一樣來自今日溫夫人親自戴在她頭上的釵,還有一樣則是寫著謝卓的名字。

    這三樣禮,都是發簪,前兩個都在今日加簪時戴過了,唯有謝卓所贈的那隻玉骨簪,她收下了,卻並未選擇。

    隨著這支簪子一起送來的,還有一把古琴。古琴樸素大氣,每一處暗藏的小細節都體現了製琴之人的用心與周致,琴身的暗處則刻著製琴之人的名諱,彥之。

    這是謝卓親手製的琴,名曰,明心。

    這當然是一把好琴,確切來說,除了她用過的那把焦尾以外,這是她見過最好的琴,單單是出自謝彥之之手,琴的價值便極高,更不用說上好的木料和絕好的琴弦。當年的謝三爺除了琴藝天下第一,製琴的手藝也是頂好的。而謝卓傳承其父,更是青出於藍。

    楊繾望著眼前的琴,心裏久久不能平靜。

    當初在文試上所贈明心一字,到頭來成了這把琴,心中說不感慨是假的。她與師兄道不同,終究漸行漸遠,可一把琴,一支簪,卻讓楊繾忽然明白了對方的心思。

    這讓她既惶恐,又難過。

    “收了吧。”她不再看下去,拂袖起身出了房門,於庭院中靜靜而立。

    玲瓏小心看了她一眼,問,“收小庫房嗎”

    楊繾沉默片刻,搖頭,“簪子和琴,都放府庫吧。”

    玲瓏怔了怔,點頭應下。

    繁星滿天不見月,更深露重涼如水,楊繾站了一會便打算回去安置。然而剛轉過身,一道熟悉的聲音含著笑意響起,“人沒等到就走,太無情了吧”

    楊繾身形驀地一頓,不可置信地回過頭,夜色下,古樹參天的幽靜庭院中央,風塵仆仆的紅衣男子隨意站著,眉眼含笑地望過來。

    下一秒,隱藏在暗處的侍衛們傾巢而動,刹那刀劍翁鳴,眨眼間男子脖頸上便架起數把利刃。

    他不為所動地站在原地,眼睛都未眨一眨,就這麽帶著笑,從容而熱烈地望著台階上的人。

    楊繾怔愣地與他對視,看了又看,良久才動了動唇,“”

    “怎麽,見到我太開心啦”青年唇角笑意更濃,“不過我時間不多,想離你近一點,能不能讓這些人先放我一馬”

    楊繾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望向為首的暗七,後者隱隱抽了抽嘴角,在自家主子的期望與夫人的命令之間徘徊片刻,帶頭收了手。

    片刻後,整個庭院裏隻剩下他們兩人。

    楊繾幾不可聞地呼了口氣,忽然提起裙擺飛奔下台階,紅衣青年眼角含笑,早已張開雙臂,穩穩當當地把人接住。

    熟悉的馨香撲鼻而來,季景西滿足地深吸了口氣,收緊手臂,深深把頭埋在她頸窩,“抱歉,我來遲了。”

    楊繾隻覺喉嚨哽得厲害,說不出話,隻能用力地搖搖頭。

    抬手拂著懷裏人柔順的發,季景西輕輕喟歎,好一會才輕聲道,“可惜不能親手為你加簪。”

    楊繾臉埋在他頸間,聞言悶聲回道,“本來也不能”

    季景西被她這回答氣笑了,又用力抱了抱人,而後才不舍地拉開距離,“還不準想想了我就算不當眾為你加簪,好歹私底下滿足一下吧”

    “那像什麽話,不倫不類的。”楊繾道。

    季景西恨鐵不成鋼地瞪她一眼,從懷裏摸出還帶著體溫的長盒,“拿好。”

    楊繾接過盒子,嘴角不由自主地翹起來,“你來得太遲,我都已經散了發,這次就算了吧,怪麻煩的。”

    “得了便宜還賣乖。”季景西又氣又笑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尖,牽起人毫不見外地往屋裏走,“餓死了,有沒有宵夜本世子急奔數百裏而來,要是連頓飯都混不上,我可是要鬧了。”

    楊繾“”

    默默壓下了“這貨居然如此隨意就進我閨房”的怪異感,楊繾不得已陪人吃了頓宵夜。小廚房一直溫著的粥終究還是派上了用場,如此一來,玲瓏白露也總算老懷欣慰了。要知道在季景西出現之前,她們小姐連食欲都沒有,這下居然陪著用了整整一碗呢。

    “你怎麽來的”楊繾仰頭看季景西。

    “千裏奔襲,你說呢”季景西揚起眉梢回望她,“押運隊伍都已經入太原府了。”

    楊繾頓時上下打量起身邊人,末了皺眉,“可有受傷身子受得了”

    說著便要探他的脈。

    季景西強勢地握住她的手把人攔下,順勢懷裏一帶,“別忙了,有事還能來見你肯定是先把自己收拾好了的。”

    那還是傷著了

    意識到他並不想多說這些,楊繾皺了皺眉,吩咐白露去拿冰肌膏來,“你不欲我憂心,但這個你要帶著。”

    季景西眨眨眼,忽然俯身在她唇上落了個吻,“這就是良藥了。”

    楊繾肉眼可見地羞紅了臉。

    季景西定定望著她,心如擂鼓,良久才強迫自己移開視線,不自在地咳了一聲,“給我講講今日的盛況不能親眼見你禮成,聽一聽也是好的。”

    楊繾聽話地講述起來。

    起初季景西還聽得津津有味,可自打聽到越氏出場,神色便凜了一凜,再後來聽聞太後娘娘和陛下都賞賜了重禮,季景西麵上的笑已經完全消失。而聽到謝卓送禮時,漸漸地,青年神色愈發淡下來,連唇角最後一絲的笑意都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完全的麵無表情。

    楊繾後知後覺地發現他的變化,停了話頭,“怎麽了哪裏不對”

    季景西神色複雜地回望她,好一會,突然用力把人抱住,俯身,凶狠地吻了上去。楊繾嚇了一跳,被迫承受了這一個凶巴巴的吻,末了還被對方狠狠咬了嘴唇,血腥氣頓時溢滿口腔。

    “痛”楊繾倒吸著冷氣把人推開。

    血珠子從傷口冒出來,季景西惡狠狠地盯著傷處看,半晌又忽然委屈兮兮地撇嘴,輕輕湊過去把血舔掉,“楊繾,我很不開心。”

    楊繾又氣又無語,隻覺這人的脾氣當真是無法琢磨。

    “你”季景西欲言又止,“算了,跟你說了也不明白。”

    鄭重地轉過來與心上人麵對麵,季景西牽著楊繾的手,嚴肅地開口,“楊繾,你及笄了。”

    楊繾揚起眉。

    “我非常有危機感,草木皆兵都不為過。”青年一字一句,格外認真,“待會離開這裏之後,怕是再也睡不好了,接下來的每一日,都要在忐忑中度過。”

    楊繾幾乎立刻明白了他意指的是什麽。

    “定親吧”季景西目光灼灼,“從北境回來我就讓父王來提親。不,明日就來,我待會就給父王傳信或者我現在就去找楊相”

    青年自顧自說著,居然認真思索起這件事的可行性,“你爹眼下可安寢了”

    楊繾忍不住抽嘴角,“別鬧。”

    “沒鬧,我認真的。”季景西的神色格外嚴肅,“相信我,皇伯父不可能等太久。”

    之所以很久之前就有季楊聯姻的風聲傳出,卻一直未見動靜,很大可能就是對方在等楊繾及笄。

    楊繾終於從他的神色中品出了事情的嚴重性,可還是不確定,“這種事也不是說議就議的,不能兒戲呀。”

    “什麽叫兒戲”季景西不讚同,“我是在正經地向你求親。你若同意,我這就去找楊相說去,一刻都不能耽擱。”

    楊繾哭笑不得,“哪有這樣的我知你在擔心什麽,可事情還沒發生不是你也莫要小看我呀,不是誰都能同我議親的。”

    季景西無語凝噎寶貝兒你說的好有道理,我竟無法反駁。

    弘農楊氏的嫡女,那可不是誰都敢娶的,也就他敢這麽膽大包天,明目張膽了。

    “真的不用我父王明日就來”季景西忍不住問。

    楊繾眨眨眼,“你就確定王爺會聽你的”

    不會。

    季景西默默咬牙。

    眼下這個時局,誰都能娶楊繾,就他不能。就算季楊兩家聯姻,他那位皇伯父也不可能考慮他。

    勤政殿的那位並不怕自己的兒子勢大,因為那都是他一手培養起來的,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既然能給,當然也能收回。可燕親王府不同,燕王季英再如何遠離朝局,好歹當年也是護國將軍,手下親兵百萬,如今又正當壯年,倘若振臂一呼,誰敢說無人響應而季景西出身尊貴,又手握季氏最重要的宗正司,當真爭起那個位子,不可能會比皇子差。

    怎麽看,眼下想立刻把楊繾娶進門都是不可能的

    除非,燕親王府要造反,或者,讓陛下以為他們要反。

    可燕親王府上上下下都沒這個意思,要反早反了,還交什麽虎符。

    主動都不想入局,被動更無可能。

    泄氣地一頭倒在楊繾膝上,季景西閉著眼,周身上下盡是疲憊,“你說你,怎麽這麽難娶”

    一個季玨還不夠,謝氏、溫氏都來湊熱鬧,他是不是還得慶幸少一個蘇煜行

    曲寧溫家暫且撇開不提,謝卓向楊繾示好,要是沒點旁的心思,他季景西就把頭擰下來當球踢

    楊繾人在屋中坐,鍋從天上來

    “那要問你為何非要娶我了。”少女悶著氣回擊。

    “哪有為什麽。”季景西閉著眼,聲音漸弱,“當然是因為你天下第一好。”(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