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身後傳來玻璃碎掉的聲音，時然下意識回頭，眼見寧遇站在燈光昏暗的巷子裏，心裏咯噔一聲響。

    在這之前，她不是沒想過兩人再見麵的情景。時然一直以為，她跟寧遇認識時間不長，再加上兩人也沒真正進入戀愛階段，所以哪怕再見麵也不會尷尬到哪去。可這會兒真碰上，時然才發現自己的內心根本無法平靜。

    可撞都撞上了，總不能假裝不認識扭頭就走吧？時然輕呼出口氣，硬著頭皮跟對方打招呼：“這麽巧啊，寧——”

    話還沒說完，時然就聽寧遇悶哼一聲，驟然倒地。時然甚至來不及驚訝，就覺心髒又是致命一擊：寧遇身後竟然站著不知從哪鑽出來的曲馨。

    時然瞥了眼曲馨的手，也終於明白剛才的脆響聲是從哪兒來的了——曲馨手上竟然握著個已經被砸碎的啤酒瓶！

    眼見寧遇倒地，曲馨也是一臉驚慌失措，渾身顫抖地丟掉手上的凶器，喃喃低語：“是你們逼我的……逼我的……”

    “寧大哥！”時然回神，亟亟衝進巷子，可還沒跑到寧遇跟前腳下就被什麽東西絆了下，直接摔倒在地。這會兒時然也顧不上疼了，埋頭一看，又倒抽了口涼氣。

    寧遇旁邊，還躺著個男人。男人的胳膊和大腿汩汩往外冒著血，整個人已經陷入昏迷。這也是被曲馨襲擊的？

    一時間時然的腦子亂成一鍋粥，也沒辦法細想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隻抬頭望向曲馨：“曲馨你瘋了？！”

    曲馨縮在角落，就像聽不見時然說什麽似的，戰栗地捂住耳朵，嘴裏依舊絮絮叨叨著。

    時然顧不上曲馨，隻埋頭去看寧遇。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寧遇翻過來，正想問問他怎麽樣就覺手上濕漉漉的。時然伸手一看，頭皮驀地發麻，是血。

    與此同時，時然也看清了寧遇的模樣——原本俊朗英氣的容貌早已被血染紅，頭發也被血黏答答地凝著，緊貼在額頭。

    “寧大哥，”時然眼見滿頭是血的寧遇徹底慌了，一邊拍寧遇的臉一邊道，“醒醒啊寧大哥，你別嚇我。”

    寧遇顫了顫睫毛，疲憊地睜開眼，像是看著時然，又像是看著遠方。他勾勾唇，輕輕喊了句：“時然。”

    “我在。”就這麽輕輕一聲，時然的鼻子瞬間酸了，可下一秒，寧遇就重新閉上眼睛，任怎麽拍打都不肯再轉醒。

    時然的眼淚就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一顆接一顆地往下掉，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自言自語道：“別慌別慌，對對，報警。”可時然顫巍巍地掏出手機，這才想起手機早就沒電了。

    時然咬牙，一骨碌爬起來就往外跑。明明不過幾十米的路程，時然卻覺比馬拉鬆還長。時然一邊跑一邊安慰自己：冷靜，時然！隻要跑出巷子就好！隻要跑出巷子自己就可以找人幫忙了！隻要跑出巷子寧遇就沒事了！

    可當時然真正衝出巷子，一見眼前的景象，腦袋轟地一聲瞬間炸了。

    時然驚愕地環視四周，第一個蹦躂進腦子裏的詞匯竟然違和的是“都敏俊西”。這……是在拍《來自星星的你2》嗎？為什麽街上所有人都像被按了暫停鍵一樣地定在原地，就連燒烤攤子上飄出來的灰煙也定格在嫋嫋升起的那一刻。

    一切都發生得太措手不及，時然正覺無助，肩就被人從後麵拍了下。

    “然然！”

    時然嚇得差點跳起來，與此同時就聽曲馨歡快的語調響起：“你發什麽愣啊？”曲馨一邊說，一邊就強行把時然扭過來麵對自己。時然看清曲馨的同時，就見周圍的景象又動了起來。

    吃傷心涼粉吃得滿頭大汗的胖大漢，一邊炸土豆一邊叫賣的大嬸，還有飄蕩在空中的燒烤煙子，以及正啃著肉夾饃吃得滿嘴是油的二貨曲馨。

    時然怔了怔，轉身就又往巷子裏跑，可昏黃的路燈下，哪兒還有寧遇的身影？巷角除了堆著幾個垃圾袋什麽都沒有。

    “怎麽會這樣？”時然咂舌，“明明剛才還在。”

    “什麽還在？”曲馨跟在時然身後探腦袋。見時然神叨叨的，曲馨也沒放在心上，隻舉著手上的飯盒獻寶道：“喏！你要的小麵給你買到了。還有，今天運氣好，碰到賣糍粑的大叔了，也給你買了份，你趕緊趁熱吃。”

    時然接過小麵和糍粑，一時還有點回不過神，“你怎麽又出來了？你剛剛不在巷子裏嗎？”

    “哈？”曲馨一臉茫然，以為時然是在疑惑自己怎麽去了這麽久，苦臉解釋道：“我哪兒在巷子裏，我是去了前麵的現代醫院。唉，別提多鬱悶了，我剛走到小麵攤就鬧肚子，可這條街連個公共廁所都沒有，還好我聰明，想起前麵有個醫院，不然……哼哼！咦，我後來給你發了微信你沒看到啊？”

    時然看曲馨說得信誓旦旦不覺信了五分，但心裏還是放心不下，捉急道：“把你手機給我。”

    曲馨眨眼：“幹嘛？”

    時然隻管伸手要，“給我。”

    曲馨見她急得滿腦門子都是汗，還是依言給她，誰料時然拿到曲馨手機第一件事就是拆後殼，取電話卡。曲馨哎了聲，想要阻止時然卻為時已晚，時然已麻利地取下自己的電話卡，插到曲馨的手機上。

    然後開機，找到寧遇的電話號碼，撥過去。

    聽見電話接通，時然的心也跟著等待音撲通、撲通地跳，響過五六聲後時然就聽那邊傳來熟悉的男低聲。

    “時然？”沉穩的音調裏帶著絲絲疑惑。

    這會兒時然哪還管的了尷尬不尷尬，亟亟便道：“寧大哥，你現在在哪？”

    “在局裏，出什麽事了？”

    “沒……”聽說寧遇安然無恙，時然懸著心驟時放下一大半，想了想還是道，“你沒受傷吧？”

    寧遇在那頭打了個頓，這才道：“怎麽這麽問？我挺好的。”

    “好，沒受傷就好。”時然呐呐，“頭……頭也好吧？”

    寧遇：“……嗯。”

    “那就好。”時然舒出口氣，“我沒什麽事就問問你，那、那我先掛了。”

    說罷，時然就要掛斷電話，那頭卻突然道：“時然。”

    時然眼皮跳了跳，還是嗯了聲。

    電話那頭稍稍沉默：“沒事，天也晚了，你早點休息。”

    “好，你也是。再見。”

    “再見。”

    說完，時然掛斷電話，再抬起頭來，迎接她的就是曲馨鄙視的目光。時然經過剛才那麽一驚一嚇，這會兒整個人都疲軟下來，也懶得跟曲馨解釋，隻重新換回兩人的手機卡，把後殼給曲馨安裝好，還給她道：“喏。”

    眼見曲馨接過手機，又補充了句：“我手機沒電了。”

    曲馨搖頭：“然然，實在不行你還是跟水龍頭和好吧。”曲馨這二貨死活記不住寧遇的名字，每次都是淋浴花灑水龍頭的亂喊，時然推她把，啐道：“胡說什麽，我就是朋友之間隨便問候句。”

    曲馨鄙視之情更勝，“朋友之間問候這麽急啊？非在大街上拆了我的手機問候，回家充滿電再打不行？還有，你自己摸摸你後背，整個都打濕了，你是有多著急多擔心他啊？”

    說到這，曲馨就悶悶地又啃了口肉夾饃，歎息：“這本來給他發好人卡，就是不想未來過擔驚受怕的日子。可這沒在一起，還是擔驚受怕的，那還不如在一起呢！”

    時然抹了把額頭的汗，搭眼沒有說話。

    **

    本來兩人還要去吃烤魚的，時然借口頭疼先回了家。一到家裏，時然也不管脫沒脫鞋了，直接倒在沙發上來了個葛優癱。

    係統大叔道：“然然，我覺得二馨說得很有道理，既然不論怎樣你都會擔心寧遇，還不如在一起。”

    時然正要找係統大叔算賬，這還正在醞釀情緒呢，別人倒是自己撞到槍口上來了。時然抬頭，笑得陰測測：“我當是誰在說話呢，這不是咱們家的都敏俊西嗎？”

    係統大叔恬不知恥地回應：“請叫我都教授，謝謝。”

    時然噌的一下坐起來，暴走：“給你臉你還真打算冒充40寸液晶屏啊！你自己說，今天晚上是怎麽回事！”

    今天晚上的事，其實細想想就能猜到是劇透手環搞的鬼。曲馨當時明明已經去了公安局門口買小麵，如果她折返回來再去巷子，一直站在巷子口的時然不可能沒看見。

    而且當時因為太害怕，時然也沒細琢磨。現在回憶起來，巷子裏的曲馨穿的是粉紅運動套裝，而曲馨今天明明穿的是條嫩綠色的連衣裙。所以她在巷子裏看到的一切應該都是幻象，被定格的人們也是係統大叔製造出來的幻象。

    時然踹桌子以顯示自己的憤怒：“係統大叔我告訴你，你別太過分！我最近忍著你是懶得跟你計較，你別太得寸進尺！”

    自從自己拒絕寧遇後，係統大叔這個腦殘粉就變著法地折騰時然。時然吃飯的時候，他故意用全息屏播放寧遇做飯的影像；時然參加同事聚會，他就秒變逼婚老媽叨叨“別人都成雙成對，就你一個單身狗怎麽好意思跟著出來”。

    每天早上故意變聲成寧遇的聲音喊自己起床，晚上用寧遇的聲音給自己道晚安。最可惡的是，有晚時然起來上夜，係統大叔居然用寧遇的聲音問她：“然然，轉眼就入秋，你一個人睡真的不會空虛寂寞冷嗎？”

    時然覺得自己對寧遇一直放不下，係統大叔有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責任。可她知道係統大叔也是盼著她好，所以一直沒狠下心來對他發過火。可今天這事，係統大叔真的過了。

    時然柳眉倒豎：“你平時放放寧遇的全息屏也就算了，今天居然連幻象都用上了，你是不逼瘋我不罷休是吧？”

    係統大叔滿滿委屈：“然然你誤會我了，今天這個不是我捏造的幻象，而是——Surprise！”

    說話間，係統大叔語調一轉，興奮不已道：“恭喜時然然童鞋，我升級了！剛才是新開啟的影像劇透模式，你喜歡嗎？”係統大叔一邊說，一邊還利用全息屏在空中放了無數朵絢麗的煙花。

    槽多無口。

    時然被綻放的煙花閃得眼瞎，拍桌怒道：“這是驚喜？這是驚嚇好嗎！你知不知道我當時真的差點瘋掉！遇到你就已經很玄幻了，要是再來個什麽時間空間停留的，我還要不要活了？還有，你到底算哪門子智能係統啊？升級了就直接通知主人這才是電子產品正確的職業操守好嗎？誰讓你自作主張搞Surprise的？你有問過我的意見嗎？還有那個什麽鬼的影像劇透模式——”

    吐槽吐到一半，時然驀地停住，這才發現自己的關注點似乎錯了。

    “等等，”時然微微眯眼，“你剛才說影像劇透模式？也就是說我在巷子裏看到的那些幻象是——”

    “那些幻象是未來會發生的事情。”係統大叔接過時然的話，介紹道，“影像劇透模式最大的優點就在於能夠身臨其境地為佩戴者展示劇透內容。像以前，我用語音播報模式隻能告訴你，張一鳴是個一腳踏兩船的渣男。可現在解鎖影像劇透模式後，我就可以直接向你360度全方位地展現這一內容。”

    係統大叔說著，時然就見周圍的景象突然變了，沙發、電視猶如被分解的顆粒一點點散去，漸漸組成新的景象和事物。眨眼功夫，時然的出租房就儼然變成了KTV包間，而張一鳴正與一小姑娘摟抱在沙發上。

    “而且最棒的是，這個模式相當於自帶了【上帝視角】。你想想，以前很多事情，你都是聽別人轉述內容得知。譬如你調回總部的申請被駁回，可現在，你可以直接通過影像做出最直接的判斷。”

    係統大叔解釋之際，周遭的景象漸漸又變成了徐副局的辦公室。徐副局將時然的申請丟給對麵的李主任，李主任畢恭畢敬地接了，埋頭作傾聽狀。

    時然甩了甩腦袋，再睜開眼時，出租屋已恢複了原樣。時然此刻也沒工夫驚歎劇透手環的高科技，隻著急道：“那你的意思是，我今天在巷子裏看到的那幕是真的？二馨會攻擊寧大哥？還有那個昏迷的男的？可是——”

    時然說到一半就忍不住皺了眉，她實在沒辦法相信平時隻關心吃和睡的呆萌曲馨會襲擊人。而且，曲馨到現在為止甚至還沒見過寧遇，她跟寧遇能有什麽仇什麽怨？那個昏迷不醒的陌生男人又是誰？

    時然越想思緒越亂，忍不住在客廳來回轉悠。

    “怎麽可能呢？我跟寧遇已經沒來往呢，曲馨怎麽又會跟他扯上關係呢？”

    係統大叔默默拆台：“一個月前我說寧遇會追求你，你也說不可能。結果現在不僅【不可能】成了【事實】，某人還無可救藥地愛上了那誰誰。”

    時然嘖了聲，還沒來得及說話，係統大叔就反駁道：“難道我說錯了嗎？你敢說你現在不是在擔心寧遇頭上的傷？”

    時然呃了下，揮手道：“我懶得跟你說。”

    **

    晚上，時然不出意外地做起了噩夢。夢裏的男人血肉模糊，時然看不清他的臉，卻抱著他哭得肝腸寸斷。直到哭醒她才想起，那男人似乎在夢裏叫了她的名字。

    時然想起，劇透的影像裏，倒地的寧遇似乎也叫了自己的名字。那時候她自以為寧遇看得見自己所以才喚了她，可現在看來——

    時然甩甩腦袋，不想去思考為什麽寧遇會在昏迷前喊自己的名字，既然睡不著就玩玩手機吧。

    時然摸出手機，本打算逛逛微博，誰料鬼使神差地就打開了知乎，在搜索欄裏輸入了“如果啤酒瓶砸到人腦袋上，人會怎麽樣”。時然看到自己輸入的問題，自己先嚇了跳，但抿抿唇，還是認命地點了搜索。

    把回答一條條看過去，時然看到有位醫生在知乎裏這麽回答：“這就要看啤酒瓶的厚度了。要是啤酒瓶薄些，也就是腦震蕩，可如果啤酒瓶厚點，頭骨被砸裂砸碎都是有的。上次我們就收了個病人，被瓶子敲壞大半塊頭骨。唉，更可憐的是，當時的瓶渣子蹦到眼睛裏了，眼球當場壞死。”

    時然看完，把手機一摔，翻白眼：得，今晚直接別想睡了。

    時然失眠後，第一反應竟然是覺得餓。晚上沒胃口，沒吃下去的那碗小麵，現在倒是有點想了。

    時然看看手機，淩晨一點半。這會兒夜市正是紅火的時候，小麵攤肯定也沒關。反正也睡不著，時然幹脆換了衣服出門，走大道去了小麵攤。

    小麵攤的老板還記得時然，熱情地用家鄉話給她打招呼：“咋個這麽久不來吃麵了喲？”

    “這不就來了嗎？”時然一邊笑著回應，一邊就點了小麵外加一份鹵菜。煮麵要會兒時間，時然就挑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眼睛時不時地瞄向前方。

    這位置正對著公安局門口，進可攻退可守，時然雖然篤定這時候寧遇不會在公安局，但也防著他加夜班，所以故意選了這位置。哪怕寧遇真出現，她也可以找時間跑路。

    係統大叔道：“放心，寧遇今晚不會出現。”

    時然還因為晚上的事生係統大叔的氣，也就沒搭理他，隻托腮東張西望地看風景。過了片刻，一長發及腰的高挑美女從公安局裏出來，走到小麵攤前道：“老板，兩碗小麵，你先做著，我待會兒來端。”

    老板收了錢，連聲稱好。時然望著這邊本來也沒在意，誰料卻突然聽係統大叔道：“一碗麵她吃，一碗麵是給寧遇準備的。”

    時然微怔，還沒回過神來，就聽係統大叔道：“今晚就他們兩加班，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喲。”

    時然知道係統大叔是故意激自己，深呼口氣，悄聲道：“這些內容好像需要【上帝視角】技能才能知道吧？我可沒同意使用技能，你別浪費我次數。還有，你私自亂劇透，我可不可以向你們劇透委員會投訴你濫用私權請求咯嘣你啊？”

    係統大叔哼哼聲，頗有破罐子破摔的風範：“既然你都要槍斃我了，那我死之前，再多跟你劇透一句，這女的叫許立，是寧遇的女朋友。”

    時然眨了眨眼，徹底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