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算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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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足旬日,流言已傳得滿天飛,內容越來越過分,皇後也派人來了好幾次,夜懷央都故意拒絕了,以表明自己寧死不願與楚驚瀾為伍,皇後看在眼裏,確定了她的忠心,於是便開始拉攏她當自己的眼線,威逼利誘輪番上演,夜懷央頂著莫大的壓力看似快撐不住了,其實都是演給旁人看的,實際上此舉正中她下懷。
僅有的不如意便是楚驚瀾的態度了。
從事發至今他再沒進過宮,也沒發表任何意見,任外頭亂成一鍋粥始終足不出戶,隻當未曾聽聞隻言片語,活像個局外人。
夜懷央知道,這次是真的惹惱他了。
她做任何事向來都極有把握,即便偏離了原有路線也能及時扳正,這點她一直引以為傲,可碰上楚驚瀾卻完全失控了,每當她試圖摸清他的心思的時候總是水中撈月般掬來滿掌幻影,虛實參雜,晃眼間就盡數流泄於指縫間,再難捉住。
月牙瞧她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以為她是受了流言蜚語的影響,正想要開導她,她卻轉過背困覺去了,還囑咐月牙未時叫她起床。
“小姐,下午要出門?”
她簡短地說:“要進宮。”
之前她也想過太後必定不會輕易讓她嫁給楚驚瀾,沒想到附加條件是讓她監視他,這主意應該是皇後想出來的,不然也不會屢屢派人遊說她,磨了這麽久,樣子也做的差不多了,再拖下去恐怕會有反作用,所以她決定今天去答應下來。
懿旨一下,她就是他的王妃了。
她把這份期待潛藏在心底,像往常一樣準時來到了東凰宮,可萬萬沒想到的是走進殿門居然瞧見一抹明黃色的身影,陰沉的目光籠罩過來,她掌心瞬間溢出了薄汗。
皇帝今天居然也在這!
她意識到有什麽不對,言行舉止越發謹慎,塗著淡淡胭脂的臉上除了恭敬幾乎看不出任何情緒,可謂滴水不漏。
“臣女恭請皇上皇後聖安。”
近來接觸的多,皇後對她一直是笑眯眯的,眼下臉色卻不太自然,雖說是在她宮中,皇帝沒開口她也不能逾矩,隻好看著夜懷央跪在那兒,所幸殿中蒸了冰甚是驅暑,夜懷央漸漸消了汗,心中越發冷靜起來。
“你就是夜懷央?”
皇帝沉冷的嗓音在殿中彌漫開來,帶著遙遠而不可抵抗的壓力,夜懷央伏首輕聲答道:“回皇上,正是臣女。”
“朕倒不知皇後何時與夜氏走得這般近了。”
說完,皇帝緩緩轉過頭看向皇後,一臉耐人尋味的笑容,皇後暗自繃緊了心神,神態卻是一如既往的溫良恭順。
“皇上有所不知,母後這幾日身體抱恙,便將白貴人之事全權交給臣妾處理了,臣妾須了解所有細節才好下判斷,於是就多傳召了夜姑娘幾次。”
“既然如此,朕正好也聽聽來龍去脈是怎樣的,夜懷央,你不妨從頭到尾說一遍。”
皇帝雙腿高高架起,順手拿來茶盞一下又一下地拂著,儼然是要與她們耗在這了,皇後臉色僵了一瞬,斂在水袖之下的柔荑緊之又緊。
事情已過去這麽多天,早就有人把起因經過一五一十地匯報給皇帝了,他現在卻要聽夜懷央親口訴說,定是想從中挑出刺來好為白芷萱開脫,這個賤女人,肯定又在皇帝麵前說了些什麽,真是陰魂不散!
就在皇後暗自腹誹時夜懷央已經不動聲色地觀察一陣子了,直覺告訴她皇帝不單單是為了白芷萱而來,她必須打起十二萬分精神來應對,以免教他看出了端倪。
思及此,她怯怯地看了皇後一眼,弱聲道:“啟稟皇上,事情是這樣的,十幾日前貴人邀臣女進宮敘話,臣女如約而至,緊接著貴人說要去賞花,就把臣女帶去了偏苑,誰知剛剛走進殿內杏兒姑娘就把門關上了,還……還逼臣女喝下那杯茶,臣女不願,將茶盞打落在地,杏兒姑娘大怒,突然掏出一把匕首架在臣女的脖子上,又強製性地喂臣女服下另一枚藥丸,後來……後來……”
夜懷央再難啟齒,晶瑩的淚珠在眼眶裏打轉,嬌軀亦微微顫抖著,把一個閨中少女遭遇這種不堪之事的委屈和羞憤演了個十成十,連皇後看了都有些於心不忍,皇帝卻毫不為之動容。
“後來如何?”
夜懷央咬緊了唇,臉蛋憋得通紅,不由自主地向皇後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皇後心裏正是七上八下,怕夜懷央被皇帝逼得臨時改變說辭,又怕皇帝發起火來對她做出什麽,不管是哪一種結果都利於白芷萱脫罪,她定不能讓這種事發生,想到這,皇後婉然開口:“皇上,當時夜姑娘已是神誌不清,恐難敘述之後的事,臣妾當時也在現場,看得清清楚楚,夜姑娘奪門而出,差點跌下台階,是皇弟救了她。”
“救?皇後提到這個字,到讓朕想起一件陳年往事。”皇帝撐臂而起,緩步走近夜懷央,鉗住她的下巴一字一句地說,“十年前白蓮教謀亂之時,皇弟好像也救過你吧?”
他居然知道這個!
夜懷央心中陡然翻起了驚濤駭浪,幾欲窒息,這一刻她才察覺眼前這個男人有多可怕,但就在幾秒之內她已經穩下心神做出了應對。
“十年前……白蓮教?”
皇帝見她一臉懵懂,遂似笑非笑地說:“當時你年紀小,不記得也屬正常。”
夜懷央知道皇帝是在試探她,心中警鈴大作,暗想若順著他的話說下去定會引起他的懷疑,倒不如反其道行之。
“不,皇上,臣女記得當年有人救過自己,可如果那個人是王爺的話……”她的淚水潸然而下,眼神卻極為堅定,“臣女寧可忘恩負義也絕不會嫁給他!”
皇後看自己做了這麽多天的努力就要毀於一旦,也顧不得禮數了,插嘴勸道:“古來女子名節最為重要,你這是說的什麽傻話……”
話還沒說完就被那道冷冽的目光紮了一下,她霎時不敢再作聲,隨後便聽見皇帝說:“哦?這是為何?”
“因為臣女的兄長說他狼子野心!”夜懷央咬咬牙,閉著眼睛喊出了這句話之後便趴在了地上,脊背隱隱發抖,汗水自頰邊滴落,看起來甚是恐懼。
皇帝的反應卻有些耐人尋味,既沒斥責她也沒繼續逼問,聲音輕之又輕:“夜懷央,你可知私下詆毀王爺是抄家滅族的重罪?”
“臣女知道。”她抬起頭,在兩雙眼睛的注視下伸直了脖子,滿臉大義凜然,“可兄長教過臣女,夜家縱死也當盡忠。”
皇帝沉默,目中綻出一縷銳光,寸寸壓在她的心弦上,沉重至極。
夜懷禮的忠心自不必說,這麽多年以來一直勤勤懇懇地駐守在關中,接風宴上那一句“臣以為瀾王殿下不適合入朝議政”更是深得帝心,而夜懷央幾次提到他的教誨,言之鑿鑿,奉若神諭,無形中倒令皇帝放下了些許猜疑。
就在這個緊張的當口,皇後突然行至身前跪下道:“皇上,臣妾有事啟奏。”
皇帝一臉漠然地看著她:“說。”
“臣妾前幾日清查起居注時發現白貴人的侍寢日期有篡改之跡,本想等抓到人後再向您稟報,可……”她話還沒說完,皇帝猛地轉過臉來,陰鷙的神色令她自動消音。
伏在地上的夜懷央唇邊溢出一絲冷笑,轉瞬消弭於無形。
皇後還真是精明,專門挑在皇帝猶疑不定時出手,既避開了雷霆之怒,又賣了自己一個人情,真是一舉多得。話說回來,這起居注肯定是皇後派人造假了,目的就是讓皇帝懷疑白芷萱私通,她肚子裏這塊肉恐怕馬上要成為催命符了。
耳畔響起了輕盈的腳步聲,原是宮女捧著起居注來了,才走到皇帝麵前,他倏地抬手將其掀出去好遠,宮女嚇得趴倒在地,抖如篩糠,皇後也隨之跪下請罪。
“皇上息怒,臣妾……”
“住嘴!”皇帝暴怒,渾身散發出駭人的戾氣,“皇後,你可真是朕的好皇後!”
說罷,他重重拂袖離去,衣袂振開的響聲傳入眾人耳中皆如滾雷過境,連帶著心房都震麻了,好半天才恢複過來。
皇後由芊兒攙扶著起身,坐回主位後臉色仍有些發白,徐徐吐了口濁氣才道:“夜懷央,本宮可是為了你把皇上都得罪了。”
夜懷央驚魂未定,隻磕了個響頭,一語未發。
“起來罷,別光知道磕頭,你夜家的忠肝義膽倒是也讓本宮見識見識。”
夜懷央囁嚅著問道:“娘娘的意思是……”
皇後瞟了她一眼,麵帶不悅,“白家投靠瀾王圖謀不軌已是事實,你理應為皇上和朝廷出一份力,再者也該為自己想想,本宮今天保的了你,明天可就說不準了。”
她臉頰又淌下兩行淚,心中似有千萬個不同意,卻硬生生從牙縫裏擠出四個字:“臣女……遵命。”
“這才對。”皇後輕挑著嘴唇笑了,擺擺手命她退下,“好了,回去等著接旨吧。”
她複施禮,默然離開了大殿,一路都沒什麽表情,直到出宮門上了馬車才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
此刻,謝國公府邸——
白習之在前廳已經等了一個時辰,終於見到姍姍來遲的謝淵,按理說這已是怠慢,可他也顧不得那麽多了,等下人一離開就急急上前攀談。
“謝公,你聽我一言,夜家已經與瀾王聯手,這次是衝著我白家來的,下次要整垮的就是你謝家,不可不防啊!”
謝淵轉著手中的金銀雙珠淡淡道:“白公,你上次過來說的就是這些話,可至今也拿不出證據,反倒你女兒的罪狀是一樁接一樁地揭出來,恕我直言,我實在是無法相信你啊……”
白習之臉色忽白忽紅,尷尬、恥辱、憤怒齊齊湧上心頭,差點一口氣背過去,奈何白家已到了生死存亡之際,他無論如何也要撐住這口氣求得謝家的援助,不然就什麽希望都沒了。
謝淵又是何等的老奸巨猾?莫說他不信白習之所說,便是信了恐怕也會坐山觀虎鬥,在他眼裏夜家也就能跟白家鬥一鬥,真要動他謝家恐怕還沒那個實力。
“謝公,你相信我,我真的……”
隻聽喀啦一聲響,窗邊傳來異動,謝淵立刻警覺地走過去推開了窗子,外麵清風徐來,綠柳如茵,就跟往常一樣沒有任何人經過,他謹慎地檢查了許久之後才重新關嚴實。
縮在石廊角落裏的謝芸心弦一鬆,迅速溜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