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籌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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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陸珩在秋楓院待了一下午,傍晚時分才回來,夜懷央聽到他說謝芸的病情有所反複,立刻讓人從山下購買了許多靈藥給她送過去,又過了幾天,她親自去了秋楓院一趟。

    謝邈見到她還是十分客氣的,畢竟楚驚瀾救他在先,夜懷央送藥在後,比起人情淡薄的謝家不知好了多少,他心裏非常感激他們。

    夜懷央與他寒暄了幾句就進房去看謝芸了,來得湊巧,她剛好醒著,身上披了件黛藍色的寬鬆絲衣,半躺半坐地倚在床頭,人雖然看起來瘦弱無力些但氣色還不錯,於是兩人就隔著紗帳聊了一會兒。

    “你的傷都好了嗎?”

    夜懷央忍不住同她打趣:“多虧了陸珩的藥,已經不礙事了,說來我之前還小看他了,當年京中盛傳的妙手醫君果然並非浪得虛名啊。”

    提到陸珩,謝芸那雙翦水秋瞳不知不覺染上了一抹亮色,連帶著整個人都精神了起來。

    “他向來是這般厲害的,先皇還健在時都是由他開方子調理身體的。”

    “那你呢?”夜懷央挑了挑眉梢,頗有些揶揄的味道,“這些天你身上用的嘴裏吃的可都是他親自調配的,你就沒覺得倍感舒適?”

    聞言,謝芸淡淡地笑了笑,並沒有想象中那麽欣喜。

    “話雖如此,可你知道麽,他每天過來送了藥就走,我連他一麵都沒見著……其實我也明白,能像現在這樣我應該滿足了,可就是控製不住我自己……”

    她垂下螓首,雙手緊絞著絲帕,似乎含著難以訴說的哀傷,夜懷央安靜地看著她,眸中閃過一縷精光,爾後忽然握住了她的手。

    “你不該滿足,今日的局麵並非你造成的,為何要你來承擔這一切?你須明白,陸珩心中那把鎖不是你上的,你要解開就必須去找那個拿著鑰匙的人,在這自怨自艾是沒有用的!”

    謝芸瞬間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卻隻是扯了扯幹澀的唇,語調淒涼:“他是我叔父,我能把他怎麽樣?”

    夜懷央驀然站起身來,容色淩厲,眸底竄著火苗,似有些恨鐵不成鋼。

    “他做那些事的時候又何曾顧及過你這個侄女?讓你去給陸太傅奉茶,成為殺他的劊子手,正好又借此除去了你腹中的骨肉,讓你和陸珩徹底一了百了!你們走到今天全是他一手造成的,你難道不恨他?”

    “我是恨他,可又能如何?”謝芸閉了閉眼,兩行清淚滑下臉龐,“他的所作所為號稱全都是為了謝家,也確實因此受皇上重用,長老宗親都看在眼裏,讚揚他尚且來不及,誰還會記得我這顆被犧牲的棋子?”

    “為了謝家?”夜懷央冷冷一笑,風輕雲淡地扔出一句話,“殺掉你父親謝潛也是為了謝家麽?”

    “你說什麽?”謝芸猛然抬頭,圓眸睜得極大,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

    “我說,你父親不是因為突發心疾去世的,而是謝淵設計害死的。”

    “不可能!我叔父不可能這麽做的!”

    謝芸繃直了身體,幾乎是用盡所有力氣向夜懷央喊出這句話的,仿佛這樣就能證明她說的是假的,可不知為什麽,她忍不住劇烈顫抖,就連背後的傷口崩裂了都沒有察覺,血很快就浸透了絲衣,團團濡濕洇開,猶如暗色烈焰般灼燒著人的神智,夜懷央眸光一轉便看見了,終是不忍心再說下去,伸出雙手沉沉地按住了她的肩膀,讓她平靜下來。

    “妹妹,你在騙我對不對……”

    聽著她虛弱的哭聲,夜懷央低低地歎了口氣,扯出帕子為她拭去眼淚,沉聲道:“芸姐,我不會拿這種事來騙你,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讓陸珩來親口告訴你。”

    謝芸微怔,又一顆豆大的淚珠溢出眼眶,無聲地落在了衣襟上。

    “你是說……阿珩也知道這件事?”

    “我們都是剛知道不久。”夜懷央微微垂下鳳眸,神色無端沉重,就像被水打濕的紙船一樣,“本來是想等你傷好了再跟你說的……”

    “你們是如何得知的?”謝芸捂著唇,語不成調地擠出一句話。

    “你還記得陸太傅臨死前說的那句話麽?陸珩覺得可疑就去查了查,種種跡象都令人覺得是陸太傅知曉其中內情才被謝淵殺掉的,可惜苦無證據,後來他在陸太傅的遺物中找到了一本冊子,上麵寫著諸多疑點和幾個人名,我們順著線索查下去,發現原來是謝淵偷偷換掉了你父親的藥又設法引他病發,才導致他不治身亡的。”

    謝芸狠狠一震,蔥甲戳進了掌心,一片鮮血淋漓。

    “有人……能夠證明嗎?”

    夜懷央沉沉地看了她一眼,道:“當年為謝淵製藥的那個大夫暴斃了,但他的妻女逃走了,我已經派人將其找到,就安置在天棲樓。”

    謝芸倏地頹倒在床,眼前一片暈眩,恍恍惚惚中她攥住了夜懷央的胳膊,骨節都泛了白,可見用力之大。

    “我要見她。”

    夜懷央微微頷首,清晰而果斷地吐出一句話:“好,等回到王都就讓你見。”

    之後便再也聽不到房間裏的聲音了,夜懷央出來的時候麵色平靜無波,卻是悶了一身汗,被清涼的山風一吹頓覺舒暢不少,她把微濕的發絲掖到耳後,又回頭看了看那座死寂的屋子,輕輕翹起唇角,然後帶著月牙回了毓蘭殿。

    傍晚來臨,白天的喧囂都漸漸沉進了山野之中,殿宇樓閣被薄霧所籠罩,顯得格外寧靜祥和。

    月牙跟著夜懷央走在蜿蜒的小徑上,見著人煙稀少她膽子便大了起來,忍不住悄聲問道:“小姐,您為什麽把那些事都扣在陸大夫頭上啊?”

    “不這樣說,謝芸豈會這麽快就相信我?”

    “可就算她相信了也不一定能說服謝大少爺,到時該怎麽辦?”

    夜懷央淡淡道:“那就還得讓陸珩出場,他與謝邈是從小到大的玩伴,鬧成這樣本就非兩人所願,如今有了共同的敵人自當聯手對付,解開心結。”

    “您這不是把陸大夫也算計進去了……”月牙嘀咕道。

    “我又沒讓他去殺人放火。”夜懷央剜了她一眼,她頓時不作聲了。

    事實上在楚驚瀾的計劃裏是把這件事交給了陸珩去辦的,但她覺得陸珩情緒不穩定容易搞砸,所以瞞著他們親自跑了這一趟,這才安了心,至於算計陸珩在她眼裏根本算不上事——連夜懷禮她都敢哄著騙著灌迷魂湯,何況區區一個陸珩!

    隻不過夜懷央怎麽都沒想到說曹操曹操到,就在她踏進毓蘭殿的一刹那,遠遠就看見了端坐在大廳裏的夜懷禮,微冷的目光瞥來,她不由得一凜。

    完蛋,被抓個正著。

    她挽著裙擺佯裝輕鬆地走了過去,還沒來得及說話,另一尊坐在太師椅上的大佛又撞進了視線裏,同樣也在盯著她,眼底寒氣兒嗖嗖地往外冒,她心裏頓時大呼不好。

    真要命,這兩個男人單拎出來已經不好對付了,加一起能把她訓死!她這會兒是不是直接跪下求饒會比較好?

    夜懷央正戰戰兢兢地盤算著,夜懷禮慍怒的聲音已經灌進了耳朵裏,宛若雷鳴。

    “傷還沒好,誰準你出去轉悠的?”

    “我……”夜懷央一時語塞,下意識向楚驚瀾投去了求救的眼神,誰知反而被他眼中的冰棱戳得一哆嗦。

    “你是不是去秋楓院了?”

    夜懷央小心翼翼地答道:“是啊,我去看看謝芸……”

    不說還好,一說楚驚瀾的臉色又沉了半分,“秋楓院和毓蘭殿一南一北,你邁著腿走過去就算了,一個影衛都不帶是想幹什麽?”

    話音剛落,那邊又劈頭蓋臉地訓了過來:“上次的事還沒查清楚,若是皇後真想對你不利你這樣豈不是正中她下懷?人一生病,腦子也放空了不成?”

    夜懷央來回看了看他們倆,小臉一垮,帶著細微的哭音說:“我不是故意的……”

    “不許假哭!”楚驚瀾毫不留情地拆穿了她,她頓時心窩拔涼。

    完了完了,今天非得交代在這不可。

    緊急關頭,她腦子裏靈光一閃想到了離間計,平時致力於維護他們二人關係的她現在為求自保也顧不得那麽多了,張口便向夜懷禮哭訴道:“哥哥,王爺他凶我,你帶我回冬院好不好,我不想再呆在這了……”

    “行,走吧。”夜懷禮拂襟而起,俊朗的眉目瞬間化冰,狀若輕巧地說,“正好他看不住你,我來看。”

    夜懷央腳一軟,差點沒站穩。

    開什麽玩笑!照夜懷禮那個操練士兵的手法,她估計要被關到春蒐結束才會被放出來,那就什麽都不要做了!思及此,她使勁擺手道:“哥哥,不用麻煩了,我還是待在毓蘭殿吧,我保證……”

    話還沒說完,楚驚瀾一個箭步邁過來擒住了她的手問道:“這是怎麽弄的?”

    夜懷央低頭一看都快哭了,那是謝芸剛才抓的印子,好死不死的,揮袖的間隙露出來了,她望著眼前兩個男人越來越冷的臉,決定放棄抵抗。

    “我錯了,我不該跑出去,你們揍我吧……”

    “我哪敢揍你?隻怕人還沒回去信就傳到大伯那裏去了。”夜懷禮冷哼一聲,轉過頭對月牙說,“還不去拿東西給小姐上藥?”

    月牙早就站不住了,被他這麽一點名立刻撒丫子衝進了房內,沒過多久就捧著玉靈膏出來了。

    楚驚瀾托著夜懷央的手,峻肅的麵容卻未放鬆片刻,他非常清楚夜懷央是去幹什麽了,擅自行動不說,還破壞了他不想讓她攪和進來的意圖,簡直是胡鬧,等下他定要好好收拾她!正想著,夜懷禮又開口了。

    “下不為例,再讓我發現你出去亂跑我就把你鎖起來,聽到沒有?”

    “聽到了……”夜懷央欲哭無淚地接受了不平等條約,然而夜懷禮的下一句話卻讓她陡然抬起了頭。

    “我手下的人剛才前來稟報,說茶話會的前幾天夜裏有人偷偷送了封密信到皇後的寢殿,或許與你燙傷之事有關。”

    “那個人是誰查出來了麽?”

    夜懷禮黯然搖頭:“還沒有,天色太暗,時間也過了這麽久了,很難查出來。”

    夜懷央沉默了,隻覺得整件事都透著蹊蹺,是何人去告的密,信中說了些什麽,皇後又為何要這樣做,她完全分析不出來,就像被困在一團迷霧之中,混混沌沌辨不清出路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