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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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許是春天到了,謝家後院裏養著的那隻浣熊特別暴躁不安,不但把食物扔得到處都是,還把籬笆啃出好大一個洞,偷偷鑽出去好幾次,差點抓傷了人,謝芸為此傷透了腦筋,後來請了三位專業的飼養人來看顧才安分下來。

    然而謝家本家是輕易不讓外人進的,謝芸擅自把這三個人安置在她的院子裏已是違反了規矩,所以沒過兩天謝鵬就找上門來了。

    謝鵬是家生子,負責訓練謝家豢養的護衛及府邸的安全,武藝高強,擅使九節鞭,深受謝淵重用,連姨娘們和那些庶子庶女見到他都是客客氣氣的。謝芸雖說是正兒八經的大小姐,身份高出他們一截,但為人溫柔和善,對謝鵬也是禮讓三分的,所以在這件事上她並沒有持強硬態度,隻是好聲好氣地與他商量著。

    “統領,你看能不能容我再留他們幾日?等這浣熊的情況穩定下來我就讓他們離開,行嗎?”

    謝鵬麵無表情地說:“大小姐,這不合規矩。”

    “我知道不合規矩,但他們都是身家幹淨的手藝人,這點我已經讓人打探過了,你若不放心,可以再讓人去查一遍,我保證不會有問題的。”

    謝芸本來半蹲在籬笆邊逗弄著浣熊,見他如此嚴肅不免緊張地站直了身子,一顆紅得發亮的蛇果緊緊地捏在手裏,隱約透露著內心的不安。謝鵬將她的反應看在眼裏,卻無動於衷,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地動了動,後頭那兩個侍衛立刻圍了上來,準備請飼養人離開。

    “大小姐,還請您讓開,別讓屬下難做。”

    “不要。”謝芸倏地張開雙手擋在門口,眼底浮起盈盈水光,菱唇也輕顫著,似極為委屈,好半天才吐出一句話,“芊妹回府小住,光是妝娘就帶了四五個,那也是外頭找來的人……”

    說著,那晶瑩的淚珠迅速溢滿眼眶,宛若細碎的星子,隻要眨一眨就會掉下來,謝鵬見狀不禁皺了皺眉。

    平時這個大小姐不管遇到什麽事都不爭不搶,很少跟人鬧矛盾,雖說與境地有關,但多半還是因為性子溫婉,沒想到今天因為這個事委屈成這副模樣,看樣子是真心疼愛這浣熊,若他執意為難,鬧大了恐怕要遭人非議。

    謝鵬如此想著,不知不覺看了謝芸許久,那泫然欲泣的樣子似乎印進了心底,頗惹人憐惜,他一時竟迷怔了。另外那兩個護衛卻沒察覺到自己的頭兒是什麽心思,直接就衝了過去,要把人強行帶離,謝芸慌忙阻攔,一不小心被推了一下,整個人霎時失去平衡朝地上摔去!

    說時遲那時快,謝鵬一個箭步跨過去截住了她的身子,本欲迅速抽身遠離,卻聽見她低聲呼痛,定睛看去,她娥眉緊蹙,似在極力忍痛。

    原本背上的傷就沒好,經此大動怕是又扯裂了。

    謝鵬心裏暗叫糟糕,若鬧出了好歹他必要遭受懲罰,正欲訓斥那兩個不知輕重的手下,豈料謝芸忽然仰起頭來看著他,淚珠滾落雙腮,留下一線水痕,襯著雪白無暇的麵容,端的淒楚動人。

    “統領,你若真要帶走他們,我的浣熊就活不成了……”

    謝鵬狹長的雙目微微一縮,竟浮現出某種不該有的情緒,扶著謝芸的手驀然變得滾燙,意念之中仿佛已透過薄緞輕紗撫摸上那乳白色的肌膚,有多嫩滑幾乎能夠想象得到,他愛不釋手,甚至更想往深處探索,迷失在那馨香的胴體之內。

    丫鬟的喊聲猛然驚醒了他的遐思。

    “小姐,您要不要緊?”

    謝鵬瞬間放開了謝芸並退到幾步之外,神色略顯不自然,眼底那抹異芒卻久久不散,盯了謝芸許久才揚聲揮退了手下,道:“他們並非有意衝撞大小姐,還請您恕罪。”

    邊上半點兒聲音都沒有,謝芸猶在暗自垂淚。

    “……屬下改日再來,望大小姐保重身體。”

    說完,謝鵬帶著人迅速離開了,步履匆忙,仿佛有團邪火追在屁股後頭燒,待他徹底消失在廊下,謝芸拈起絲帕緩緩拭淨了頰邊的水漬,淡淡道:“扶我起來。”

    貼身丫鬟湘兒立刻托住她的手臂,而那三個從始至終都顯得很害怕的飼養人也從籬笆內閃到了麵前,身姿矯健,沉穩如山,儼然都是練家子。

    “謝小姐,可還安好?”

    “無礙。”謝芸淺笑,濕漉漉的眸子已不見先前的怯弱和慌張,反而像和風般平穩,“東西已經灑在他身上了,如無意外,夜裏即會生效。”

    為首的那人點頭道:“剩下的事就交給我們,謝小姐還是盡快去找陸大夫吧,那東西可不能在手上殘留太久。”

    “我知道了。”謝芸斂衽,旋即邁著蓮步離開了。

    回到偏院,陸珩已在門口等待多時,謝芸遠遠地望著,內心宛如長滿清新草芽的原野,柔軟中散發著令人喜悅的生機。

    此前隻聽夜懷央說要讓幾個人潛入謝府暗中行事,卻不料陸珩也是其一,打著為她看病療傷的旗號換了張麵具就來了,出現在她麵前的一刹那,那種驚喜的感覺簡直讓她猝不及防。

    她知道,夜懷央是想成全他們,這份心意她記下了。

    恍惚中陸珩已大步走了過來,看她怔怔的樣子不禁急道:“沒成功?”

    “成功了。”謝芸淡淡一笑,眼波輕晃,宛若平湖秋月。

    陸珩瞧著她的笑容,心弦似被什麽東西撥動了一下,陣陣餘波幾乎將他冷漠的麵具撕碎,他沉寂了半晌才道:“回房吧,我幫你把手上的藥洗掉。”

    說著,他率先轉身朝臥房走去,謝芸默然跟上,豈料沒走幾步一個踉蹌朝前撲去,陸珩眼疾手快地抱住了她,這才發現她麵如金紙,冷汗密布。

    “怎麽了?你是不是也把那藥粉吸進去了?”

    湘兒心直口快地說道:“才不是,都怪謝鵬那個混賬!縱容手下推倒了小姐不說,還抱著小姐不放,小姐背上的傷口早就裂開了,都忍了好一陣子了……”

    聞言,陸珩頓時怒火中燒。

    她好歹也是謝家的小姐,如今連一介家奴都敢覬覦,她究竟過的是什麽日子?

    “多嘴。”謝芸輕斥了湘兒一句,撐起胳膊便要站起來,背上又是一陣撕裂,她咬緊了唇,還未忍過這波痛楚,身子陡然一輕,整個人已被陸珩打橫抱起。

    “阿珩,我沒事,你放我下來吧……”

    謝芸細聲勸著,陸珩卻不聞不問,徑直走入房內,到了床榻邊才彎腰把她放下,緊接著便撕開了她的衣裳,布帛碎裂聲響起的一瞬間她遽然一顫,背後又流下了幾條血線,陸珩緊盯著那片駭人的猩紅,幾乎目眥欲裂。

    她的身子原是光滑如緞的,他仍然記得手掌撫摸過的觸感。

    謝芸忍著疼回過頭去,瞧見那明暗難辨的目光頓時心頭一抽,再也顧不得其他,伸手便要扯回自己的衣裳遮住身體,陸珩卻死死地拽著,猶如生了根一般,紋絲不動,她急了,豆大的淚珠奪眶而出,滿含自卑和羞愧。

    “你別看……別看……”

    她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白璧無瑕的她了。

    陸珩終於回過神來,手一鬆,任她捧著衣裳縮進了床角,綃帳之內光線疏淺,隻隱約見他閉了閉眼,情緒瞧不分明,像是幽潭之中浮動的暗影,深沉而模糊,令人想要探究又不敢靠近。

    “我去配藥,讓湘兒來幫你。”

    擠出這一句話之後陸珩就轉身離開了房間,猶如琴弦崩斷,暴雨驟停,幹脆得不留絲毫餘地,因為他心裏明白,自己已經瀕臨失控了。

    父兄之仇一日未報他便一日無法與她坦然相處,即便心疼至死。

    是夜。

    寂靜空曠的天幕下,在遠離主屋的護衛院,無須輪值的那一班護衛已經進入了夢鄉,包括護衛統領謝鵬,然而自幼訓練出來的警戒心卻讓他在一片黑暗之中睜開了雙眼,盯著花紋繁複的帳頂,他忽然麵露恐懼。

    為什麽他全身都動不了了?

    似要響應他一般,一個身手敏捷的人從窗外翻了進來,兩三步就邁到了他麵前,幽幽月光映出粗獷的麵容,似曾相識。

    他認得這個人,他是瀾王身邊的護衛!

    謝鵬大驚,不知他為何會出現在自己房間,又是何居心,但看那雙冷目透著鋒利的光他便知道大事不好了,下一刻,晃過他眼前的是比目光更鋒利的刀刃。

    “謝統領,要麻煩你替我做件事。”

    謝鵬想問什麽事,卻連張嘴都成了件困難的事,無盡的疑問攜著恐懼縈繞在心間,霎時令他汗如雨下,不過很快唐擎風又再度出聲。

    “麻煩你替我背下殺害江南巡撫的黑鍋。”

    言畢,銀光一閃,手起刀落,謝鵬隻感覺到頸間稍微麻癢了一下,然後就有什麽東西狂肆地湧了出來,散發著濃重的腥味,他意識到那是自己的血,瞳孔遽然睜大,可什麽都阻止不了,滯重感從指尖蔓延到全身,又逐漸消失,再往後,他便什麽都感覺不到了。

    唐擎風看了眼死不瞑目的謝鵬,就著被子一卷,把人扛在背上迅速閃出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