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斡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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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五日,雲霆出發去祭祖,蘭寧同文武百官一起站在城樓上,目送那明黃華蓋和五彩寶車離開,不出意外地看到了蘭婧和謝惜樂。她轉著手上的珠子,冰冷的臉上沒什麽表情,隨著湧動的人潮出來,回到了將軍府。

    沒想到雲霆剛走謝詢就跟了來。

    “謝大人,太常寺寺丞不用跟著去祭祖麽?”

    “蘭將軍,這隻是掛職,我還是五殿下的幕僚。”

    “那你也不用一時三刻都守在這,我會武功,能保護好自己。”

    “我也是這麽想的,可既然殿下交代了,我還是要恪盡職守。”

    蘭寧有些頭疼。

    將軍府門外也不知是哪個不識時務的在鬧騰,活像進了打鐵鋪,東西叮咣摔得滿天飛,男女聲交織在一起,嘈雜又模糊,仿佛夏日的蟬鳴,不停循環。

    “朝露,去看看怎麽回事。”

    小丫鬟顛顛跑了出去,不消半刻又跑回來,道:“小姐,是秦公子和鳶小姐在吵架。”

    蘭寧的頭更疼了,顧不上跟謝詢扯嘴皮子,抽身往大門前走去。

    秦梓閣來的時候嶽夢鳶剛好提著一堆肥料進門,看見他二話不說先澆了他一身,然後才問他來幹什麽。或許是秦梓閣答得不討巧,她能招呼的全都招呼上去了,地上一片狼藉,外頭圍了一小圈人,看得滋滋有味。

    “你有完沒完?知不知道煩人多少錢一斤?”

    “嶽姑娘你別這樣,我就說兩句話還不行嗎?”

    “兩句話?”嶽夢鳶怪叫,又扔出一把鏟子,“半個字也不行!”

    秦梓閣正狼狽地躲閃著,突然見到門後多了個影子,喜道:“寧兒!”

    蘭寧漠然地看著眼前這景象,冷聲吩咐道:“讓他進來,朝露,把門關上。”

    嶽夢鳶不服氣,兩步跳到她麵前說:“阿寧,理他幹嘛啊?”

    蘭寧拍了拍她身上的土,把她往回推,聲音軟了幾分:“你先回屋去換件衣裳,我同他說兩句。”

    “那好吧。”嶽夢鳶嘟著嘴走了。

    院子裏終於安靜了,也少了些灼人的目光,驕陽曬得身上發燙,可秦梓閣隻要一看她的眼,就又跌回了數九寒冬,嘴巴似乎都凍僵,不知該發出什麽音節。

    “有話快說吧,我還要跟鳶兒打理藥圃。”

    “我……我很擔心你,想來看看你過得好不好。”

    “我過得很好,如果秦公子不來會更好。”

    秦梓閣一噎,不死心地說:“我聽婧兒說你連續遭到黑衣人襲擊,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在西域小國為你尋一個住所,那裏不會有危險。”

    蘭寧長吸一口氣,覺得自己定是被雲霆慣傻了,不然怎會放這種人進來?

    “秦梓閣,我最後再說一遍,過去之事全忘了罷,你若還有一丁點兒的內疚,就再也別來打擾我的生活,我不想見你也不想被迫跟你夫人動手,你明白嗎?”

    他滿臉驚異,道:“芮兒?怎麽可能,芮兒不會這樣的……”

    “朝露,送他出去。”

    蘭寧忍著怒氣扭身就走,順手啟動了司徒辰給她布的陣,阻斷了秦梓閣跟來的腳步。

    她真是想不通,怎麽會有人這麽多年一成不變?從前自私狹隘,現在依然自私狹隘,或許他在她生命中的意義,僅僅是為了把她引向宜江岸邊的雲霆。

    思及此,她發現自己好像從未與雲霆談到過當年之事,或許是她有了新的希冀,終於可以忘了從前的艱澀了吧。

    回到後院,謝詢正主動幫助嶽夢鳶種藥草,一人鋤地一人撒種,配合得倒挺好,蘭寧卷起長袖,也參與到其中。

    罷了,剛才的事就當是個插曲吧。

    到了下午心情好了些,她正納悶著一天怎麽忽然變得這麽長,又一位不識相的找上門來了,好像在變著法地給她找事做。

    蘭寧隔著院門看著手持長鞭被困在陣中的蘭芮,不知怎的竟然想笑。

    “你們兩夫妻是不是約好了,隔三岔五的就來我這演一出戲?”

    “少廢話蘭寧,有種你就放我出去單打獨鬥!”

    蘭寧撤了陣法,也不拿武器,就這麽叉著手站在原地等她過來。蘭芮一鞭抽起假山旁的石塊,照著她臉就砸了過來,她還沒挪步子,人影跟著已經閃到了麵前,鞭上的銀鉤在陽光下發出刺眼的光芒。

    一旁觀戰的謝詢急了,悄悄使了個手勢,圍牆外頓時彈出數個黑影,從四麵八方瞬間射到蘭芮身邊,擊飛了石塊砍斷了長鞭,最後製住蘭芮。

    蘭寧愣了愣,回頭看謝詢。

    “謝大人,這是什麽意思?”

    謝詢自知露餡,老神在在地推卸著責任:“蘭將軍還是等殿下回來親自問他吧,我不便多說。”

    好你個雲霆,帶著女人去祭祖不說,還偷摸安插了一票眼線在我將軍府,等你回來有你好受的!

    蘭寧皮笑肉不笑地說:“多謝各位幫忙解圍,如不麻煩,請幫我把她送回西域都指揮使秦大人府上,多謝。”

    幾名閃衛微一頷首,扣住蘭芮就往外走,蘭芮氣極,滿眼戾氣,不停地掙紮著。

    “蘭寧!你這說話不算數的小人!你且等著,本姑娘隻要還在天都城一天,就不會放過你!”

    蘭寧早已背過身進去了。

    閃衛們接連幾個翻飛落在了秦府門口,一人上前敲開了大門,管事的見到夫人被綁著回來了立時大驚,連忙叫了秦梓閣出來。

    秦梓閣也是嚇一大跳,趕忙解了蘭芮身上的繩子,怒問是怎麽回事。閃衛把事情經過詳細一說,秦梓閣本來不相信,卻見蘭芮並未反駁,鐵青著臉甩開眾人徑自回房了,他連忙跟了上去。

    緊趕兩步,他在淌著水的假山石邊終於拉住了蘭芮。

    “芮兒,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難道寧兒說的都是真的,你經常去找她?”

    蘭芮僵立在那沒有回頭,反問道:“是又如何?”

    秦梓閣一愣:“你這又是何必……”

    “何必?”她喑啞地重複著,“我嫁給你八年,你從未忘記她半分半秒,我知當初是我橫刀奪愛,卻不知人心怎似鋼鐵,融了八年卻還堅硬如昨!”

    他長長地歎了口氣,道:“正因為我們虧欠她太多,我才想方設法地彌補,想多為她做一些事,你可知當年我們成親之時,她竟去跳了宜江……”

    “那又如何?”她猛地轉過身,淚已洶湧,“若當年與你成親的是她,你以為我便不會自戕了嗎?這世上最愛你之人,永遠都不會是她!”

    他無力地解釋著:“我隻是想讓這一切過去……”

    “那你就不該再去接近她!”

    “芮兒,你就這麽難以容忍我與她一絲一毫的接觸嗎?”

    她冷笑:“何止難以容忍?我每次都想殺了她以絕後患,奈何技不如人,才會讓自己陷入這般境地!”

    秦梓閣被她的決絕驚到,從不知枕邊人也有如此狠辣的一麵,他艱難地說:“我承認,我是放不下她,但跟從前不一樣,如果她過得很好,我什麽也不會做。”

    她放聲狂笑,笑得淚花四濺,“秦梓閣,你怎知她過得不好?你可見著剛才的閃衛了?人家明裏有三殿下護著,暗裏有五殿下守著,你在她心中,屁都算不了一個!”

    他沉默了。

    這副模樣讓她胸中的火焰越燒越旺,渾身都在顫抖,幾乎失去了理智。

    “秦梓閣,到此為止吧,我堂堂丞相千金淪落到今天這個樣子,連自己都覺羞恥……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我們和離吧。”

    他身軀一顫,不敢置信地問:“你說什麽?”

    “我們和離吧。”

    她一字一頓地說完轉身離開,重重地摔上了房門,秦梓閣一個人茫然地站在原地,仿佛還未消化這句話。

    他忽然有些恐慌,從未想過會走到這一步。他追上去不停地敲打著門扉,可是裏麵鎖得死死的,仿佛無人般靜寂。

    這次或許是真的了。

    可他並不想和離,他想再解釋得清楚些,可解釋什麽呢?蘭芮想要他一輩子都不再去見蘭寧,想要她完完全全地離開他們的生命,他能做到嗎?

    他默然地盯著自己通紅的雙手,清風拂來,空氣從指縫中流過,明明感受得深刻,卻怎麽也抓不住。

    他知道到了需要作出抉擇的時候了。

    第二天,皇帝的禦案上多了一本折子,講的是西域都護府尚未完善,與各國間交流還存在困難,願長駐西域永不回京,為天.朝做一盞明燈,照亮陽關之路。皇帝翻了翻落款,赫然印著都指揮使秦梓閣字樣,大手一批,落下一個殷紅的準字。

    蘭寧沒想到,那是她最後一次見到秦梓閣和蘭芮。

    秦梓閣留了一封信給她,短短四個字,願卿珍重,仿佛藏了不能說的千言萬語,最後的最後,唯有她一世珍重,他才會甘心永不相見。

    蘭寧捏著那封信良久,不知怎的有些唏噓,終究還是讓晨霧收進了匣子裏。

    總不枉相識一場,此生不會再見,就當留個念想。

    此後西出陽關,再無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