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餘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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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夕的三萬援軍一到,局勢立刻反轉。
戎軍像粽子一樣被夾在中間,一邊是負隅頑抗的黑雲騎,一邊是來勢洶洶的京騎,加上沒了指揮,心理防線已經崩塌了。
蘭寧與燕夕並未著急會合,而是從兩麵夾擊,有意識地向中間靠攏,戎軍想從人數較少的黑雲騎打開缺口,奈何一扇扇巨大的玄鐵盾擋住了去路,戰線不斷被壓扁,鐵騎下的屍體越來越多。
勝負已定。
等嘈雜的聲音逐漸弱去,蘭寧終於能下馬喘口氣,感覺手腳已經不太受控製了,旁邊是燕夕的人在收拾殘局,他從一地屍體中穿過來,麵色有些焦急。
“鳶兒在哪?”
蘭寧輕輕搖頭道:“鳶兒隨司徒辰他們在峽穀中設陣,不在這。”
燕夕又問:“你們被困多久了?”
“起碼有三個時辰了……”蘭寧隨口答著,聲音忽然一滯,一種深而細的恐懼感慢慢從心底生出來。
這麽久了,樊圖遠他們不可能沒意識到這邊出了問題,援軍早該來了,而不是燕夕的人馬……
“我收到消息,公輸焉帶著大型鬥械往絮城來了。”
卻並沒有與蘭寧他們碰上。
蘭寧看向燕夕,他的眼裏有一樣的恐懼。
“不好,快回去!”
此時此刻的後方陣營——
“情況不對,時間拖得太久了,連個影子都沒見著,寧兒他們一定出事了,我們不能再按兵不動了。”
樊圖遠拔身就要衝出門外,將將被嶽夢鳶拉住,一旁沉下心守陣的司徒辰忽然出聲:“來了。”
“誰來了?”
幾人紛紛看向他,誰知他半晌沒吭聲,似在感知著什麽,隨後驟然睜眼,兩步並做一步衝上了山崖,遙望著腳下的天罡陣,臉色大變。
他們跟在後頭頗為不解,樊圖遠一把拍上他的肩,急問道:“出什麽事了?”
司徒辰五指緊握成拳,袖袍竟有些微顫,“剛才在帳篷中我感覺到有一個人進了陣,短短幾秒,我站在這的時候,她已經把陣破了……”
眾人大驚,嶽夢鳶伸出腦袋朝下麵望了望,覺得並沒有什麽變化,不禁問道:“你不是說要破五行陣必須大動土木嗎?這山沒搖水也沒溢出,她怎麽可能破陣?”
司徒辰麵若死水,喃喃道:“陣眼已碎,不會有錯的,此人絕非善茬,我們這次麻煩大了……”
樊圖遠極目遠眺,隱隱見到一抹倩影獨立於峽穀之中,身姿清秀,衣裳鮮紅。
“是個女的?”
正有所懷疑,那人不知用了什麽器具,聲音竟傳到山上來了。
“黑雲騎統領蘭寧,可敢出來一戰?”
還真是個女的,聲線倨傲而冷淩,帶著顯而易見的挑釁。
“孤身一人踩在敵軍的地盤上,膽子真不小!待我下去收拾了這小娘們!”蒙疆拎起板斧就往山下走,被樊圖遠一把拉住。
“不可輕舉妄動,先弄清楚她的身份。”他轉頭朝山下沉聲喊道,“閣下是何人?兩軍即將在此交戰,為免誤傷,不相幹之人還是盡早離開的好!”
“這句話應當我說。”那女子冷冷一笑,“讓你們蘭將軍出來應戰,她贏了我便放你們一馬,她輸了,這座峽穀就是你們黑雲騎的葬身之地!”
江暮怒道:“姑娘好狂妄的口氣!未戰之軍,豈敢言勝!”
女子未再多說,素手輕輕一揮,地動山搖,嶽夢鳶沒站穩,身子一歪朝山下栽去,樊圖遠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穩住之後定睛一看,一個龐然大物破土而出,鐵甲人形,機關重重,結構複雜而精密,而女子正站在它的肩上,手勢瞬變。
“不好!快趴下!”
樊圖遠按下嶽夢鳶的頭,隻聽見一聲轟隆巨響,山崖劇烈地晃動,無數士兵隨著岩石掉入峽穀,摔得粉身碎骨,轉眼難覓蹤跡。
混亂中他勉強抬眼,隻見三枚大型精鋼錨被釘進了山壁,中間的鐵鏈連著那巨獸,隨著它的扯動,山壁硬生生被挖凹了一大塊,原本布置好的滾木雷石全都在滾落的山石中化作了碎屑。
所有士兵都被這怪物嚇破了膽,頓時軍心大亂。
待山體停止搖晃之後女子再度開口:“這是你們最後一次機會了,蘭將軍再不出來就視作放棄,我亦不會手下留情了。”
樊圖遠不動聲色地與她周旋:“好一個手下留情!傷我士兵,毀我器具,即便閣下肯走今日黑雲騎也不會善罷甘休了!閣下何不痛快些報上名號,我們將軍才好與你一戰!”
嶽夢鳶暗暗著急,小聲地說:“你瘋了?阿寧不在這啊!”
“先拖著。”樊圖遠扭頭指揮道,“江暮去看看傷亡情況,讓他們先從山上撤下來,別驚動他人,小心些。”
“是。”
江暮領命而去,女子亦在此刻給出了答案。
“我乃公輸氏第一百零三代傳人公輸焉,如何?可敢下來一戰?”
幾人相對一驚,公輸焉不是在衛城?怎麽無聲無息地跑到這來了?
司徒辰臉色愈加難看,既然是公輸家的人,能秒解他的陣也不出奇了,還有大型鬥械傍身,這場仗不好打。
“阿辰,有什麽陣能困住她的鬥械嗎?”
嶽夢鳶插嘴道:“直接讓蒙疆帶人宰了她不行嗎?她連士兵都沒帶,隻有一個人啊,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沒那麽簡單。”司徒辰沉重地搖了搖頭,“現在峽穀裏應該全是她設下的陣,普通人別說接近她身邊,恐怕踩到陣就離死不遠了,目前第一步隻能先破陣,別無他法。”
“那就讓蒙疆帶著人隨你去破陣,我盡量拖延時間。”
司徒辰苦笑道:“你又能拖延多久,公輸家的陣法不是那麽好破的,我並沒有太大的把握。”
“不管如何都要一試。”樊圖遠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我相信你。”
眼下情況危急,迫在眉睫,顧不得那麽多了,司徒辰略一點頭,與蒙疆帶著人下山了。
“既然蘭將軍不敢,那就莫怪我心狠手辣了。”
公輸焉半天得不到回應,手一抬又要驅動鬥械,嶽夢鳶情急之下大喊:“慢著!”
終於聽到了女聲,公輸焉的動作一頓,麵無表情地說:“怎麽?改變主意了?”
嶽夢鳶硬著頭皮說:“戰便戰,你且待我下山,莫要再傷我士卒!”
“哼,那是自然。”
公輸焉那邊暫時沒了動靜,樊圖遠一把拽住正欲下山的嶽夢鳶,怒吼道:“你這是在做什麽?”
嶽夢鳶吞了吞口水,梗著脖子道:“你拖不了多久的,她很快就會反應過來,屆時我們都要遭殃,還不如我換上阿寧的衣服下去應付她一陣,為阿辰爭取更多的時間。”
“簡直是癡人說夢!你既不會武功又不懂陣法,怎麽應付她?不行!我不同意!”
“我會見機行事的。”嶽夢鳶怎麽也扯不開他的手,一時氣急道,“難道要眼看著大家都死在這嗎?等阿寧回來了怎麽跟她交代?”
“你要是出了事我又怎麽跟她交代?怎麽跟燕夕交代?”
嶽夢鳶明顯一僵,隨後越發用勁甩掉了他的手,“在燕夕心裏恐怕嶽夢鳶這個人早就死了,莫再說了,我意已決。”
說罷,她毅然走進了軍帳,飛快地換了一身甲胄出來,樊圖遠知道說錯了話,阻攔不及,隻好亦步亦趨地跟著她下了山。
來到峽穀前,兩人果然被隱形的屏障擋住了去路。
“怎麽,蘭將軍連孤身前來的勇氣都沒有?”
嶽夢鳶還未作聲,場景倏地一變,樹木頑石從眼前唰地竄過,惶惶亂飛,猶如驚鴉,待她回過神,身旁的樊圖遠已經不見了。
完蛋,這下他該急死了。
定了定心神,嶽夢鳶學著蘭寧的腔調緩緩開口道:“我既已到此,公輸姑娘有話便直說吧,為何想與我一戰?”
公輸焉麵色極冷,眸中迸發出些許恨意,“當初我奶奶是天.朝首屈一指的女戰神,旁人總愛說她仗著有鬥械才混到了將軍之位,今日我要替她洗一洗這汙言,看看現今天.朝的女將軍是個什麽德行。”
嶽夢鳶暗叫不好,嘴上卻絲毫不饒人:“那你現在腳下踩的是什麽?”
隻見公輸焉左右騰挪,身形飄逸,三兩下就從幾米高的鬥械上跳了下來,站在了嶽夢鳶跟前,道:“我不用鬥械,我們就單打獨鬥。”
嶽夢鳶微窒,腦中拚命地搜刮著從蘭寧那聽來的消息,轉移話題道:“自然不是,但我想奉勸你一句,若想替你們家族洗清冤屈,光戰勝我可沒用,世人反而會辱罵你公輸氏與敵人狼狽為奸。”
“世人愚蠢,我為何要在乎他們的言論?”公輸焉揚起了怒意。
“但你的先輩們難道不在乎嗎?”嶽夢鳶搶白,“他們為天.朝社稷奉獻了上百年,嘔心瀝血地製作出無數精良的鬥械,難道不是渴望被世人認可嗎?”
“那又如何!天.朝最後依然負了我公輸氏,世人也無一人站出來說過話,他們若地下有知,也該懊悔這麽多年的付出!蘭將軍當真天真得很,認可這種東西,到了家破人亡的時候連個屁都算不上!”
“你錯了!公輸氏落得如此下場,與你們的所作所為有很大關係!”嶽夢鳶不懼她淩厲的眼刀,堅持一條條列了出來,“高門貴族卻不約束族人,但凡能扯上些關係的魑魅魍魎都出來作怪,此其一;仗著才能和軍功多有越權幹政,此其二;隻顧與獨孤氏相爭,不知犧牲了多少百姓的利益,此其三。以上種種,若從未做過便盡得人心,那麽在獨孤氏滅你滿門之時,世人皆會站出來,哪怕一人一口水都淹死了他們!”
“你——!”
公輸焉怒極,抬起手臂上綁著的弩.箭就要射死她,忽聞身後蹄聲紛遝,如有千軍萬馬奔騰而來,扭頭一看,玄色旗幟高揚在空中,為首的兩男一女裝束鮮明,幾乎讓人一眼就認出了身份。
她遲緩地回過頭,緊盯著嶽夢鳶,從牙縫裏蹦出幾個字:“你不是蘭寧。”
“我……”
嶽夢鳶還想說什麽,忽然覺得胸口一涼,隨後身前巨大的障礙物瞬間消失,前前後後的人一時都出現在眼裏。
陣破了?
不知是誰從背後扶住了她,她隻覺得渾身沒有一點兒力氣,略微抬眸,一張熟悉的臉越拉越近,驚恐地叫著她的名字。
“鳶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