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元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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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月後,雲懷正式登基,成為天.朝新一任的年輕帝王。

    從前他一心撲在邊防軍政上,懶理朝中諸事,如今真正接手才知道這個爛攤子有多難收拾,國庫空盈,臣黨分裂,還有一大批叛軍等著處置,在這亂象頻出人心不穩的當下,每走一步都艱難無比。

    這個時候最怕腹背受敵,於是雲懷的第一條命令便是讓各大關隘加強守衛,嚴防北戎來襲,而被雲煜調來對付他的那幾萬守軍也被如數遣回瞿陵關,由新任主將梁東帶領重建關防,以贖禍亂之罪。

    至於朝廷的事就沒這麽簡單了,雲煜和雲齊圈黨甚多,在野大臣幾乎沒幾個是幹淨的,薄湛和霍驍連日清查,名單羅列下來堆滿了禦案,雲懷傳張鈞宜及少數中立派大臣討論了好些天,最後隻處置了謀逆重犯,其餘位低人微附庸黨勢的州府官員都暫壓刑部不發,待明年科舉有新鮮血液注入時再酌情調換。

    這些事情看似隻有寥寥幾句,卻並不是短時間內就能解決完畢的,雲懷忙的天昏地暗,更別提還有先皇喪事、登基大典等必行之繁禮,好在身邊有薄湛和霍驍等人幫手,才不至於焦頭爛額。

    但這樣一來薄湛就隻能兩頭跑,往往忙個三五日就抽空去山居一趟,有時去的晚了就隻能抱著她沉重的身子睡一覺,第二天一大早又要趕回天都城上朝,根本說不上幾句話,所以,在衛茉心思起了變化的時候他一點兒也沒察覺到,直到這一日,他尚在天都城外的京畿大營忙著,卻有暗衛急匆匆地過來找他。

    “稟侯爺,屬下奉皇上之命駐守在煜王府,一刻之前夫人忽然來到,並要求見煜王妃,您看這……”

    薄湛先是微怔,而後眼中騰起一簇急火,挽起韁繩便往回趕。

    一盞茶的工夫他就進了城,沿著朱雀大街揚鞭疾馳,很快就到了煜王府門口,暗衛們見到他來了紛紛跪地行禮,一片黑甲霎時如潮浪般伏低,露出一抹水藍色的纖影,傲然佇立其中,分毫未動,清湛如水的眸光若有似無地掃過來,在薄湛心中恰如投石入林,驚起無數鳥雀。

    他一邊揮手讓暗衛起身一邊大步邁過來扶住她的手臂,察覺絲裙之下那炙人的溫度,血氣一下子衝到了頭頂,忍不住斥道:“這麽熱的天你上這來做什麽?存心急死我是不是?”

    衛茉輕輕牽動著唇角說:“我想見一見周慧。”

    周慧是煜王妃的閨名,今時今日,自然不能再以煜王妃相稱。

    “想見她怎不提前與我說?一聲不吭就從山居裏跑出來,路上也無人護衛,萬一出了什麽事你教我如何是好?”

    薄湛越想越是驚怒交加,卻被衛茉淡淡的一句話堵得啞口無言。

    “提前與侯爺說,侯爺就會允我來相見麽?”

    當然不會,如今煜王府是什麽地方?周慧又是何等人?他怎會放心讓衛茉與她見麵!

    這雖然是兩人心知肚明的事情,可到現在還沒人能撬開周慧的嘴卻也是事實,禦史案的真相無從得知,衛茉闖過來也在情理之中。

    “茉茉……”薄湛看著她堅毅的麵容,心中無奈猶如排山倒海一般,隻能軟聲哄著,“我們先回侯府,此事過後再議好不好?”

    “侯爺,我既已來了就沒有空手而歸的道理,你不同意我便等著,再磨上一個時辰也無所謂。”衛茉頓了頓,稍稍抬起下巴,語調既輕又涼,“隻看孩子挺不挺得住了。”

    薄湛聞言一窒,下意識望向她隆起的腹部,旋即慍怒道:“胡鬧!”

    衛茉也不吱聲,就這麽直挺挺地看著他,即便已經站得腰酸腿疼,眉頭都未蹙一下。

    薄湛知道拗不過她,心念瞬時百變,最後深吸一口氣,揮退身旁諸多暗衛與她低語道:“此事關係深遠,急不得更動不得,你聽話,先跟我回府,我會一五一十與你說明白。”

    “不必你說,我知道周慧懷孕了。”衛茉輕描淡寫地說著,薄湛卻遽然一震,低眼去看她,看進一雙明澈水亮的眸子裏,旋即又聽見她淺聲道,“我知道此事一不小心便會累及皇上的名聲,所以你們才束手束腳,但我與你們不同,自有辦法讓她開口。”

    薄湛眼角一縮,攥緊了她的胳膊說:“你再有辦法我也不放心讓你與她共處一室。”

    “不是還有你在麽?”

    衛茉翹了翹嘴唇,把薄湛的手從臂上拂下來然後牽著他往王府內部走去,動作一氣嗬成,薄湛竟阻擋不及,腦子亦似停擺一般,再找不到反駁的理由。

    昔日煜王府雖裝潢樸素,卻有種文雅之韻,如今院內布滿了暗衛,甲刃參雜其中,冷肅而蕭瑟,一路行往深處,背後汗意漸消。

    來到周慧居住之處,衛茉若無其事地向前走,陡然一個回身點了薄湛的麻穴,隨後頭也不回地踏進了房內,徒留薄湛一個人站在烈日之下氣得七竅生煙,幾乎將她背影瞪穿。

    門扉一張一合,夾帶著暖風拂過珠簾,悅耳叮嚀聲中衛茉穿過月門來到周慧的麵前,看著她緩緩轉過頭來,露出一張憔悴蒼白的臉和微帶詫異的目光。

    “怎麽是你?”她眼珠一動,落在衛茉圓滾滾的肚子上,倏地嗤笑出聲,“雲懷當真是無人可用了,竟派你來套我的話,不怕我癲狂起來傷了薄湛的種?”

    衛茉清泠一笑,啟唇道:“誰傷誰也未可知。”

    周慧一愣,忽見衛茉眼中厲光乍泄,似羅刹附體,她尚未反應過來,衛茉兩指疾出,細白蔥甲自她眼前劃過,腰間似被什麽東西戳了一下,須臾之後,腹部陡然鈍痛起來,似廟童撞鍾,一下又一下,極有規律。

    “你做了什麽!”

    “沒什麽,隻不過點了你一個小小的穴道。”衛茉戾氣稍斂,擰身坐在五足內卷紅木凳上,嬌容一派雲淡風輕,“一炷香之內不解開,雲煜的最後一點血脈恐怕就要消失了。”

    “你——”周慧咬緊銀牙,一臉痛恨之色,隨後痛楚再度襲來,她眼角一抽,猛地扣緊了桌角,長甲齊根折斷,劃出刺耳的響聲。

    衛茉輕輕地揉了揉肚子,似在安撫因此受驚的孩兒,麵色卻無絲毫波動,風刀雪刃般的嗓音劃過周慧耳簾。

    “時間不多,我們就開門見山罷,雲煜與禦史案究竟有何關聯?”

    “又是禦史案……”周慧眼中泛起驚疑,轉瞬又被痛色掩蓋,卻強抑著問道,“一個兩個都來問這禦史案,歐晏清究竟與你們靖國侯府有何關係?”

    “他是我父親。”

    如此幹脆的一句話震得周慧半天都說不出話來,抬眼望去,衛茉仍低頭撫摸著肚子,眉眼如月,粉唇輕抿,一襲海水般的絲裙攏在身上,更顯得端靜柔和,與她所言所做卻形成了兩個極端,周慧隻覺渾身浸冰,指尖忍不住發抖。

    “你……你難道是……”

    “我是歐汝知。”

    周慧猛然僵住,猶如晴天霹靂一般,直到腹中抽痛才將她的神智拉回來,半伏在桌案上喘了幾口氣才顫聲道:“難怪當初沒找到你的屍體……”

    “我的確是死了。”衛茉抬頭看她,紅唇淺彎,卻無一絲暖意,甚至還帶著些幽魅,“隻不過魂魄又附在了衛茉身上,死而複生了。”

    周慧身子一搐,厲聲道:“放肆!你竟敢拿這些怪力亂神之事來——呃啊!”

    腹中絞痛一次甚過一次,她已然坐不穩,手軟腳軟地滑到了地上,捂著肚子不停低聲呻.吟,衛茉卻仿若不見,悠悠道:“不然你以為我是如何識破煜王的奸計的?還是多虧了含煙,她與那個在斷崖上襲擊我的人使毒手法幾乎一模一樣……”

    聞言,周慧頓時見鬼似地盯著她,瞳孔溢出無限驚恐,抖著唇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不過那個女刺客手段可比含煙狠多了。”衛茉撐著腰站起來,緩步走近周慧,雪白的指尖在她胸腹各點一下,然後冷幽幽地說,“她在這兩個地方各捅了我一劍,皆穿身而過,血噴湧得到處都是,把一整片雪地都染紅了……”

    “啊——啊!別再說了!”周慧放聲尖叫。

    衛茉容色驟冷,狠狠地鉗住了她的下巴,寒聲道:“這就怕了?我半夜可還沒來敲過你煜王府的門!你若再不說實話,我便教你至死不得安生!”

    “我說,我說!你放過我,放過我的孩兒,求你了!”周慧涕泗橫流,一手按著肚子一手攥著衛茉的袖子,渾身抖如篩糠,裙下漸現血色。

    衛茉緊抿著唇,一掌揮開她的手,然後解了她的穴道,她腹中痛楚立消,整個人大汗涔涔地癱倒在案旁,驚魂未定。

    此刻外廳突然傳來了門閂碎裂的聲音,下一秒薄湛已閃至跟前,眼睛發直地瞧著這一幕,雙臂後知後覺地纏上了衛茉腰間,發覺她肚子堅硬如石,心頓時吊到了半空中。

    “茉茉,碰到哪兒了?要不要緊?”

    衛茉沒說話,目光如箭,似淬了毒一般紮向周慧,周慧抖了抖,額上汗湧如瀑,終是耐不住這迫人的厲芒,顫聲道:“當初是雲煜差人將歐宇軒和九公主引到深宮,故意讓他們看見駱謙和蔣貴妃偷情,意在借禦史台之力除掉雲齊,可雲齊動作更快,轉眼便將所有知情之人除了個幹淨……雲煜後來得知雲齊有意拉攏你,怕瞿陵關的兵馬落在他手裏,便派人在半路狙殺你……”

    話到此為止,周慧沒有再說下去,後麵的事情無須再提。

    衛茉身子晃了晃,圈在她腰後的長臂陡然僵硬如鐵,身側的呼吸聲亦微微一滯,她掀眸看向薄湛,輕聲道:“帶我回去吧。”

    薄湛雙臂一橫將她抱起,大步邁出了房間。

    登上王府門前的馬車,薄湛彎身把衛茉放在了軟榻上,手探至她腹底,仍是硬邦邦的,他喉結滾動幾下,才要開口便聽見她輕喚道:“相公。”

    “我在。”他沉沉地應了聲,眸中憂色湧動。

    “過兩日你陪我回山居……給爹娘上炷香吧。”

    “好。”他飛快答應,一手撐在她身側,一手撫上了她的粉頰,輕緩摩挲,溫情安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