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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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煜在沿線關隘逐一設卡,防的就是薄湛和雲懷從關外回來,卻完全沒有想到他們會反其道行之,不但深入敵境,還大膽地沿著版圖線一路疾奔,在最短的時間內到達了位於西南邊界的雁蕩關。
這裏一片平靜。
在雁蕩關駐守的二十萬大軍是雲懷一手培養出來的,不管是將領還是親兵都以他馬首是瞻,即便雲煜想動手清理,他們名義上還是重要關隘的邊防軍,他一時半會兒也奈何不得,免得一不小心弄得大軍嘩變,再招來蠻子入侵,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隻是他不知道,就在眼線匯報安然無事的時候,這二十萬邊防軍已經悄悄地反了。
薄湛和雲懷買通了商隊的頭領,扮作戎商順利進入了雁蕩關,經過城樓之時雲懷見到了熟悉的將領,卻沒有立刻表明身份,而是與薄湛找了個不顯眼的客棧住下,待入夜之後才悄悄地潛入了城中的軍營。
三月下旬的西南邊陲非常潮濕,蒙蒙雨霧撲麵,黏膩不已,兩人拽下蒙麵黑巾,隨手一攥都是一掌水。
薄湛拍掉一隻趴在手背上吸血的蟲子,轉瞬鼓起了紅包,他不甚在意地垂到身側,雲懷卻遞來一管藥膏,道:“把這個塗上,不然會潰爛。”
“我以為茉茉駐守的瞿陵關條件已經夠艱苦的了,原來你這才是。”
薄湛依言塗上藥膏,卻忍不住腹誹,從靠近這塊地界起他身上的舊傷就開始隱隱作痛,實因太潮濕所致,而這城裏更是蛇蟲遍布,形狀奇異,伴有劇毒,從客棧到軍營的路上他們不知被“襲擊”多少次了,簡直令人發指。
雲懷淡淡地笑道:“這也是我在招募士兵時多半選擇本地人的原因。”
“現在倒是歪打正著了。”薄湛撥開前方攔路的荊棘,若有所指地說。
雲懷輕喟:“是啊……”
同處於一個地方的士兵往往比來自四麵八方的更具有凝聚力,尤其是在有人為他們謀求了生路的時候,要知道原來這裏可是被稱為南蠻之地,驛路不通政詔不達,長年受外敵侵擾,而雲懷到來之後雷厲風行地整頓了邊防軍,建戍所除敵寇,還百姓安寧,那麽這些一脈相連的士兵又怎會不心存感激,不唯命是從?
現在到了他擷取果實的時候了。
雨不知何時停了,城樓上的烽火重新回到視線裏,熊熊燃燒,熾熱耀眼,兩人沿著牆根疾行至軍營後方,身形陡然飛旋到空中,再輕輕一躍便落在了高牆的內側,士兵在林立的帳篷外四處巡邏,並沒有發現他們的身影。
“這邊走。”
漆黑的夜幕下,雲懷衣袂翻飛地遊走在軍營之中,如入無人之境,在到達帥帳之後,裏麵影影綽綽地映出幾個頎長的身軀,有的佇立不動,有的負手徘徊,聲音此起彼伏,盡數落入他們的耳朵裏。
“老方,我半個月前就讓你更換巡防機製,你怎麽到現在還不落實?”
方副將是個粗嗓門,直接兩個字扔了回來,低音回蕩在帳中,渾厚而沉滯:“沒空!”
“半個月了還沒空?你天天打鬼去了?”問話的陳將軍倒不計較他的失禮,捋著胡須虎目一瞪,毫不客氣地譏誚道。
“將軍,您千萬別怪老方,是屬下聽說他有相熟的友人在昭陽關任職,就……就央著他去打探王爺的下落了。”
這次說話的是個小年輕,聽到他提起了雲懷,門外二人的腳步頓時一停。
“胡鬧!”陳將軍拍案而起,氣得直吹胡子,“現在昭陽關是個什麽情況你們心裏沒底?忠奸尚且分不明你們就敢擅自托人探聽消息,萬一消息傳到京中,隻怕朝廷對我們雁蕩關防得更嚴,再多惹些眼線過來,我們每天吃飯拉屎都得被人盯著了!”
“可我們總不能任由王爺下落不明卻不管不問吧!”方副將回瞪著陳將軍道。
陳將軍沉默了一會兒,低聲道:“早在王爺失蹤那日我已經派出一小隊精兵奔赴昭陽關秘密搜尋他的下落了。”
“什麽?”
兩個副將噌地站了起來,滿臉驚詫,對視一眼又望向陳將軍,聽語氣像是被瞞得嚴嚴實實,一點兒都不知情。
陳將軍喟歎道:“你們還年輕,沒有在朝廷這潭深水裏打過滾,不知其中厲害,我本不想告訴你們,若不是你們兩個兔崽子成天惦記著這事,正經事都不幹了,我也不會……唉!”
話就此打住,最重要的原因始終沒有說明,兩個年輕人麵麵相覷,心裏都在揣測陳將軍的深意,突然,身後的粗麻布簾被人從外麵掀開,兩人下意識拔劍回身,卻在見到來人的那一刻倒抽了一口涼氣。
“不告訴你們是為了你們好,這樣即便日後朝廷追責也隻會怪罪到將軍一人頭上,與你二人無尤,將軍,本王說得可對?”
“臣等叩見王爺!”
三人紛紛下跪行禮,尤其是陳將軍,一雙老眼驟然變得通紅,雙臂都在顫抖。雲懷上前親自扶起了他,又命另外二人起身,然後溫和地笑道:“自本王回京已經大半年了,三位還是老樣子,分毫未變。”
陳將軍激動得不能自已,聲音略帶哽咽:“上天庇佑!殿下安然無恙,實乃大幸!”
雲懷的臉上浮起恬淡的暖意,道:“這段日子令爾等擔憂了。”
“什麽擔憂不擔憂,您回來就好!”方副將一掃之前的陰霾,憨厚地大笑出聲。
剩下的那個吳副將雖然也如他二人一般激動,警戒心卻非常強,隻隔了幾秒便轉過身盯著帳篷外頭那道黑影,沒說話也沒動,隻是拇指一直按在劍鞘處,時刻準備出招。見狀,雲懷淡然地把劍推了回去,並朝外揚聲道:“阿湛,怎麽不進來?”
薄湛矯健的身軀緩緩從陰翳中顯現,說的第一句話卻讓在場的幾個人都哭笑不得。
“沒死在昭陽關倒要死在你這雁蕩關的蛇蟲蟻獸嘴下了。”
雲懷瞄了眼他那布滿紅點的脖頸,滿臉無奈,其他三人不敢多說,十分有眼力見地跪下行禮道:“臣等參見靖國候。”
“免禮。”薄湛淡淡出聲,徑自走到一旁坐下了。
之後三人又與雲懷聊了半宿,情況逐漸明晰,他們也從最開始的擔心變成如今的憤怒,都表示願追隨雲懷討伐雲煜,雲懷卻不急不緩地壓下了此事,說是尚缺一個人。
缺的自然是梁東,在他從天都城回來之前,薄湛和雲懷豈敢輕舉妄動?
於是二人又隱居了半個月,在這段時間內,雲煜頒旨收兵並宣布了他們的“死訊”,以親王的規格修建了衣冠塚,親自領眾臣參拜,朝廷上下猶如一潭死水,除了張鈞宜之外沒有任何人提出要繼續搜查,仿佛早就認定二人已經身亡。
雁蕩關這邊依然紋絲不動,薄湛和雲懷聽到這個消息也是置若罔聞,直到四月出頭盼來了梁東,他們的情緒才有所起伏,可梁東帶來的消息喜憂參半,活似往二人心上潑了一桶油,讓那日以繼夜的牽掛一下子化作連天大火,燒得他們心肺俱焦,駭痛不止。
“王爺,侯爺,早在你們失蹤的消息傳到天都城之時夫人就對煜王產生了懷疑,然後第一時間將老侯爺、老夫人及二夫人轉移了,待他們離開之後夫人也帶著四小姐和五小姐從懷王府的密道逃出了天都城,現住在山居之中,隻是……”
“隻是什麽?”兩人異口同聲地急問道。
“隻是當初夫人為了試探煜王不幸中了毒,尤醫官拚盡全力救治,卻因為夫人不肯放棄腹中胎兒,鋌而走險地用了逆脈放血之法,夫人昏迷了大半個月才醒過來,現在身體情況不是太好……”
隻聽哢地一聲,幾寸厚的梨花木桌角被薄湛硬生生地折斷了,下一秒,玄黑色的身影疾閃而出,眨眼間已在十步開外,周身戾氣環伺,猶如冥府羅刹,教人不敢擅自接近。
雲懷卻不在其列,跟著閃出門外擋在了薄湛身前,擰眉道:“阿湛,你冷靜些。”
薄湛對他厲目而視,胸膛不斷起伏著,卻是一語未發。
雲懷繼續勸道:“我同你一樣也快急瘋了,但現在不是衝動的時候,我們若孤身前往京郡,恐怕還沒見到茉茉便被雲煜的爪牙捉住了。”
“王爺說的極是。”梁東匆匆忙忙追上來,喘著氣補上還未報告完的事,“如今京郡到處風聲鶴唳,每天都有大批禁衛軍在城外暗中搜捕夫人他們,貿然前去太危險了,還請侯爺三思!”
薄湛閉上眼遮去滿目痛楚,氣息逐漸放緩,隻是心口又酸又痛,仿佛有什麽東西在拱。
梁東遲疑著說:“屬下與夫人短暫地見了一麵,她讓屬下給您帶一句話。”
薄湛終於出聲,嗓音喑啞不堪:“什麽話?”
一張薄薄的粉箋遞到了他的麵前,他迫不及待地撕開,裏麵寫著兩行蠅頭小楷——君若遲遲歸,妾當長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