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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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木陰陰,東風送暖,霍驍一路縱馬飛馳,來到山居門口時靈活地旋身下馬,抖落一身柳綠桃紅,攜著熾熱的流光踏進了門廊。

    王姝已翹首期盼多時,那熟悉的人影剛從餘光裏冒出來她便漾開了笑靨喊道:“相公!”

    霍驍亦朗然一笑,浮著汗的臉龐湊過來,毫不顧忌地在她額間印下一吻,道:“一月不見,可想為夫了?”

    王姝輕笑著捶了他一下,道:“自是想的,但更想敏兒。”

    “快了,很快就能見到他了。”霍驍喃喃低語道。

    敏兒是他們的兒子,在離開天都城之前放去王姝的母親王夫人那裏養著了,王家是大族,手裏握著驍騎營,即便雲煜想找霍驍的麻煩也不敢堂而皇之上王家搶人,所以敏兒待在那裏是絕對安全的,隻是難為了他們,時常想念幼子想得睡不著覺。

    一聲淺淺的呼喚打斷了夫妻倆的敘話。

    “驍哥,你來了。”

    霍驍回頭張望,一身素雅衣裙的衛茉正站在回廊上衝他微笑,而扶著她的那個高大挺拔的男子正是與他分別多時的好友,霍驍眼神刷地亮了起來,大步上前與之擁抱。

    “你總算回來了!”

    男人之間的感情向來不必用矯情的語言來表達,隻一個尋常的擁抱便可說明一切,那是這些日子以來數之不盡的擔心和著急,也是心頭落下一塊大石之後的輕鬆和坦然。

    “是,我回來了。”薄湛又跟霍驍頂了頂拳頭,淡笑著致謝,“我不在的這段日子裏有勞你照顧他們了。”

    霍驍挑眉道:“一句話就完了啊?想得美,晚上怎麽著也得喝幾杯!”

    薄湛一陣朗笑,溫潤的嗓音回蕩在院子裏,驚走彎彎垂柳上的幾隻鳥雀,“好,今晚不醉不歸!”

    華燈初上之時,後院裏架起了一口鴛鴦銅鍋,紅的白的都咕咚咕咚地冒著泡,熱氣漫過眼前,嫋嫋升入雲霄,將那微涼的皎月也攪得生滾了起來。

    火鍋素來是冬天吃才舒爽,一邊賞著鵝毛飛絮一邊品嚐炙燙可口的菜肴,可謂冰火兩重天的享受,再蘸上鮮辣的紅油,佐一壺新醅菊酒,簡直酣暢至極。所幸山中夏夜沁涼無比,倒也與這銀炭紅爐相襯得很,於是四人便圍坐在桌前痛快地享用起來。

    湯是用山雞和野菌熬製的,鮮香襲人,挾一片羊肉放進去,淡黃色的汁水瞬間將其淹沒,再出來時已裹上一層油亮的外衣,閃著誘人的光澤。衛茉自懷孕以來就碰不得這些膻物了,今兒個卻是胃口大開,蘸著辣油吃得甚是歡暢,薄湛瞧著愉快,不免與霍驍多喝了幾杯。

    “上次咱們在一起吃火鍋還是兩三年前吧?時間過得可真快啊……”

    霍驍長聲感歎著,仰頭喝下一杯酒,那邊的薄湛沒接話也沒舉杯,星眸閃爍了一下,麵色有細微的不自然,但很快又隱去,王姝察覺到了,暗中給了霍驍一拐子,他茫然片刻,旋即恍然大悟。

    “啊,我想起來了,那次是某人主動登門拜訪,說自個兒的心上人要嫁給別人了,他心都碎了,於是提著兩壇子花間釀來找我一醉方休……”

    “一桌子菜都堵不住你的嘴。”

    薄湛打斷了霍驍的話,還瞪了他一眼,卻半點兒都沒往衛茉那邊看,耳畔忽然傳來擱箸的聲音,隨後一雙玉臂纏上了他的胳膊。

    “相公,驍哥說的是真的?”

    薄湛避而不答,抽出手臂把軟乎乎的嬌軀扳正,又挾了好些菜放在她碗裏,道:“問東問西的做什麽?好生吃飯。”

    霍驍看熱鬧不嫌事大,把衛茉不知道的事都一籮筐地倒了出來。

    “當然是真的了,後來你定下婚約之後就匆匆趕回了邊關,他仍是心心念念,便接了公差上北方視察去了,好不容易到了你的瞿陵關,你卻去戍所巡視去了,讓梁東接待的他,你難道不記得了麽?”

    衛茉怔了怔,嬌容緩緩浮現出一絲了然。

    原來是他!

    當時兵部傳來消息,說皇帝委派了官員過來視察邊防,當時戍所那邊正好出了些事,她急著過去解決便將此事拋到了腦後,當她回來之時薄湛已經走了,差事也全都辦好了,她隻顧著讚歎梁東能幹,卻忘了去想究竟是何人才會容忍她這個守關主將麵都不露的行為,如今想來,也隻有薄湛才會這般慣著她。

    腦子裏豁然貫通了,心也雀躍了起來,衛茉倒了半杯果漿,淺笑著向薄湛舉杯:“從前不懂事,讓相公操心了。”

    說罷,她揚起白皙的頸子一飲而盡,再望向薄湛時,鳳眸中閃起了星星點點的銀芒,如湖波漣漪,明亮動人。

    薄湛看著她,俊顏飄過三分悅色,略一抬手,默默飲完了杯中酒。

    在旁注視著這一幕的王姝不禁喟歎,命運真是難以預料,誰能猜得到這兩個原本已經越走越遠的人竟會以這種方式相守在一起呢?從前他們各安一方,即使男才女貌,卻難有交集,後來衛茉經曆了生死,薄湛恰好伸來遮風擋雨的羽翼,從此一切都開始契合,或許這才是真正的命中注定。

    不管怎麽說,她和霍驍都是最樂見其成的人,也很慶幸這條艱辛的路終於要走到頭了。

    竹台上的銅鍋仍在沸騰著,四人把酒言歡,笑語喧闐,月色溫柔,溢滿了每個角落,牆角那棵桂花樹不知何時開了花,乘著徐徐夜風送來了清香。

    如果沒有守衛叩響院門的話,這應該是個美妙的夜晚。

    “侯爺,煦城那邊傳來了急報。”

    薄湛俊朗的眉眼微微一沉,揚聲道:“進來說話。”

    聞言,守衛推開了院門,邁著軍步走到薄湛麵前,躬身遞上了一封信件,薄湛瞥過那上麵的瘦金字體,知道是雲懷親筆所書,二話不說就拆開了,看完之後啪地往桌上一壓,麵龐泛起了薄怒。

    霍驍停箸問道:“怎麽了?煦城那邊出事了嗎?”

    “含煙趁著東風向大軍放毒,毒粉飛過煦城,不少百姓遭殃,幸好王爺有所防備,已經將大半百姓撤出煦城,目前安置在麓山山下。”

    霍驍知道能讓他生氣說明事情沒這麽簡單,於是再度問道:“是不是還有什麽後招?”

    薄湛微微點頭,麵色冷沉地說:“就在這個時候茉城守軍和另外一支軍隊襲擊了他們,我軍腹背受敵,又要保護百姓,損失不小。”

    “哪裏又來一支軍隊?難不成是……”王姝吸了口涼氣,生怕是族長王鳴捷受了雲煜的蠱惑來對付雲懷了,當下心慌不已,好在薄湛否認了。

    “你放心,不是驍騎營。”薄湛頓了頓,偏頭看向了衛茉,“是瞿陵關的守軍。”

    “什麽?”霍驍噌地站起來,滿目震驚,“煜王怎麽能調動瞿陵關的人馬?那不是被齊王的人掌握著麽?即便他死了也不會這麽快就讓煜王控製住啊……”

    “或許現任瞿陵關守將一直以來都是雲煜的人。”

    此話一出,眾人淩亂的思緒瞬間收攏。

    從秦宣的話可以得知,當初駱謙確實同意留下衛茉的性命,而他冒這麽大的風險把一柄利劍放在身邊一定是因為有更大的利益可圖——瞿陵關的五萬人馬。但衛茉死在了邊關,所以他的計劃落空了。

    如今雲煜調動瞿陵關守軍來包抄勤王大軍,整件事就條理分明了,當初他不惜冒著暴露的危險殺掉了衛茉,就是不想讓雲齊得到瞿陵關的勢力,所以他才是最終獲益者,這也是他的一枚暗棋,若不是被雲懷逼上梁山恐怕還會一直潛伏不出。

    總而言之,他這個漁翁當得極為成功。

    或許他沒想到薄湛會和雲懷聯手,也沒想到他們會厚積薄發一舉鏟除雲齊,所以到了後來他們儼然成了一塊雲煜把握不住的炙鐵,情急之下,他想趁北戎進攻的時機除掉他們,但終究過於匆忙,沒有布置完善,所以才一敗塗地。

    可這不是小孩子的過家家遊戲,成王敗寇,界限分明,隻要還有一絲生機他都會盡力一搏,所以哪怕雲懷已經兵臨城下,他依舊負隅頑抗。

    該結束這一切了。

    薄湛起身就要回房,眼角瞥到衛茉也扶著腰站起來了,登時聳眉道:“你做什麽?”

    “你不是要給王爺回書麽,我去給你磨墨。”

    薄湛瞅了她半晌,伸手握住她細長的胳膊,語重心長地說:“茉茉,雖然瞿陵關守軍是你一手訓練出來的,但他們現在幹的事與你沒有半分關係,你無須介懷。”

    衛茉眼波一橫,平添幾分寒涼,“這幫混賬,身為一關守軍,再怎麽樣也不該讓關隘敞開大門,還用我教的東西對付王爺,不收拾了他們我於心難安。”

    “倒也是,茉茉對他們最為熟悉,讓她來出主意再好不過。”霍驍讚同地說。

    “他們總歸也是聽命行事,或許並非本意,你莫動氣。”薄湛攬過衛茉的腰,麵上滿是無奈,“回房罷,你寫,我給你磨墨,這總行了罷?”

    衛茉麵色略有鬆動,向霍驍和王姝微微示意,隨後去了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