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醉翁之意

字數:7957   加入書籤

A+A-




    不多久,顧北川趕了回來。

    他將防汛隊所有人召集起來,傳達了上級指示。

    講話的時候,一眼看見落在隊伍後方角落的牟燕然,頓時皺起眉頭。

    一散會,顧北川就把侯希林喊過來。

    “猴子,你麻溜給我過來。”

    “什麽事”,侯希林趕緊小跑,“老大,什麽指示?”

    顧北川看了眼四周,低聲道:“她怎麽還在這?”

    侯希林裝糊塗:“誰?”

    顧北川拍了一下侯希林的後腦勺,說道:“少跟我裝,不是告訴你照顧好牟醫生嗎?怎麽不把她送到途中的安置點去!”

    候希林眨巴眨巴眼:“她不肯,非要留下,我有什麽辦法?”

    顧北川道:“你平時機靈勁都哪去啦?勸啊!”

    侯希林一臉無辜:“我勸啦,沒用!老大,我總不能給她綁了送回去吧?依我看,美女醫生醉翁之意不在酒,是在你身上!”

    說罷,侯希林攤開雙手,慢慢後退,一轉眼就溜了。

    “你個臭猴子!”顧北川皺皺眉,指著侯希林,“回頭給我等著!”

    顧北川想了想,走到牟燕然麵前,指了指身後的村莊,皺眉問道:“為什麽不走?你也看到了,這地方受災有多重。”

    牟燕然看著顧北川:“你又為什麽不走?”

    顧北川抬高了聲音:“我為什麽要走?我是防汛隊長,留下來,這是我的工作!職責!”

    牟燕然微微一笑:“這也是我想對你說的話!”

    “你……”顧北川無話可說,狠狠一甩手,轉身朝村莊走去:“你願意跟就跟著吧!”

    洪水退後,村子裏的人陸續回來。

    牟燕然耳邊淨是呼號聲和哭喊聲:

    “哎呀我的拴子啊,你就這麽被洪水衝走,留下我們孤兒寡母可怎麽活啊!”

    “今年剛建好的房子,還準備給兒子娶媳婦用的,可現在……”

    “賊老天,把我家幾畝水田都淹了,我這一年來的心血,全完了!”

    還有的人根本就哭不出來,看著自家的慘象,滿臉悲憤,無言以對。

    顧北川開始迅速分配任務:

    “猴子,你帶幾個人去村裏檢查檢查,看有沒有什麽安全隱患。”

    “小林,你跟陶衛娟一道,給井水消消毒,搞好防疫宣傳!”

    對剩下的人說:“其餘人跟我來!”

    顧北川選擇了一處比較完整,還無人居住的房屋,組織大家將院裏院外的垃圾清理出來,設為防汛臨時辦公室。

    接著,在牆外貼出安民告示。

    準備工作全部結束後,將隊員全部發配出去,挨家挨戶開始走訪。

    此時防汛辦公室,隻剩下顧北川和牟燕然兩人。

    看了一眼坐在一旁,望著窗外的牟燕然,顧北川咳了兩聲。

    “牟醫生,你就留在這吧。如果有人來了,你幫著登記一下情況。”

    牟燕然回頭看了一眼顧北川,沒有吱聲,又轉過頭去,望向窗外。

    “那我走了。”

    說完,顧北川向外走去,到門口,又走了回來,低聲囑咐:“這挺亂的,危險,你……不要亂跑。”

    待顧北川離開,牟燕然立即就跟著出了屋。

    她悄悄的跟在了顧北川後麵。

    顧北川剛縫合傷口,牟燕然根本就放不下心。

    拐過一道牆,順著巷子走到盡頭,顧北川來到一處民宅。

    剛才他似乎聽到屋裏有人在哭。

    推開吱吱作響的木門,屋子裏顯得十分晦暗陰沉。

    地麵是青磚鋪就,早就長滿苔蘚,不小心都容易摔倒。

    堂屋沒有什麽家具,一張八仙桌,幾張長條凳,再加上幾把椅子,看上去十分簡陋。

    一位極瘦的老婦人正坐在一張木椅上,兩眼早哭得像桃子一樣紅。

    她頭發蒼白,臉上布滿了老年斑,看上去十分憔悴。

    見顧北川進來,站起身就撲過去:“兒子!你總算回來了!媽都快急死了!”

    顧北川一愣,雙手舉在空中,望著眼前的老人。

    眼睛裏閃過猶豫的神色,緊接著就將手放下來,輕輕在她背後拍了拍:“別擔心,我回來了!”

    老人露出高興的神色,將顧北川拽著坐下,一邊喜滋滋的說:

    “肚子餓了吧!你回來太好了,媽這就給你做飯去!”

    “可是……”顧北川看著老人笑眯眯的樣子,欲言又止。

    搖了搖頭,看著她向廚房走去。

    廚房裏響起叮叮當當的聲音,不一會又響起“劈裏啪啦”菜入油鍋的聲音。

    借此機會,顧北川好好打量了一下屋子。

    他被牆上掛著的一副全家福所吸引:是那種老式的彩色照片,照片裏前麵站著一對兒女,後麵站著一對年輕的夫婦。四人都咧著嘴,露出笑容。

    顧北川發現,站著的那位婦女,與廚房那位大媽眉目有些相似。

    看來這就是一家四口了。

    就是不知這照片中的人,是不是都還在世。

    正在打量之時,大媽係著圍裙,端出來一小盆大的碗,還有碗冒尖的白米飯,將其放在了八仙桌上。

    她在圍裙上擦了擦手,眯眼笑著:“兒子,餓壞了吧!快吃,涼了就不好吃了!”

    顧北川沒有推辭,拿起了筷子,隻是看向菜碗時,驚訝得瞪大了雙眼。

    也難怪顧北川吃驚。

    隻見盆大的碗裏麵,放的全是切得碎碎的青辣椒和紅辣椒,上麵還澆著一層厚厚的紅油,還加上點大蒜和蔥花。

    隻看一眼,顧北川就要吐出來。

    他從小胃就有毛病,稍微涼一點的東西,吃了就嘔,更何況辣椒之類的刺激性食物,壓根就不敢碰。

    大媽卻沒有放過他。

    拿勺子挑起滿滿一勺,就往飯碗裏送:“兒子,怎麽不吃啊,這可是你最喜歡吃的油潑辣子!”

    眼神看著顧北川,滿懷期待。

    “我吃!我吃!”顧北川隻好皺著眉頭,舀起白米飯上的辣椒末子。

    剛送到嘴邊,刺鼻的辣椒味嗆得顧北川連打了幾個響亮的噴嚏,一入嘴,就如熊熊烈火直逼喉嚨,刺激得他幾乎要失聲叫了出來,趕緊塞了幾大口米飯,把辣椒硬生生壓了下去。

    旁邊坐著的大媽,一個勁追問:“怎麽樣?好吃嗎?”趕緊笑著又舀了一大勺蓋在米飯上。

    “不錯,不錯!” 顧北川捏著嗓子,咳了兩聲,在大媽的熱情注視下,又如臨大敵般,舀起一大勺放入口中,嘴巴猛然鼓起,忍著沒有吐出。

    麵色很快漲紅了,眼睛如進沙子般浸滿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他將嘴巴張開,不停地吐著嘴裏的辣氣,似乎這樣,便能好受一些。

    紅彤彤的臉頰上很快冒出了汗珠,鼻頭上更為明顯,是那種亮晶晶的紅。

    顧北川細嚼慢咽,一邊笑著跟大媽說話,將她哄得開開心心。

    十分鍾過去,一碗白米飯見底,那飄著紅油的辣子,也幾乎被顧北川消滅殆盡。

    顧北川吃飯的全過程,都被牟燕然看在眼裏。

    那麽厚厚一大碗辣子,就是平素酷愛吃辣的牟燕然看了,都有些膽戰心驚。

    看那顧北川談笑風生的樣子,讓她佩服不已:

    真行!這都能吃下。

    隨即又有些困惑:記得阿川小時候從來就不能吃辣,還被自己取笑過。

    怎麽長大後還轉性了?

    “媽,你先歇息歇息,兒子出去幹點活!”

    顧北川見大媽心情不錯,準備告辭。

    大媽顯得十分高興,沒有反對,隻是說了句:“那你一定要早點回來!媽還給你做好吃的!”

    顧北川苦笑一聲,連聲答應,告別大媽,邁出了院門。

    一出大院,顧北川就手捂肚子,右手扶牆,慢慢蹲了下來,臉上浮現出痛苦的表情。

    門後的牟燕然看見這一幕,趕緊跑上前去,將顧北川扶了起來:“沒事吧?”

    顧北川五官擰成一團,見是牟燕然,愣了一下,隨即擺了擺手,低聲說:“我沒事!”

    “你看你,疼得全是汗,還說沒事!”

    牟燕然用袖子擦去顧北川額頭上的汗,把他的胳膊扛在自己肩上,柔聲說道,“我扶你回去!”

    “好”,顧北川沒有推讓,虛弱的點點頭。

    他忍著胃痛,盡量把身體躬起來,以避免全身的重量壓在瘦弱的牟燕然身上。

    饒是這樣,扶著鐵塔般的壯漢,牟燕然還是被壓得喘不過氣來。

    “你放下我,喊猴子他們過來吧!”

    “找他們浪費時間,我慢慢扶你,沒事!”

    兩個人攙扶著,一路無話,慢慢回到了防汛隊占用的小平房。

    “你歇會,我給你拿藥去。”扶著顧北川坐下,累得滿身大汗的牟燕然趕緊去裏屋打了點熱水,又從自己的百寶藥盒裏拿出一板胃藥。

    再出來時,發現防汛隊有人回來了。

    是陶衛娟和侯希林。

    陶衛娟看了看趴在桌上的顧北川,又看了看牟燕然手中的藥,神情一滯:“怎麽會回事?”

    “你們隊長吃出了胃病,我給他拿點藥。”牟燕然不冷不熱,把溫水和藥放到桌子上,拍了拍顧北川的肩膀。

    “快把藥吃了。”說完,從藥板上擠出兩粒塞到顧北川手裏。

    顧北川抬起頭,看也沒看,把藥送進嘴裏,嚼了兩下,端起水,把藥送了下去。

    候希林早急得團團轉:“老大,吃什麽了?沒事吧?”

    顧北川頭趴在桌子上,有氣無力的說道:“吃了些辣椒,估計傷著胃了。”

    陶衛娟蹙眉問道:“北川,要不要上醫院?”

    顧北川搖頭:“現在好多了!”

    陶衛娟轉身對牟燕然說:“牟醫生,又麻煩你了!對了,我們給你找了家農戶,屋已經收拾幹淨了,你晚上可以住那,等下我帶你去看看!”

    候希林也跟著點頭:“對對對,省得和我們這群又臭又髒的老爺們混一起,你也落個清靜!”

    牟燕然看顧北川沒有出聲,心中一涼:

    敢情就我是外人,你們都不歡迎自己。

    好,那我也別杵在這礙眼了,走!

    “不用,告訴我在哪就行,我自己去!”牟燕然冷冷的丟下一句話,抬腳就往外走。

    候希林跟了上來:“牟醫生,還是我帶你去吧,你不熟悉路,別找不著!”

    牟燕然沒有拒絕,走到門口,停了一下,說了一句:“藥一天吃三回,一次兩粒。”

    身後傳來顧北川“謝謝”兩字。

    牟燕然再無猶豫,直接出了屋。

    在候希林指引下,牟燕然來到一家農舍。

    誠如陶衛娟所說,打掃得十分幹淨。

    牟燕然坐在那裏,卻思緒難平:

    為什麽自己對他這麽好,他卻一點也不領情?

    難道一聲生硬的“謝謝”,就可以割裂過往那些深入骨髓的記憶?

    即便是認識的普通朋友,也不應該這麽冷淡吧?

    我是燕子,你曾經拿性命守護的燕子啊!

    阿川,你究竟是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