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三章 消逝(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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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父親是怎麽死的?
    陳氏閉眼躺在枕褥上一陣恍惚。
    “娘,娘。”
    小小的身子搖搖晃晃的鑽過帳簾,爬上床。
    床上的婦人帶著病弱的笑衝她伸手。
    “雪娘,去哪裏玩了?”她柔聲問道,說這一句話,咳嗽了好幾聲。
    “娘,吃豆饃。”小女童將手裏的半塊糕點遞到婦人的嘴邊。
    婦人輕輕咬了口,含笑稱讚一聲真好吃。
    “皇後娘娘給我的,隻給囡囡一個人吃。”女童奶聲奶氣帶著幾分得意說道。
    婦人臉上的笑散去了。
    “雪娘,你以後不要吃她的東西。。”她說道,握住孩子軟軟手腕,“他們害死了你父親,你不要吃他們的東西。。”
    女童手裏的糕點掉落在地上。
    “娘,娘。不要死。。。”
    噩夢醒來的女童發出哀哭,一雙手及時的伸過來輕輕的拍撫。
    “雪娘不怕,雪娘不怕。”柔柔的女聲拂過。
    女童昏昏沉沉的看到眼前婦人關切的麵容。
    夜晚的宮殿裏並不空曠,幾盞地燈搖搖晃晃,輕柔的女聲斷斷續續的聲音從窗欞中傳來。
    “。。如今她母親不在了,小孩子家受人蠱惑說一兩句話不中聽的話,她這麽小懂什麽?怎麽就是忤逆了?你發什麽火…”
    “…她父親怎麽死的,別人不清楚,我們還不清楚嗎?”
    躺在裏間的女童伸手掩住嘴,將到嗓子的那口氣硬生生的咽回去,抱著被子縮成一團。
    陳氏的手揪住了衣角,隻覺得心中一口氣喘不上來。
    這口氣自從那時候起,就一直壓在她的心口。怎麽吐也吐不出來。
    “那些大道理我懂,但這世上有些事就是沒有道理的。”德慶公老夫人沒有理會陳氏的異樣,她吐了口氣,淡淡說道,“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他們大周皇帝一族本來就該不再存在。”
    “是的,輸了輸了,也不是輸不起。”陳氏開口了,躺著沒動,“但是。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也沒有什麽錯。”
    “沒錯,對得很。”德慶公老夫人點頭說道。看著陳氏,“錯的是,認錯了仇人,認錯了恩人。”
    她說到這裏嗤聲笑了笑,有些累了。便將腳擱到炕上,靠在另一邊。
    “雪娘,我們陳家如今的榮寵是怎麽來的?”她說道。
    陳氏嘴邊浮現一絲淡淡的笑,她沒有說話,德慶公老夫人也沒有讓她說話。
    “雪娘,你以為是因為你們長房做了錯事。是前朝餘孽,所以陛下才抬西陳壓東陳,所以我們的榮耀。是踩著你父親的尊嚴得到的嗎?”德慶公老夫人接著說道。
    說到這裏她也笑了笑。
    “你以為你父親為了救仁宗景皇帝而身亡,可是你見過你父親和景皇帝的屍體嗎?”德慶公老夫人說道,說到這裏壓低了聲音。
    陳氏木然的神情終於波動,她的呼吸急促。
    “所有人都說你父親是為了救景皇帝而身亡,你見過被救者被救人者的以長劍刺穿的嗎?”德慶公老夫人慢慢說道。
    什麽?
    陳氏猛地坐起來。茫然的無神的雙眼看向德慶公老夫人的方向。
    “你以為是太祖皇帝要殺景皇帝,而你的父親為了保護景皇帝才身亡的嗎?”德慶公老夫人接著說道。“錯了,你父親的確是要保護一個人,但那絕對不是景皇帝,他知道龍船絕對不能靠岸,這天下已經不是大周的天下,與其讓太祖皇帝為難,與其讓其他人來做這件事,他寧願他來做!他也很高興這樣做!心甘情願的這樣做!”
    陳氏大口大口的喘氣,伸手攥著衣襟,已經沒有血色的臉上已經開始發青。
    “你父親不是為了仁宗景皇帝死的,不是為了他們大周死的,而是為了他自己,這條路是他自己選的,沒人逼他,也沒人害他,相反,他倒是坑害了不少人。”德慶公老夫人吐口氣淡淡說道,“為了他的死,有人愧疚,有人暗恨,有人傷懷,有人冷嘲,有人一心相報,有人則一心相仇,他死了倒是幹幹淨淨一了百了。”
    陳氏搖頭。
    “不是,不是,騙子。”她顫聲說道。
    “你看,我說過,你不肯定我們說話,你隻肯相信你相信的。”德慶公老夫人冷笑說道,“你為什麽叫雪?”
    陳氏一愣,齊悅也愣了下。
    這話題…
    “有雪方知梅之豔。”德慶公老夫人扭頭看窗外,一樹梅長得彎彎曲曲。
    什麽意思?
    齊悅一臉茫然,卻見陳氏呆呆一刻,忽地笑起來。
    “哈,哈。”她幹笑兩聲,陡然閉眼重重的倒了回去。
    齊悅嚇的忙上前,搖晃著她呼喊。
    “雪娘,雪娘。”
    少年清涼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這名字很好聽,給你起名字的人一定很喜歡你。”他含笑說道。
    清澈的湖水中倒映出少年明亮的笑容。
    陳雪低著頭不知道是腿疼還是羞澀一動不敢動。
    “你的丫頭回去叫人了,你也不能這樣泡在水裏,來,我先扶你來上邊坐吧。”少年說道。
    一隻修長的手伸到眼前。
    陳雪將頭低的更低了。
    “你是陳清的女兒吧?”頭頂上傳來少年的聲音,“我聽到你們家丫頭說的話了。”
    陳雪一愣,微微抬頭,入目少年如日光般絢爛。
    “你父親是我家的恩人。”少年笑道,再一次伸出手,探身,“請小姐允許我報恩。”
    不是。。
    不是…
    不該報恩,該報仇的…
    殿下…
    陳雪的眼淚滾滾而下。
    “你現在還有什麽話要對我說嗎?”德慶公老夫人看著她問道,目光第二次落在齊悅身上。
    齊悅被她看得微微有些發毛,伸向陳氏的手不由自主的垂了下來。
    “你還有什麽要對我交代的嗎?”德慶公老夫人再次問道,目光卻依舊看著齊悅。
    齊悅垂下手,看著她。神情淡然。
    “沒有了。”陳氏弱弱的聲音響起。
    屋子裏一陣沉默。
    “雪娘,我真後悔,那時帶你去那裏。”德慶公老夫人喃喃說道,整個人不複方才的氣勢,癱軟在炕上,眼淚流出來。
    陳氏微微一笑。
    “可是。。”她也是喃喃說道,“我不後悔呢…。”
    將手小心的搭在那少年的胳膊上,但又濕滑又害怕又疼,陳雪還是歪倒了,在她再次落水前。少年將她攬腰抱了起來。
    陳雪嚇的尖叫。
    隻那一刻,少年已經轉身到岸上,將她穩穩的放下。
    “你的腿可真好看。”少年說道。衝她璀璨一笑,轉身就走。
    陳雪不由站起來。
    “殿下…”她喊道,看著那漸漸遠去的背影,“你等等我。。”
    陳氏閉上眼,嘴邊帶著一絲淺笑。握在心口的手軟軟的垂下,一塊玉牌啪嗒從手中跌落。
    齊悅咬住下唇,眼淚開始落下。
    就這樣嗎?
    就這樣簡單嗎?
    這個人,說沒就沒了…。。
    “齊娘子。”德慶公老夫人沙啞著嗓音喊道。
    齊悅看向她。
    “你已經不是定西侯府的少夫人,你也不是我們陳家的親戚,所以。雪娘的喪禮,你就不用來了。”德慶公老夫人啞聲說道。
    齊悅看著她,點點頭。又看向陳氏。
    “頭也不用叩了,常老夫人對雪娘有再生之恩,你又對常老夫人有恩,她當不起你的禮。。”德慶公老夫人說道,“你。走吧。”
    齊悅看著如同陷入沉睡的陳氏,恍惚又看到第一次見她。躺椅上那病弱的婦人瞬時展露發自內心的歡喜與關切,衝自己伸出手。
    真的情切的意,隻是不是對齊月娘。
    再見。
    齊悅轉身走出去了,身後德慶公老夫人的慟哭聲響起,身邊有丫頭仆婦亂亂的跑過,哭的喊的,抱著已經準備好的衣裳的,喪布也開始掛起來。
    齊悅走出門,陳宅的大門續續關上,隔絕了裏麵的一切。
    三天後,巨鹿王給皇帝和太後再次告罪謝恩,然後將司馬小王爺帶出了宮。
    “太醫們說可以坐車移動了。”他說道。
    皇帝沒說話。
    “王爺,齊娘子也說了嗎?”蔡重帶著幾分關切問道。
    巨鹿王含笑應聲是。
    “也請了齊娘子上門住幾天。”他又補充道。
    皇帝點點頭。
    “好好的養著,缺什麽來宮裏拿。”他說道。
    巨鹿王謝恩退了出去。
    皇帝走進景仁宮的時候,病人以及太醫們都走了,隻剩千金堂的弟子們在收拾那些床以及藥具,小太監們在灑掃收拾。
    “陛下,太後說不來這裏住了。”蔡重一麵說道。
    “就說不用問的,肯定不會來的。”皇帝說道,微微一笑。
    他的視線落在一邊,停了下。
    透過後門的隔扇,看到那女人坐在後門的台階上。
    腳步聲也沒有讓那女人回過神。
    她握著手放在屈起的膝頭,看著天空。
    皇帝也抬頭看了看。
    空中萬裏無雲,連一隻鳥兒都不見飛過。
    皇帝低頭微微探身看了眼這女人,見她麵色微微憔悴。
    這一探身終於讓齊悅回過神。
    “都收拾好了嗎?”她隨口說道,轉頭看到皇帝嚇了一跳,忙起身施禮。
    “你,沒去嗎?”皇帝問道。
    今日是陳氏靈柩離京的日子。
    齊悅笑了笑伸手將垂下的發絲掖在耳後低下頭。
    “哦。”她說道,“今日我就不去了,都是陳家的親戚們,我,不太方便。”
    皇帝嗯了聲。
    “這些日子承蒙陛下關照,讓陛下和娘娘們受驚了,民婦心裏很慚愧,今日就要走了。。”齊悅又說道,一麵再次施禮。
    “剛開始,以後見多了,就習慣了。”皇帝說道。
    想到這次之後宮裏的女人們的反應,皇帝還是忍不住嘴角彎了彎。
    “這種事怎麽說見過了就習慣了呢。”齊悅笑道,“陛下,不是有句話說,但願藥櫃有塵土,不願天下有病人,民婦可是寧願陛下和娘娘們永遠不習慣呢。”
    皇帝笑了笑。
    “這話說的多好,讓人覺得真是個和藹溫和的大夫。”他說道。
    齊悅笑著低頭施禮謝恩。
    “陛下,雖然這些事無須回稟陛下,但民婦還是想給陛下說一聲。”她說道,抬起頭。
    “你剛才在看什麽?”皇帝沒有接話,而是說道,看向天空。
    “沒什麽。”齊悅忙答道,“等司馬小王爺…”
    “是因為陳夫人不在了,所以不安嗎?”皇帝再次打斷她的話說道。
    “是。”齊悅說道,看著皇帝。
    “這個,沒什麽可不安的。”皇帝說道,負手看著院子。
    皇帝說話就是大氣。
    齊悅笑了笑。
    “也不是因為這個。”她說道,“是覺得,挺突然的,也挺意外的,總之,人活著還是好好的珍惜吧。”
    皇帝嗯了聲轉身。
    齊悅忙又喊住。
    “陛下,民婦請辭醫女,望陛下恩準。”她說道,低頭施禮。
    皇帝轉過頭看著這個矮身大禮的女人,神情微峻。
    縱然是明知已經再三打斷她要說的話,她還是一定要說出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