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第一次念她的名字。

    不是強勢連名帶姓的蘇星羽，而是柔和至極的星羽二字。

    她的眼睛更酸澀，忍不住就要落下淚來。

    好不容易，她壓下心中的悸動，抬起頭來看他，微笑：“我現在就在依賴你呀。”

    他的眉間隱隱聚起皺痕，不是的，要真的依賴他，她就不會那麽勉強地向他討教解決方法，而是該直接找他出手解決。不過有些事情是急不來的，說到底，他們結婚才寥寥一段時日而已，信任是要慢慢培養的，他會一點點教她。

    他放下茶盞，起身：“跟我來。”

    她跟著他來到一樓靠近後花園的一處隱秘房間，推開門，足足有兩百多平的空間裏堆滿了各式各樣的零件，就像一個巨大的金屬廢墟。整整一麵牆的落地窗讓空間的采光也呈現出迷離的風格，一半是淡金色光耀的質感，一半是隱沒在暗色陰影中冰冷的銀，而他，就站在這一片光暗交錯中，宛若君臨天下的神。

    “歡迎來到我的領域。”他低頭看著她。

    她被這不可思議的空間震撼，問：“為什麽家裏會有這樣的地方？”

    他隨手拿起一個不知名的金屬零件：“你不是問我遇到煩心事該怎麽辦嗎？很簡單，每當我遇到難以解決的事情，就會到這裏來。這間房裏堆的都是鋒刃集團製造的機械零件，十分精密，是世界上最尖端的科技。我會組裝它們，就像拚圖一樣。”

    他說著，在滿目蒼夷中走了幾步，彎腰拾起地上的另一個零件，與手中的那個組裝在一起。兩個零件咬合得很完美，被他的手指輕輕一推，齒輪就順暢地旋轉起來：“動手的過程也是整理自己思緒的過程，你看，再雜亂無章的東西，都是有規律可循的。”

    而隻要找出其中的規律，就是找出了解決之道。

    她怔怔地聽他說話，沒想到他解決問題的辦法是那麽特殊。這裏的零件少說也有幾千，不，上萬件吧，恐怕還都不是一種類型的機器上的。他要像拚圖一樣組裝它們得費多少心力？難怪桂媽曾經說他手巧呢，如果經常淫浸在這種地方，手不巧才怪。

    “你要不要試試？”他把手中的零件遞給她。

    她沒什麽信心：“我認不出來這是什麽。”

    “這是潛望鏡的零件，”他告訴她，“就是潛水艇上的那種。要我教你怎麽組裝嗎？”

    她搖搖頭：“不用了，我大概這輩子也不會用到與潛水艇相關的知識。我可以組裝一些別的，比如相……”她才想說相機，鋒刃集團的相機舉世聞名，她一眼瞥過去已經見著了好幾樣散落在地的組件。但話才出口，就想起陸時鋒對她的禁令，趕忙閉了嘴。

    但他的臉色還是沉了沉。

    “蘇星羽，”他說，“你知道我不喜歡你碰什麽。”

    她有些畏懼，但看他並沒有立即就大發雷霆的樣子，於是膽子也就壯了些。有些話，還是趁早說開來比較好：“能告訴我為什麽嗎？這裏有相機組件，證明你平時不排斥相機，隻是不喜歡我碰而已。陸時鋒，如果我曾經做錯了什麽，我向你鄭重道歉，但我不想死得不明不白的，你起碼要讓我知道到底是哪裏做錯了？”

    望著她清澈的眼睛，他神色微冷。

    哪裏做錯了？

    兩年前，當她對著瀕死的陸時茵按下快門時，一切就錯了。

    陸時茵的死是他心頭的一根刺，他恨自己沒能保護好她，如果一切可以重來，他一定不會讓她受到那樣的傷害。“攝影師都是冷血動物，”他淡漠地告訴她，“就算是你，拿起相機時也會變得冷血。我不希望我的妻子是個冷血動物。”

    果然是兩年前那件事。

    她急切地道歉：“對不起，我不知道有時候拍照會傷害到別人，請你……”她本來想請他再給她一次機會的，然而看了看他的臉色，識時務地住了口。

    如果他對這個問題這麽介意，那麽，還是不要太刺激他了。

    “真的很對不起。”她低聲說。

    他側過頭去，道歉又有什麽用？當她舉起相機的那一刻，傷害就已經造成了，他的妹妹麵對鏡頭時那麽恐懼，那麽驚惶，這一切的一切，再也無法挽回。

    “那你……”她猶豫了許久，問出了一個在心裏徘徊不去的問題，“既然你說我冷血，那為什麽又娶我？兩年前，你明明那麽討厭我。”

    他看她一眼。

    那眼神很複雜，高深莫測。就在她忐忑地以為他不會回答時，聽見他說：“你拿起相機時雖然冷血，放下時，人卻還算不錯。”

    這就是他娶她的理由。

    兩年前，當她麵對瀕死的陸時茵，拍完照片放下相機後，蹲下來緊緊地握住了陸時茵冰涼的手。她不顧滿街驚慌失措的人群和到處亂砍的歹徒，一直陪伴著陸時茵到了生命中的最後一刻，然後伸出手去，輕輕合上陸時茵的眼睛。

    兩年前的陸時鋒，一開始被妹妹的死衝昏了頭腦，才狠狠淩辱了蘇星羽。

    可後來，隨著他深入調查妹妹臨死前的一切，得知了蘇星羽最後的善舉，心中就明白自己虧欠了這個女孩。當年他就想補償她，吩咐了謝緘好好留意她，如果她遇到什麽解決不了的麻煩就出手幫她處理，可惜這個吩咐後來一直沒有用上過。

    謝緘雖然負責地履行這個命令，但畢竟有許多要務處理，不能時時刻刻盯著她。謝緘每個月讓手下匯報一次監察情況，兩年來一直沒發生什麽大事，直到她重新撞見陸時鋒的半個月前被學校退學，又被秦牧退婚，但這些事情手下還沒來得及處理。

    陸時鋒不喜歡欠誰什麽。

    恰逢母親催婚，於是幹脆娶了她。

    他想，她隻是蘇家一個不受寵的小姐，能夠嫁給他不吝於灰姑娘嫁入豪門，一步登天，再大的恩情也算是還清了。她隻要安安份份做他的妻子就好，這一生的榮華富貴是享不盡的，哪來這麽多戒備恐慌，哪來這麽多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