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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繪裏沒有讓陽一送她到族地, 在遠遠地聽見瀑布砸落在河麵上的聲音的時候,她便轉頭看向陽一,眼中是顯而易見的驅逐。
她很小的時候, 母親就教會她如何保護自己,第一條,便是不能讓任何人知道自己的居所。淺草一族雖在早年以絕對的實力名揚忍界, 人丁逐漸凋零之後卻能一直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 從沒有人能找到他們的族地,便是因為他們對於自己的族地極盡保護之能。
陽一看見她狠厲的眼神,隻覺得心中抖了一下,他上前幾步, 正要說話時,一陣利刃破空之聲從他臉頰一旁傳來,他急急後退, 那利刃卻也在他左臉頰上劃了一道小小的口子。而繪裏的指間則拈著一片小小的葉子。
……難不成, 剛剛襲擊他的也是一片葉子?
陽一知道繪裏很可能是一個忍者, 但沒想到會到了隨便拈過一片葉子就能殺人的地步。
“別跟著我。”繪裏說, 她皺著眉, 有些不高興。
她獨居多年,很少有大的情緒波動,然而最近幾天她卻頻頻感受到自己的想法與感情被不可抵抗的外力所左右。如果換作以前,她會全程將陽一當成空氣, 在馬上回到族地的時候, 隻會將陽一打暈丟到路邊, 然後自己瀟瀟灑灑地回去。然而剛剛陽一無視她帶著驅逐意味的眼神之後,她內心忽地湧起一陣奇怪的衝動,她覺得陽一是帶著惡意窺視她所擁有的東西,而一切窺視著她的人,該死。
她原本看上去文靜秀美的臉上帶著絲淡淡的殺意,陽一摸著自己臉頰上的傷口後退了一步,說道:“我隻是擔心你……”
他曾經出任務時路過這片河穀,這一帶地勢險峻,且由於瀑布飛濺,石頭上大多長滿了青苔,稍不注意,便會從石階上滑下去。
“擔心?”繪裏眉頭皺得更緊,這個詞她並不太理解,她朝陽一走近一步,在確定陽一的眼中並沒有那種令她反感的帶著貪婪的眼神之後,決定還是放過他。
陽一的奶奶是經常會給她好吃的食物的阿一奶奶。
她下了決定,便將盛有飯團的飯盒抱在懷中,轉身躍上了山林的枝頭間,陽一睜大了眼睛看著她消失於茫茫夜色中,手有些微微地顫抖。
繪裏的速度實在太快。
他忽然覺得,也許繪裏根本不需要他的保護。
繪裏回到族地時,牆壁上的燈油已經幾乎燃盡,火苗在燈芯上搖搖欲墜,帶著即將枯萎的頹態。繪裏從床下摸出燈油,添在了燭台內,摸出鑷子撥了撥燈芯,燭光漸漸明朗,她低頭,便看見了躺在床上,閉著眼睛處於熟睡狀態中的斑。
燭光在他白淨的臉上跳動,映得他高挺的鼻梁與薄薄的唇,他眉頭皺得緊緊的,似乎在睡夢中也過得不開心。
繪裏蹲下身,趴在床邊盯著他的臉看了半天,然後湊了上去,在他的眉間印下一個帶著木魚飯團味道的吻。
斑夢見了過去的自己。
他背著父親留下來的宇智波團扇往前走,團扇的鐵鏈在土地上拖了老遠,帶著刺耳的聲音,他回過頭,剛建成不久的木葉村燈火通明,照出了火影岩上柱間已經初具雛形的臉部雕像。
木葉村就像是一團光,而他則是從光中分離出的黑暗。他站在山林中,身後就是潺潺流過的南賀川,水在遇見鋪在河堤的鵝卵石之後飛濺出小小的水花,河風吹著他的頭發,幾乎模糊了他的視線。
他從沒有後悔過。
盡管他失去了很多。
一陣不同於冰涼的夜風的暖意輕輕覆蓋了他冰涼的麵龐,他覺得好像有一雙溫暖的手輕柔地撫摸著他的眉間。
他有些迷惑,抬頭望了望天空,深藍色的夜幕中群星點點,與這片河穀的任何一個夏日的夜晚並沒有不同。他笑了笑,伸手放在自己的眉間,似乎在摩挲著那一觸即逝的溫暖。
斑漸漸恢複體力的時候,已經是十幾天過去了,他從未有過如此無力的時候,就算當年過度使用瞳力,以致雙眼差點兒失明的時候,他也常常在族地周圍行走,用雙手來代替雙眼,去熟悉忽然間變得陌生的世界。
而這十幾天,他躺在床上,看著牆壁上那盞壁燈靜靜地燃燒,他甚至不知道外麵什麽時候日出,什麽時候日落,隻能憑借繪裏出門的頻率來推算過了多少天。
這段時間繪裏總算弄清了他饑餓的速度比她要快,所以出門也頻繁得多,有時候是村子裏的人贈送的飯團,有時候是她去山林中采的野果。
她總能采很多,用裙擺兜著,小心翼翼地回到洞窟內來,將那一個個紅得發亮的果子遞到斑的嘴邊,待斑開始慢慢咀嚼時,她又拿出一個,塞進嘴裏。
她的吃相並不是很好看,一口接著一口地啃著手中的果子,還來不及咽下便又啃了一口,腮幫子鼓鼓的。吃壽司的時候她甚至沒有咀嚼,而是整個囫圇咽下。斑每每觀察她進食,總覺得像是在看一個在野外生存多年的獸類,獸類捕獲了食物之後,總是帶進自己的巢穴,以最快的速度食用完畢,以免天敵前來搶奪。
淺草繪裏,雖是人,卻也與獸相差不遠。
這麽想著,斑覺得這個族群也真是十分可悲,淺草一族為了躲避戰爭,保存有生力量,而選擇徹底與社會隔絕,而這也並沒有改變什麽,反而使最後的一名成員,幾乎不算是一個生活在文明世界中的人。
斑緩慢地咀嚼著果子,看著坐在一邊啃得起勁的繪裏,忽然挺想問她想要的是什麽。
人類最大的分歧,源自於各自的欲望,每個人都有無法訴諸於口的欲望,而這些隱藏在心中的陰暗麵,則滋生了更加陰暗的戰爭。
給每個人他們最想要的東西,那麽這一切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甚至是將世界卷入死亡陰影的戰爭,也將不複存在。
他的話提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她……應該,是沒有欲望的吧。
她沒有人的常識,自然也沒有人隱藏於心底最陰暗處的欲望。
斑能從床上坐起身來的時候,又是一段時日過去,連壁燈的燈芯都換了一根,他靠著牆壁,伸頭去看著階梯盡頭照進來的一角小小的陽光,似乎回憶起了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感覺。
入口一個影子逐漸變大,熟悉的腳步聲傳來,他看見繪裏粉色的衣裙出現在了入口處,擋住了那縷陽光。他眯了眯眼,繪裏從階梯上緩緩走下,她的頭發不像平時一般披散在背後,而是鬆鬆散散地盤了起來,露出了白皙的脖頸。
“出太陽了。”她說。
斑點點頭。
他在洞窟內養傷的這段時間,還是能聽見外麵雨打在樹葉上沙沙的聲響,似乎是到了梅雨季節,下了好一段時間的雨。
繪裏走到床邊,摸了摸被子,最近這段時間空氣異常潮濕,被子都帶了些濕意,她膝蓋處更是痛得不得了,今天早上她醒來時,看見了洞口處那一縷陽光,便披上了衣服跑出去曬了好一會兒太陽,現在感覺膝蓋拿出的隱痛都消失不見了。
現在,就把被子拿出去曬曬吧。
她正要將被子扛到肩上,眼角忽然瞟到了靠坐著牆壁的斑。
這個好看的男人……似乎來到這裏這麽久了,還沒曬過。
他的膝蓋會像她那樣疼吧。
繪裏討厭陰雨綿綿時膝蓋的隱痛,那種感覺就像是冰涼的水氣沁入了骨縫之中,擾得她連覺都睡不好。
這樣想著,她將被子丟到一邊,伸手將斑扛在了肩上。
斑被她突入其來的動作弄得愣了愣,等他反應過來時,他已經被繪裏扛在了肩上,扛出了洞窟,繪裏瘦骨嶙峋的肩頂的他腹部一陣疼痛,他正要厲聲大喝時,金燦燦的陽光忽地刺進他的右眼,他忙不迭地合上眼睛,隻感覺陽光打在他的身上,似乎將他身上附著的水汽蒸發幹淨,細細的風從他臉頰邊吹過,瀑布砸落河水的聲音由遠及近,那是他很久沒有聽到的聲音。
等繪裏停下來,將他放下的時候,他才緩緩睜開眼,之前陽光刺得他眼睛此刻有些發黑,他雙手在身邊摸索著,發現自己坐在一根粗壯結實的樹枝上,他可以聽見鳥雀在樹冠之間穿梭,發出悅耳的鳴叫,以及風吹過樹冠,吹得樹葉一陣婆娑。
帶他能看清周圍時,隻看見陽光照著瀑布砸落在波光粼粼的南賀川,入目一片仿佛要滴出水來的翠綠,以及山林之上藍得幾乎發白的天空。
“陽光。”繪裏站在他身邊,說,聲音帶著不多見的情緒。
他側過頭,看見繪裏被陽光模糊了的側臉,她勾著唇角,似乎是在笑,眼中是幾乎滿溢出來的令人沉迷的暖意。
斑忽然覺得,也許這個深居地底的淺草一族傳人,最想要的,就是陽光吧。
或許她自己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