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064 fangdao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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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車來到四條大路時,已經是酉時三刻了。
深秋天黑得早, 此時的天色已蒙蒙見黑, 寬闊的四條大路上行人極為稀少, 道路兩旁的宅院門口已經亮起了桔色的燈籠,秋風吹過, 晃得燈籠中的燭火也跟著飄飄忽忽, 偶爾幾聲狗吠, 倒有那麽一些深秋的蕭瑟意境。
待牛車停穩, 源冬柿也不著急著下去, 她用檜扇挑開車輦禦簾, 朝外麵望去。
當朝彈正尹橘信雅素有才名, 為官清廉,雖然居住於貴族聚居的四條大道, 但是宅院比起其他家的,確實是不甚豪華, 黛瓦白牆,古樸的簡單的唐風建築, 然而大門屋簷上掛著的燈籠卻不似其他家的黃紙燈籠,而是在燈籠麵上仔細畫了些東西,燈光微弱, 看不奇怪上麵的內容, 但光看筆觸, 也知道這畫十分精美了。
博雅的侍從先跑上前去敲了敲門, 隔了許久, 才有家仆從懶洋洋地門裏拉開大門,打著嗬欠道:“這麽晚了,是哪位大人來訪啊?”
侍從道:“源博雅大人有些丹青方麵的問題想請教信義大人。”
那侍從話音剛落,源冬柿就看見坐在她對麵的博雅額角一跳。
那前來開門的家仆愣了愣,道:“博雅三位?他不是隻愛雅樂與弓箭嗎?”
博雅的侍從咳了兩聲,道:“博雅大人弓術已臻化境,需要學一些新的東西了。”
這下源冬柿忍不住笑出了聲,而博雅環抱著雙手,靠在車廂上,惡狠狠地說:“今天我就派他去廚房燒菜!”
源冬柿一邊笑,一邊道:“你覺得他燒的菜能入口嗎?”
博雅哼了一聲:“逼他自己吃下去。”
那家仆估計也沒想到博雅的侍從會這麽回答,稍稍愣神,便道:“可是,信義大人已經許久不曾繪畫了……”他聲音越來越小,但還是開了門,讓到一邊,道,“既然博雅三位已經到來,便請進吧。”
博雅當先下了車,走入宅中,源冬柿、晴明以及保憲隨後,那家仆一開始以為隻有博雅一人,沒想到那牛車中又鑽出來兩男一女,便有些驚訝,再看,那兩男子居然一個是陰陽頭賀茂保憲,另一個則是大陰陽師安倍晴明,結結巴巴道:“……保、保憲大人跟晴明大人……也來學習丹青?”
這時晴明正好經過他的身邊,扭頭朝他笑笑:“師兄的陰陽術已臻化境,需要學一些新的東西了。”
保憲:“……”
博雅:“……”
家仆:“……”
“至於在下。”晴明眼角翹起,像一隻狐狸一般,“是來督學的。沒辦法,師兄一學新事物就容易暴躁。”
保憲:“……”
晴明看向源冬柿,源冬柿隻覺得忽然間後背汗毛一根根地炸起,她反射性往後一退,幹笑兩聲,不住地擺手,晴明便笑了笑,又道:“至於這位姬君,是來保護督學的人身安全的。師兄一暴躁,就十分地危險,容易威脅到他人生命。”
源冬柿:“……”
她抽搐著嘴角抬了抬手,像學健美先生亮一亮肱二頭肌,然而又覺得她這個姿勢做起來有點像是抬手跳的僵屍,便又往晴明身後縮了縮。
她覺得那位家仆看保憲都不太對了。
仿佛是關愛智障的眼神。
沒想到你是這樣的陰陽頭。
保憲:“……”
那家仆引著源冬柿等人走入內苑,這當朝彈正尹的府邸,雖然說外麵看上去氣勢不足,但步入內苑,卻又覺得另有一番風味,內苑麵積並不大,也不如左大臣等高官的宅院華貴,但勝在小巧精致,幢幢屋簷下都掛著畫了畫的燈籠,照得廊下池塘點點亮光,相映成趣。
走過之字橋,便踏上了廊下地板,源冬柿有些好奇地抬頭去看那些燈籠,這回她隔得有些近,便看清了最先一盞的燈籠麵上畫的是一名身著唐朝宮裝的仕女,姿態妍麗,眉眼之間皆是說不出的風韻,而下一盞上又是幾匹齊頭並進的駿馬,馬蹄踏起塵土,氣勢破足,仿佛下一刻便要從燈籠上奔馳而出,而下一盞又是不同的景色,但筆觸都極為細膩,想必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那家仆轉過頭來剛好看見她抬頭望著那些燈籠,便道:“這些都是信義大人少年時的習作。”
“少年時的習作?”源冬柿問道,既然是少年時的習作,那麽這些燈籠上的畫,應當是橘信義還未流放至丹波時所畫的。
晴明也抬頭看了看那些燈籠,道:“少年時便有如此功力,今日的信義大人丹青技藝當是爐火純青了吧。”
那家仆歎了口氣,道:“各位大人有所不知,信義大人,已經許久不曾作畫了。”
“哦?”晴明揚起嘴唇,道。“許久?是自去了丹波之後嗎?”
家仆搖了搖頭,道:“信義大人在丹波時也時常作畫,還畫了許多丹波當地風景托人帶回京都贈與友人,去年秋天剛回京都時,也常常作畫,親自畫了衣裳,贈給友人……”
源冬柿扯了扯嘴角,不,小哥,並不是贈給友人,你家信義大人那是拿去泡妹了。
“直到夏天,他回到丹波,將玉荻小姐帶回京都後,便不再作畫了。”那家仆抬頭望著那些畫著精美圖案的燈籠,歎了口氣。
源冬柿點點頭,看來,那位玉荻小姐,便是橘信義流放丹波國期間的情人了。
她還想再問問關於這位玉荻小姐的信息,便見那家仆停下了腳步,道:“已經到了。”她也跟著停下腳步,發現此時他們已經走到了一處屋門前,那屋門口掛著帷屏,隻能看見屋裏有些微弱的光影,一股淡淡的熏香自屋中透出,她嗅了嗅,這味道應當是屬於梅花的濃鬱芳香,但卻不太純正,梅花香味之中又摻和著其他什麽味道,隻是被梅香掩蓋了大半,讓人難以分辨。
家仆跪坐在屋前,道:“信義大人,博雅三位、晴明大人、保憲大人來訪。”
屋中的燭火輕輕飄了飄,接著源冬柿便聽見屋中傳來一聲脆響,似乎是什麽東西掉在了地上,她正好奇,便聽見一聲好聽的男聲從屋內傳來,道:“幾位大人請進。”
博雅當先掀開帷屏,源冬柿隨之進入,卻不由得皺了皺眉,屋內的梅香更加濃鬱,仿佛從鼻間飄入,鑽入腦中將思緒攪得一團糟,她想伸手捏住鼻子,但立馬想到這似乎對屋子主人不敬,便隻悄悄屏住了呼吸。
再看另外幾人,博雅的鼻子皺得快能掛夜壺了,保憲強裝鎮定,隻是趴在他肩上的貓又已經無法鎮定,惡狠狠地喵喵了幾聲,從他肩上幾步躥了下來,躥到了源冬柿懷中,源冬柿一臉懵逼地接過貓又,卻發現貓又將頭埋進了她的衣服裏。
源冬柿:“……”
她正愣神間,一雙白皙的手已經一把抓住貓又的後頸,從她懷中將貓又提溜了起來,反手扔進了保憲懷中,保憲接過慘叫著的貓,小心順毛安撫著,源冬柿抬起頭,卻見晴明站在她身邊,神色如常,臉上還帶著笑意。
源冬柿都想跪著問晴明阿爸你是怎麽做到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的。
晴明似乎看懂了她的表情,嘴角笑意更濃,食指中指並在唇邊,低聲念了一串咒語,然後從她鼻間劃過,她在那瞬間隻嗅到晴明袖中那股淡淡的芥子香,然後那股衝得她頭暈的梅香霎時消失,她愣了愣,使勁吸了吸鼻子,發現還真的什麽味道都聞不到了。
不愧是大陰陽師!拇指!
她再看向晴明,晴明已經朝她笑笑,提著狩衣衣擺,走上前去了。
源冬柿捏了捏鼻子,迅速調整表情,笑眯眯地隨著他走了過去。
橘信義的屋子隻點了一盞油燈,燭光微弱,使得人一進屋便倍感壓抑,屋中掛著幾幅畫,看不清畫麵,但昏暗的燈光也無法掩蓋其上絢麗的色彩,橘信義坐在杌子後,身著白色直衣,帶著立烏帽子,燈光在他臉的右側投下陰影,但仍能看出他是個極為英俊的男子,隻是他眼中有些憔悴,不太像千草的哥哥敘述的那樣英俊優雅,風姿雋爽。
他在博雅等人步入屋內之後便起身相迎,將幾人迎到杌子一邊坐下,又吩咐屋外的家仆備好茶點端上,便笑了笑,道:“據說幾位大人,想在我這裏學習丹青?”
博雅和保憲不太自然地咳了兩聲,而晴明則笑笑,道:“自知筆拙,隻是一時好奇,想來欣賞信義大人大作而已。”
橘信義笑道:“說來不巧,在下已經許久未曾作畫了。”
晴明似乎極為失望地搖搖頭,道:“那還真是遺憾呐。”
這時,仆從端了茶點過來,橘信義抖了抖袖口,便起身為幾人添茶,源冬柿仔細看去,卻見他手指細長,比晴明的還要白幾分,想必丹青大手大多習慣保護自己的雙手,她埋頭正要喝茶,卻忽然看見橘信義右手小魚際處一片淡淡的墨痕。
她忽然想到還未進屋時聽見的那身脆響,像極了毛筆摔落在地的聲音。
橘信義在說謊,他在她們到來之前,就在作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