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羽看著度浮生，眸子裏漫開微微璀璨的笑意。

    卻在下一秒頓住——

    眼裏隻剩下度浮生淡定又漠然地從眉心抽出的那縷青綠色光芒在搖曳。

    “這是妗妗的魂。”亦是她的七魄之一。

    度浮生靠在椅背上，臉上的表情如同掌控一切的主神一般淡漠。嫣紅的嘴裏吐出的話語卻是一點一滴地讓少羽眼底的璀璨破碎了下去——

    “我將她還給你。”

    度浮生屈指輕彈，那縷青色的光芒便漂浮在了少羽麵前。

    單手支著腦袋，度浮生似是有些疲倦。廣袖輕揮，度浮生便將少羽送出了浮生茶棧。

    少羽耳邊最後響起的便是度浮生的輕言輕語，

    嗬。

    說是輕言輕語。

    “好好溫養著，不然保不齊哪天，她就真的消散了。”

    以為是她心軟了？

    不。她從來就不會心軟。

    別以為她不知道。對等的生命雖然是這一場賭約的條件，但唯有他能找到她，這賭約才能開啟。所以妗妗若是算計到了這一切，就必然會在少羽身上動手腳。而唯一能夠連接少羽和度浮生的，就隻有妗妗自己。

    是以。

    度浮生便將這個七魄之一再次抽離。毫不猶豫地給了少羽。

    至於這一場賭約。度浮生的眼底暗了暗。

    妗妗能算計度浮生這個本尊，度浮生自然也可以算計回去。

    倘若少羽還是阿羽，這賭約她或許還贏不了。甚至會因為將七魄之一再次剝離而意外地成了他們的happy-ending。

    但如今阿羽是少羽，這場賭約，她贏定了。

    因為少羽要的，從來就不是妗妗。而妗妗不在度浮生身邊，少羽便別想再找到度浮生。

    漫長的生命裏，帶著那縷七魄之一無法找到他想要的度浮生，舍棄那縷七魄之一卻再也無法讓度浮生完整，更不可能讓度浮生感到動搖。

    是以。少羽一定會絕望。

    或許剛開始的時候，無盡的生命對他而言是一種虛無的希望，但越往後，每過一天都會是絕望。

    在糾結和掙紮中絕望。

    可能要等上許久，度浮生才能等到這個人絕望。

    但偏偏度浮生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因她不死，亦不會毀滅。

    -

    醫院。

    阿蘅放下手裏的筆，看著麵前的病危通知書。

    哥哥突然失蹤，她在收拾去美國的行李的時候被醫院打電話過來要求簽署病危通知書。小嫂子在急救室搶救。

    阿蘅的眼底看似十分平靜，而在這份平靜之下，藏著阿蘅的了然和難過。

    哥哥是不會丟下小嫂子玩什麽失蹤的。

    除非。

    哥哥死了。

    或者。

    哥哥不再是哥哥了。

    “哥哥？！”阿蘅驚訝地看著麵前忽而從轉角口走出來的人，上前了兩步又頓下來。

    眼底一片駭然。

    不。不是。

    這個人，有著和哥哥一樣的麵孔，但絕對不是哥哥。

    可是阿蘅記得很清楚，這人身上穿著的，是小嫂子和她一起去給哥哥買的衣服。

    而且。阿蘅從這個人身上，感受到了莫名的熟悉。

    “抱歉。”手術室的門開了開。醫生垂首站在阿蘅麵前，“請節哀。”

    身後的醫生推著手術車，上麵的人被蒙了一層潔白的布。

    阿蘅的手裏還拿著那張病危通知書。

    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阿蘅舉著這張紙，拿到了少羽的麵前。

    少羽接過。

    目光一秒停留，而後大步走到手術車的旁邊伸手抓住了車邊。左手掌心緊握。

    醫生看了少羽一眼，以為少羽是在忍著心底的傷痛，於是上前一步，輕輕地將蒙住妗妗的白布回折到了脖頸以下。

    少羽握緊了左手裏的青色光芒。

    這是度浮生的七魄之一。

    亦是妗妗的魂。

    隻要他鬆手，就能喚醒這個已然渾身冰冷，卻將他視作為全世界的妗妗。

    一個不完整的、度-浮-生。

    少羽的眼神緊緊盯著了無生機的女人，深處卻是一片灰暗。

    度浮生。你果真殘忍。

    卻到底還是鬆開了手。

    “我會找到你的。”

    醫生變了臉色，趕緊走到少羽身邊，“逝者已矣，你妻子也不希望你這樣的。她肯定是希望你好好活著的。”

    這人看著好好的，怎麽能這麽平靜地選擇和妻子一起死亡呢。他難道就沒有家人需要考慮嗎。

    少羽沒有辯解。隻垂了眼瞼，提步離去。

    阿蘅看著少羽離去。

    醫生又趕緊跑到阿蘅身邊，“你不用跟上去看看嗎？萬一他要是真的自殺......”

    “不會的。”阿蘅將目光收回來。

    因為他不是哥哥。

    所以。他不會跟著小嫂子一起死的。

    這個男人要找的人也不是小嫂子。

    是神仙姐姐才是。

    她所感受到的很奇怪的熟悉感，是來自一個叫做度浮生的、神？

    阿蘅覺得自己忽然變得很奇怪。

    伸手按上自己的心髒。

    這裏，竟然一點都不疼。

    失去了她二十多年來相依為命的哥哥，失去了她的嫂嫂，這世上隻剩她一個人。但她竟然一點都不疼。甚至有一種微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阿蘅回頭看了一眼，眼底有極淡而隱晦的笑意。

    繼而茫然。

    搖了搖頭。她剛剛是怎麽了？難道是經曆的打擊太多所以變傻了嗎？

    “最近的火葬場在哪裏？”

    阿蘅迅速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準備將妗妗的後事處理好。

    醫生愣怔，但還是給出了信息。

    而後低聲嘀咕，“這一家人真的是奇奇怪怪的。”

    奇怪嗎。

    阿蘅微微笑了起來。

    不。一點都不奇怪。

    因為，已經不是一家人了。

    那不是她的哥哥。

    那也不是她的嫂嫂。

    都已經，不是了。

    -

    阿蘅將‘妗妗’的骨灰盒埋在了哥哥家的花園裏。

    而後拉出了自己的行李箱，鎖上門，抬眼看向了蔚藍的天空。

    這不是結束，是開始才是。

    我們，一定會再相見的。

    無論是哥哥，還是神仙姐姐。

    -

    四十年後。

    阿蘅再一次地回到了浮生茶棧。

    度浮生看著麵前的人，一瞬有些恍惚。

    這個靈魂，這個這輩子名為向蘅的人，在她麵前的靈魂狀態，竟然是七歲的模樣。

    “神仙娘娘！”女孩在看到度浮生的一瞬間笑顏璀璨，張開雙手朝著度浮生奔了過去。

    她又見到神仙娘娘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