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

    度浮生腦海裏浮現出來的這三個字在女孩撲到她懷裏的那一刻被撞碎了個幹淨。

    “神仙娘娘！”

    神仙娘娘。

    自她蘇醒以來，隻有一個人叫過她神仙娘娘——

    夏花。

    度浮生眼底泛起淡淡的青芒，仿佛要透過這個女孩言笑晏晏的模樣看出些什麽。

    而女孩的靈魂在度浮生的眼前緩緩消散。

    “神仙娘娘一定要記得去基金會看一看哦~”

    女孩的聲音也隨著靈魂的消散而逐漸減弱。

    度浮生的眼底滑過疑慮。

    花兒是人類，靈魂在死亡後就已經消散了才是。每一個正常人類死亡後靈魂都會消散，就像一條條串珠項鏈被拆開了重組，而後才會進入輪回。

    除了被天道打下印記的人，就隻有自身靈魂足夠強大的人才能夠不被拆散重組。

    可是花兒，還有如今的向蘅，都是在度浮生麵前消散了靈魂的人類。

    所以，怎麽會以一模一樣的靈魂形態出現在她的眼前。

    難不成花兒也是......故人麽。

    度浮生身形虛幻，再次凝結起來的時候，人已經到了向蘅口中所說的那個基金會門口。

    -

    阿蘅在出國留學後，找了一份經濟分析師的工作，累積到了一定的資本後就自己創了業。

    或許是阿蘅以前所積累下來的善緣太多，阿蘅的這條創業之路走的可謂是一帆風順，最後在三十三歲的時候成功躋身於福布斯富豪榜。

    然而令世人驚訝的是，這位以善良無私甚至於美貌聞名於商圈的女性，終其一生都並沒有成家立業，甚至於連個緋聞都沒有傳出來過。

    而且從阿蘅成功盈利開始，除去日常的花銷，她所有的財產都用於成立了一個基金會，而且分會開到了世界各地，專門救助那些因為心理疾病而對這個世界和人類抱有惡意，或者沒有辦法欣賞這個世界的美好的孩子們。

    阿蘅甚至拒絕了以自己的名字給這個基金會的命名，而是給這個基金會取了一個世界化的名字——ltw。

    love-the-world.

    愛這個世界。

    “那就請神仙姐姐，愛這個世界吧。”

    你不應允我的願望沒關係，我可以將我的願望送給你。

    我不知道你心底到底藏著什麽樣的故事，但我所知道的是，你也想看到世界的美好的，即使你總是端著一副黑暗的樣子。

    這個世界雖然不完美，但仍舊有著很多美好的事情。

    我希望你可以看見，也希望有一天——

    你能愛著這個世界。

    度浮生眼底的青芒逐漸淡了下去。眼前的情景也變幻成這個基金會如今的模樣。

    方才那一段話，是阿蘅在這個基金會成立的那天夜裏，對著星空的自白。

    也是說給度浮生聽的自白。

    有風吹過，度浮生隻覺得臉上一陣微涼。

    蒼白的指尖拂過冰冷而美麗的容顏，度浮生微微一怔。

    她竟是。哭了。

    “這個世界雖然不完美，但仍舊有著很多美好的事情。我希望你可以看見，也希望有一天，你能愛著這個世界。”

    耳邊響起了同樣的話語，卻不是阿蘅的聲音。深深淺淺地聽不真切，卻是拉扯著度浮生的心髒讓她忍不住泛疼。

    不。

    度浮生的胸口不住起伏。眼底的黑暗越聚越濃。

    不。

    我不相信這個世界。

    我不會愛上這個世界。

    我會向你證明——

    這個世界，早已黑白顛倒。

    善良不過是軟弱可欺的人用以逃避的借口。

    人類的心早已經如同夜色一般黑暗，那些美好和良知，也早已泯滅在了他們的欲.望之中。

    隻要有一點點機會，他們的黑暗就會沸騰翻湧，就能夠毀了這個你深愛著卻來之不易的世界！

    度浮生身上的青色光芒忽而炸開，心底的疼痛叫囂著想要衝破某個無形的屏障。

    度浮生緊緊按住她不安分的心，眼底恨意洶湧。

    “倘若他們還有良知，世界就不會潰敗至此！”又是一句淒厲的女聲。

    夠了！

    度浮生眉關緊皺。四周散開的青芒旋轉著消散在度浮生身邊。

    按住心髒的手緩緩鬆開。

    她不需要記起那到底是誰的聲音。

    也不需要知道她的那些話到底曾說給誰聽。

    她很確定，她不喜人類，她希望這個世界被人類自己毀滅，就足夠了。

    那些被她遺忘了的過去，還有那些被她遺忘了的故人。她一個都——

    不-想-記-起。

    度浮生抬眼看了下基金會門前的匾額。眼底是冰冷而隱著絕望的嘲諷。

    love-the-world.

    嗬。

    你以為你愛著這個世界，世界就一定會愛你麽。

    天真。可笑。

    倘若阿蘅還在這個世間，那麽度浮生一定會告訴她，她之所以能夠順風順水地積累財富建立起基金會，並不是因為她這一輩子把自己活成了聖母，而是因為她曾到過浮生茶棧，因為她曾喝下的那杯上古茶株的茶水裏所蘊含著的、她度浮生並沒有用來建立天道契約的天道！

    被天道眷顧的人，自然會一帆風順。

    那為什麽不出手收回她身上的天道呢。畢竟這於你而言，不過是舉手之勞。

    度浮生的眼底一片晦暗，卻是又恢複了一貫的平靜。

    大抵是因為懶。

    又或者是因為阿蘅太過聖母的屬性而起了動搖之心。就像阿蘅曾說的那樣，或許她度浮生的心裏也藏著想要看到一個美好的世界的隱晦願望。所以，她才不曾收回她身上的天道。

    隻如今，都不重要了。

    凡人不可能以原本的靈魂進入輪回，更不可能入了輪回之後還能完整地出現在她度浮生眼前、而且還保留著上一世的記憶。

    是以。

    那個叫著她神仙娘娘的孩子，其實並不是人類。

    能夠觸到她竭力忽略的柔軟的人，能夠讓她不自覺地抱有某些期待的人，其實根本不是人。

    所以。

    她曾動搖與否，都不重要了。

    因為人類是黑暗的。

    而她不會因為人類而有所動搖。

    因為這個世界早已黑白顛倒。

    而她隻期待著人類自己吹響毀滅的號角。

    有隻團子忽然抱住了度浮生的大腿。

    度浮生居高臨下，一眼撞進一雙漆黑如墨的眼裏。

    長袍上泛起青色的光，度浮生將這隻團子震開了去。

    孩子的母親慌慌忙忙地過來抱起孩子，“你怎麽跑到這裏來了？有沒有跌到哪裏？”

    孩子沒有理會，一雙眼睛隻直直地看著度浮生。

    那裏是度浮生所熟悉的黑暗。

    孩子的母親朝度浮生的方向看了看，一張暗黃的臉上驚恐又擔憂。她自然是看不到度浮生的，隻以為自己的孩子病又重了些。

    趕緊抱起孩子走進了基金會裏麵。

    孩子沒有拒絕，隻將目光牢牢地鎖在了度浮生身上。

    度浮生微微勾了嘴角，

    “這世上有座浮生茶棧，遊蕩在三方六界。

    唯有深沉的絕望，才能讓它停留。

    我是這茶棧的老板娘度浮生。

    倘若你有緣遇見我，

    我定允你一盞茶，

    許你一個願望。”

    孩子眨了眨眼睛，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