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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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閉門不出,連續寫了三個月,第一個長篇完成。有些像日記,幾個在北京的年輕人在1989年的愛情故事,女主人公在遭遇到一係列背叛後,在歡送朋友出國的party上被警察抓走。有點像米蘭·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的格局。
他非常高興,要慶賀。於是我們去了巴黎。與中出現的兩個朋友見麵,也和後來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作家見了麵,沒想到他喜歡,寫了長序。台灣的出版商,讓我盡快修改,以第一時間出這本書,並請了住在北歐的評論家寫了序。出版商和寫文章的人,全是他的朋友。
一個英國人辦的中文報紙發表了片斷,這個英國人想出英文版,找了譯者,但一拖再拖。
他說,不能等他們,便譯了草稿。有了草稿,就方便多了,送到好些英國出版社和經紀人那兒,少有回信,也隻是說不要,大多沒有下落。在英國出書根本不可能,我完全打消了這個想法。
我在大學圖書館讀到台灣報紙關於詩和大賽,以一種封閉姓名評選的方式,我想去賭一把。
結果我撞上了好運,又以同樣的方式在台灣報紙得了好幾次文學獎。這無疑在台灣給自己開了扇出版大門。
他說,你可以和任何男人女人睡覺,但得告訴我,得戴安全套,我就會對你更好,但不許對別人說愛,不許愛上,我就會永遠愛你。他睡著後,我洗盤子碗筷,清潔房間和廚房。那段時間,我們家經常來朋友,住在家裏。他有時要我對他的朋友好,要我和他的朋友做那種事。他的朋友當著我的麵說,並不喜歡我。客人一走,我就得換被套枕套,因為沒有洗衣機,就放在浴缸裏用手洗,然後清理掉洗衣粉的泡沫,費力地擰幹,裝在桶裏,費力地提到花園裏,曬在繩子上。
我們有一年冬天去紐約,經過一家高級俱樂部,他說他的夢想,是所愛的女人在這樣的俱樂部跳脫衣舞給他看。他問我能不能讓他實現這個願望?我很為難,看到他失望的樣子,才點了點頭。他與老板談了好幾分鍾,老板才同意。時值下午,加上他,隻有兩三個客人。從未在大庭廣眾跳過這種舞的我,隻是從電影裏看過,t台上隻有一個舞女在跳舞。我抓了頂齊耳紅發戴在頭上,走上台。因為愛情而跳舞,自帶幾分熱情和羞澀。最後,我沒有脫光衣服,就停住了。
我朝換衣間走去,套上毛衣,披上大衣出來。
他說:“很遺憾你沒做到底。”他有些不快。
我們回了一次重慶,那是第一次他見我的父母。當時南岸六號老院子還未拆,樓上閣樓無法住,父母都住在樓下。我們回家後,父母堅持要把架子床讓給我們睡。母親在堂屋搭了一個竹板床,那是冬天,竹板床鋪了棉被。早上我起床後,發現母親已挎著竹籃子從石橋集市買魚肉蔬菜回來。我們在家住了兩天,就搬到城中心一個新建的五星級飯店。他說:“這是你衣錦還鄉,你已盡孝道,現在該向外表現,你嫁我是對的,以免別人說嫁了一個糟老頭子。”
小姐姐帶著女兒田田來飯店房間洗澡,他給她倆照了好些照片,他說你的小姐姐真是大美人,待在重慶真是虧了她。
幾天後我們回到北京,臨睡前他告訴我,在我不在家時,他和以前那位漂亮的女畫家聯係上了,她來家裏見他。她仍穿了漂亮的平絨旗袍,隻是換了一種深藍色,長發盤在腦後,襯出她修長的脖頸。她說對性不太感興趣,可是特別喜歡不穿衣服,她的胸部下塌,不如幾年前苗條。
為什麽要在我不在家時,事後才告訴我呢?我說我要去找她。他非常惱火,說我是一個醋罐子。我指責他不守允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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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過去,我在倫敦有了一些自己的朋友。倪在英國近十年,住在哈姆斯苔一幢大房子裏。有一次我們家請客,我也請了他,他說是前首相西斯請他和朋友去高級餐館吃飯,還不如我做的回鍋肉和排骨白蘿卜湯好吃。談話中間,我說到這部稿子,他說他的教授認識一個很不錯的文學經紀人,他願把稿子帶去試試。
很快有了回音,說是經紀人看了稿子,要求見麵。
這天,我們和倪按約走進一幢維多利亞式的房子。上樓時,倪說這個文學經紀人以前是一個很有名的出版商,現在她和另一個人共同擁有這家文學代理公司,那人名聲極大,代理過那本轟動全球的暢銷書——三代中國女人的故事。
我們到了四層。女經紀人四十歲不到,長得非常美,有姣好的身材。她說非常喜歡這。她讓我等一下,說她的合夥人也要來見麵。
沒一會兒,男經紀人進來,他個子很高,五十來歲,他問我有沒有經紀人?
我說沒有。
他說他要代理。
女經紀人一聽,臉色都變了,不過嘴上倒是沒說什麽。
見麵進行了半個多小時。出來後,陪我去的兩個男人比我還興奮,他們看我的眼光,也不一樣,仿佛我已成了暢銷書作家。其實,我這個懵裏懵懂走進英國文學界的人,對未來渾然不知。
兩個經紀人拿著他的英譯草稿在法蘭克福書市上賣了十幾個國家。他們請我吃飯,慶祝這個非常好的結果。吃完飯,男經紀人當著在座的人說,要開車送我回家,這很繞路,但他不管。
第二天他打開男經紀人寄來的一封信,當然信是給我的。信很短,句子很熱情。但是他火氣大,說我在晚上與此人發生了什麽感情上的事,而沒有告訴他。男經紀人不是一個壞人,他是否超出職業外和顧客之間的糾葛,本不是值得討論的,他懂得生意經,做我的書做得不錯,他甚至先出定金,讓我寫自傳,並且售出,從另一方麵也說明我的書本身不錯。
那之後發生了好多事,他去澳大利亞看他的女兒和前妻,我又懷孕了,做了人工流產。我很難過,一個人蜷縮在黑暗中,聽著窗外的老橡樹被暴雨吹打發出可怕的聲音。
那個夏天,他開始在停車場教我開車,因為我不得要領,他不停地朝我發脾氣,態度壞到讓人無法忍受的程度。後來聽人說要想兩口子關係變壞,就讓其中一人教另一人開車。那年秋天法蘭克福國際書展邀請我作為作家參加。他為我準備了個人創作簡曆和西方出版社出版我書的英文資料。在記者招待會上,男經紀人看見這份資料,認為我有意要跳槽,大為惱火,幾乎當場與我翻臉。每隔一段時間就有歐洲國家請我去做新書宣傳。他從來不去,他本意是好,讓我自由。那段時間,他是我最好的秘書和精神後盾,所有我與歐洲出版社往來的信件都是他處理,我所有的銀行支票、銀行賬和信用卡也是他處理。
有一天他照例去學校教書,下午我與他通電話,他抱怨手頭寫的關於巴黎一朋友的論文是出自我的主意,浪費他的時間,他不僅在我身上花時間,還要花時間在我的朋友身上。他說,他在大學教書是教一些小學生水平的西方人,想回中國,而我不肯回。
我們在電話裏爭吵起來。他說你說死,那就去死吧。
我說我會的。
他說你是個口頭主義者。
我放下電話就吞了半瓶他的安眠藥。換了一件不常穿的白棉布半長衣裳,梳了梳頭,躺在床上,心裏非常感謝他成全我的心思。活在世上多難,沒有一個人愛我,我也沒能力愛人,更沒有力氣再往下走了。
正好那位巴黎的朋友打電話來,我說了告別的話就擱了電話。他一聽不對勁,再打電話,我不接。他焦急萬分,打電話給他,他不在辦公室,他隻好找在倫敦的朋友。朋友又找朋友,找離我最近的朋友,把房門拗開,救護車也到了門前。
安眠藥起了作用,我被抬著上車,好像是在做夢,我聽見人說,“她的丈夫來了。”便費力地睜開眼看。暮色之中,他背著他沉甸甸的辦公黑皮包,站在人行道牙上,朝我這邊張望,那麽無辜,不知所措。他真是很無辜,而且看上去那麽孤獨,那麽悲傷。我好想痛痛快快地哭,之後,我便什麽都不知道。
醒來是第二天早上,他坐在床邊。他要帶我回家,說是醫生給我洗了胃,沒事了,需要好好休息。一夜之間,他似乎老了許多,我心裏滿是內疚,對他說,對不起。
他聽了,想說什麽,卻止住了。
醫院聯係了心理醫生,每周去兩次。心理醫生頭發灰白,問了好些問題,其中涉及我的身世和成長背景。這個人有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功夫,對中國“文革”感興趣,對三年大饑荒更感興趣,對**事件感興趣,對中國人到國外也感興趣,對中國現代化及經濟發展感興趣,心理治療成了我給心理醫生上中國當代曆史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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