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敬畏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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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景真的停了下來。毫無預兆得刹車,讓我差點一頭搶到前麵去。
抬起臉,我狠狠瞪著他。卻沒有立刻動作。
“不是要下麽?”封景緩緩挑了下嘴角,竟連一點道歉和解的意思都沒有。
“我沒說要下,我是要跟你吵架。停車才安全。”我說,“你必須要為你剛才的言論——”
“國人就是喜歡聽別人道歉,好像有了這塊遮羞布,打碎的牙齒落到肚子裏就能變成糖一樣。”封景調了調後視鏡,口吻淡定又不屑,幾乎把我激怒到極致。
我承認,鬥嘴我從沒占過上風。但那並不表示我不會胡攪蠻纏,而是因為我覺得封景的話一直都很有道理。
但是這一刻,我從他淡茶色的眸子裏讀出的不屑和冷血是那麽的真實。真實到迷惘了之前的一切依賴和決心。
我沒有真的了解過封景。
他愛好美食的背後,該是一種極端享樂主義的人生態度。他與人交往油滑城府的側麵,該是一種極端利己主義的謀權與暗動。他對性與欲的態度十分隨意,他對人脈和人性的洞悉那麽深刻。
但他沒有敬畏,也不會讓步。
對生命的漠視,對責任的旁貸,對婚姻和愛情更是不屑一顧。
就如同眼下的僵持。我很明白,他這是在用行動告訴我。他幫我,但他不會寵我。
絕對是屬於那種,我說我要自殺,他能端著個盆子來幫我接血的主兒。
畢竟嘛,這個年齡的我和這個年齡的他,早就告別了口是心非的矯情。
我有點恐懼,雖然這份恐懼還隻是個苗頭。我卻深深怕上了自己‘突然很想了解他’的這份感受。
“如果你也有兄弟姐妹,就不會抱有這麽冷血的想法了。”
我像個泄了氣的皮球似的,連一句激烈的話都沒有說。隻踩著高跟鞋踢下了車門。
餘光裏,掃到他的車貌似並沒有立刻開走。
星星點燈的煙火衝淡了一絲白蒙蒙的繚繞。
我很少看到封景抽煙,事後算一支。
快到家門口的時候,我接了個電話,是霍青同打過來的。
“梧桐,我後來又跟你袁姨商量了一下。剛才吃飯時說的話,叔叔是有點動心的。”
我說霍叔叔,你要知道我這個人從來不會滿嘴跑火車。父母都指望不上,隻能靠自己實打實地做事情。
“易科集團是大投資商,這塊店鋪增值空間不小,再加上市中心地段的人流衝擊,我從沒想過做不起來的可能性。霍叔叔,我知道你對袁姨這些年的情義。楓庭也知道……”
提到這個話題,我心裏總是難以抑製的致鬱——
“我哥他這個身體狀況,其實……萬一真有那麽一天,我定然是會送袁姨終老的。但我一直覺得,女人到了什麽年紀都不應該放棄幸福的可能。 她這一輩子都撲在楓庭身上了,也許真到了那一刻,也算是種涅槃和解脫。霍叔叔,如果你真有這個打算,象征性的帶著袁姨一塊。我送你們五分之一的幹股。協和保證金什麽的,都好說。”
比起封景,我暫時更願意相信袁姨和霍青同。
“梧桐,謝謝你了,叔叔下海也是為了生意,在商言商不會讓你吃虧的。”
霍青同的態度很明朗,在我的印象中,他是個特別強大的行動主義者。
做外科醫生的都有這個特點,猶豫和悵惘的時間段一開,幾條性命便會如同沙漏似的從指間流逝出去。
楓庭那次病危,要不是他當機立斷采取腎移植——
奇跡從來不是老天的奇跡,我想,那都是滿滿的愛和責任,從死神那裏一點點拉回來的。
“那好,我們下周約個時間再見吧。”
掛了霍青同的電話,我已不知不覺地走到了小區門口。
仰望陽台上黑漆漆的一片,我以為蘇清豪一定是已經離開家去找雲娜了。
可是進了臥室我才發現床上熱乎乎的身體還有氣兒呢,蘇清豪大概是發燒了,看來這扭傷可不是一般的嚴重。
“我不回來,你就在這兒挺死啊?”我打開燈,看著他紅沉沉的臉膛。摸了摸,果然發燙。
蘇清豪哼了一聲,估計是連跟我鬥嘴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的唇幹裂非常,喉嚨吞吞涅涅,像條鐵板燒上翻不動的鹹魚。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突然就掉了一滴眼淚下來。
正正好好落在蘇清豪的嘴角上。
他醒了,剛想開口。但貌似猶豫分辨了好久,才叫了句梧桐。
“我想清楚了,清豪,要麽我們離婚吧?”
這句話的威力比我的眼淚有效多了,一下子把他澆灌得枯木逢春。
“梧桐,你真的答應了?”
“嗯。”我點點頭,心裏貌似沒怎麽疼。但是挺空的,空得有點舒服。
“我爸肯定不同意我們在這時候分割股權清算財產,怕影響他的海棠灣項目。所以你可以把手續擬定一下,我們先分居。”
自主意願的分居,六個月以上,婚姻當然無效。
“梧桐,你是不是在外麵,也有人了?”
蘇清豪的聲音有點啞,眼睛也是紅。
我笑得輕狂又無奈,我說憑什麽啊?
我憑什麽就必須得找個接盤俠才能下定決心離開你呢?
我就不能,因為找到了一些比‘跟你耗著’更有意義的事,來整頓精力,來做點自己喜歡的事?
“我不是我媽,雖然我像她。”我站起身,去外麵燒了水,找了消炎藥,給蘇清豪送手邊了。
“你躺著吧,明天要是還不行,我給你媽打個電話。”
“算了,這腰——”
蘇清豪當然尷尬,腰摔成這樣,他得怎麽跟杜曉娜解釋啊?
“就說我們玩high了。”我逗他,逗完又想扇自己一個耳光。
我剛剛才開始欣賞豁然開朗的自己,不想這麽快又蛻變了矯情。
回到樓下的客房,我洗了個澡,抽了支煙。手邊短信一叮,竟是蘇清豪發過來的。
同一屋簷下的夫妻還要隔著屏幕交流,也是沒誰了。
我冷笑著點開,上麵隻有一行話。
【我會盡快搬出去的,能給你的,盡量都給你】
我猶豫了幾秒鍾,回了個【好】
平躺在床上自由呼吸到快十二點,我實在睡意全無。於是一個電話打到了唐姝那裏,可卻不是唐姝接的。
“你是……你是季姐麽?我是……我是唐姐的朋友,她出事了……你能過來一趟麽!”
“出事?!在‘醉貓’麽!我馬上——”
一聽唐姝出事,我二話不說就套上了衣服。這個時間點,路上應該不好叫出租。於是我隨手抓了車鑰匙,奪門而出。
雖然,我也不知道我過去能幫上什麽忙。但唯有對唐姝,我偏偏就有兩肋插刀的衝動。
她與我太像了,但她比我慘多了。
她跟她老公都是從農村過來的,兩人以全村最優異的成績考上泰陽城的一所大學。
都說上天不會虧待真心的相愛與努力,但現實的潛規則就是讓人一點點無奈了初心。
那會兒她老公要考研,因為論文的事被色眯眯的老教授攔。眼看工作單位都批下來了,就差最後這一道坎。她老公宋元哲當時就給唐姝跪下了——
後麵的事,她沒跟我細說。我懂。
唐姝比我大十歲,說出來,那也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但她眼裏觸目驚心的灰白感,時至這一刻,我還記憶猶新。
“梧桐,你不知道,等我從那個兩百多斤的衣冠禽獸的床上,爬下來的時候。我的心就死了。是宋元哲,一次又一次地告訴我,他會救活我,會一生不負我。”
可是後來,宋元哲的官越做越大。對唐姝,也從一開始的疏遠,到後來的嫌棄,再到最後的家暴。
有一次就有第二次,用完而棄之敝履,從來都是亙古不變的道理。
唐姝告訴我,這些年,宋元哲為了仕途把她送上了不知道第幾個領導的床。光流產就四次,沒有一次知道爹是誰的。
最後她廢了,宋元哲以不能生育為借口。打著哭哭啼啼的煽情牌,一邊裝逼正人君子報備,一邊把唐姝踢出了家門。
唐姝跟我說啊,你知道出來賣,最大的快感是什麽麽?
我說我理解不了你超前的人生觀。
“當然是簡單粗暴啊,一手交錢一手交,比婚姻套路淺多了!”
我想想,也是哦。
能用錢就能衡量明白的,還算個P事兒啊!
再再後來,唐姝在‘醉貓’裏做到了頭牌媽咪,除了一兩個傍家常年聯係著,也算是安然而穩定。
但這一次,出事就出在這個傍家兒上了。
人家老婆打上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