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他的遺囑

字數:5708   加入書籤

A+A-




    “嗚嗚嗚,不要,我才不要!好惡心!我不要塗在手臂上!”

    “書上是這麽說的啊!哎呦,壁虎太難抓,我隻能逮到青蛙。那個朱砂是什麽啊,貌似印泥也能代替。你等下——我這就去取榨汁機!”

    “你敢!你這個變態!”

    我突然夢到了自己還是七歲時模樣地那個夏天,小鎮的雨水來的又密集又潮濕。

    比我高半個頭的男孩突然神秘兮兮地從院子牆根裏挖出一個壇子,一臉期待地叫我過來看。

    可是一打開來,我差點嚇得尿了褲子——

    紅赤赤的泥漿混合著一種難以言喻的作嘔之氣,像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黑儀式。

    也不知道那男孩聽誰說的,相傳古代的男人會用朱砂喂養壁虎,等到通體變紅後碾碎,就能製成守宮砂。為他從小定親的女人點上一顆,這輩子,隻能守著他一人的忠誠。

    “跟我在一起吧,以後做我的小媳婦,我會保護你的。”

    夢太真實,醒來時眼角的淚還掛著意猶未盡。我緩緩睜開眼睛,四周一片清冷朦朧。

    我想不起來那個女孩究竟是不是我,更想不起來那個男孩到底是誰。

    其實這個夢,我從七歲左右就一直在做。不過仔細想想,也有好些年沒有出現在腦海中的場景突然之間如水來潮。就像我缺失的,七歲以前的記憶。

    “你醒了?”封景竟然還沒有離開我的家。

    在這麽值得一個人悲哀厭食的氛圍裏,他用我家裏僅有的那些食材給我做了一頓很豐盛的晚餐。這我可一點不奇怪,就算是空空如也的冰箱,他都能把螺絲搗鼓出來煮熟。

    “已經什麽時候了?”

    “七點多了,洗洗臉,吃點東西吧。”封景卸下圍裙,放下袖管。變魔術一樣抽出一塊毛巾,遞給我。

    我怔怔著,沒有伸手去接。

    於是他歎了口氣,親自俯身過來給我擦臉。我像個木偶,一動不動。

    當他的毛巾碰觸到我臉頰的一刹那,我感覺有種熱辣辣的痛感。

    封景退後一步,停下動作。他側著頭端詳我,然後說:“抱歉,我剛才下手重了。有點腫。要冰袋麽?”

    我搖頭。

    他坐回到我身邊,單臂擁了擁我的肩膀:“梧桐,堅強點。”

    “嗯,我……還好,”我嗯了一聲,環顧一下大大的房屋,“就是覺得心裏空了點。”

    “吃飯吧。”

    後來封景端了一碗粥過來,裏麵加了紫菜,香腸和扇貝。

    難怪這一屋子的香氣彌散得就像在做法事,我都不知道,按照蘇清豪家裏的習俗,到底該不該給他設個靈堂守守夜呢?

    “潮汕的燒法。”封景舀了一勺,湊到我唇邊。

    我抿了抿,溫吞下肚:“加點洋蔥醬就好了,再用紅羅複代替芋艿。或者加點玉米澱粉,口感也會——”

    我的眼睛酸了酸,險些再度失控。

    粥裏有再多的溫度,終究不是魔法的藥劑。死去的人,永遠不可能複活了。

    後來封景離開了。

    臨走前,沒有多餘的囑咐多餘的話。這讓我摒著糾結,幾次想脫口說出‘我的孩子有可能是你的’,隻能深深咽下。

    偌大一幢房子裏,再此徒留我一個人。想起自己跟蘇清豪已經分居一個多月了,我回到樓上的主臥,一下子撲倒在大床上。

    他的氣息還在,仿佛被靈魂深鎖而經久不衰。

    我抱著他的枕頭,貪婪地嗅了好一陣。到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打亂我的思緒。

    蘇清豪死了,我作為他的合法妻子,定然還有好多後事需要打點和交代。

    我想,這大概又是他的某個朋友或客戶?強顏歡笑之下,也隻是能換來一句不痛不癢的‘節哀’。

    “請問,您是蘇太太麽?”

    “哦。”對方的聲音很陌生,聽起來文質彬彬的,口吻得體態度溫和。像個三十多歲的經理人。

    “我是蘇先生的代理律師,我姓徐,你叫我徐律師就行了。蘇先生生前有一份遺囑,我想問問您,什麽時候有空,我們可以當麵來談一下。”

    “遺囑?”我有點懵。

    蘇清豪才不過三十歲而已,身體健康三觀不正的,誰會閑著沒事立遺囑啊?

    “哦,遺囑是他一年前立下的。希望自己萬一有什麽不測,名下所有的財產都歸他的初戀女友雲娜所有。除此之外,還有一份高額的人身意外險——”

    “他還買了保險?”

    “嗯,保險也是最近才買的。受益人同樣是雲娜的名字。蘇太太,您看看您什麽時候有空?我聽說,蘇先生的葬禮是在明天早上對麽?”

    “啊,是的。”我唏噓一聲,“要不,就等明天葬禮結束吧。”

    “好的,我們明天見。蘇太太,您也節哀順變吧。”

    徐律師說‘節哀順變’的口吻太隨意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經在電話那端腦補我罵出口的一臉蛇蠍相了。

    他一定不相信,此時的我竟會如此平靜。

    蘇清豪死了,他所有的東西都留了情人。我作為他的合法妻子,應該恨不能把他從棺材裏揪出來扇兩個耳光吧?

    “蘇太太,您在聽麽?”

    “嗯。”我說我在聽。

    “其實您也不用特別悲觀,您是蘇先生的合法妻子,他遺囑中的內容究竟是否合法有效這個還有待商榷。”

    我說我懂,就算他親口表示了要留給雲娜的意思。我也未必就會善罷甘休。

    我像個遊魂一樣在整個房子裏走走停停,仿佛在收集他駐足的靈魂。

    哪怕碎了,我也想撿起來拚一拚湊一湊——

    嗬,其實我也沒有什麽話想問他了。

    他把自己活成了一個笑柄,一定沒有顏麵再在奈何橋門口等我是不是?

    你死了也好,這樣我再也不用擔心你會離開。

    你把一切都留給雲娜也好,這樣我再也不用總念你為我而死時的那種驕傲。

    ***

    葬禮的早上,泰陽城完成了從深秋向初冬邁進的第一場雪。

    人行匆匆,閑語碎碎。每一句有意無意的惡意,源源不斷地灌入我耳底——

    封景一直說我不會做人,一點沒錯。

    “你看,那個就是蘇太太,聽說她老公活著的時候兩人就在鬧離婚呢。”

    “是麽是麽?我還聽說,她老公立過遺囑,把所有的財產都留給小三。”

    “這麽慘啊,看樣子,她也是夠失敗的了。”

    “說不定在家就是個母老虎,把男人逼急了唄。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呢。”

    我想,這個世界的三觀到底是怎麽了?

    難道被強奸,就一定是因為我穿著暴露麽?

    “劉太太,前麵那位是您先生麽?”一個高大的身影從那兩位閑言碎語不爭不休的女人身後。

    我一直覺得封景長了一張老少皆宜的臉,隨時隨地可以下馬各種雌性生物。

    “啊,是……是啊?”

    “那就好,麻煩您把這個交給他。剛才我看到他掏口袋的時候從裏麵掉出來的。”

    說著,封景將一隻避孕套交給那位‘年近六十’的老夫人。

    當時,女人的臉色就變了。

    “這!這不可能是我先生的!你別血口噴人。”他們都什麽歲數了?這會兒要是真掉出來個避孕套,那不叫人笑掉大牙啊?

    “我親眼所見,你尚且不承認。那你道聽途說,又為何要中傷她人?”封景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那老太太頓時羞得滿臉通紅,灰溜溜就走。

    我知封景是為我打抱不平,但萬千感激到這裏也僅僅化成一絲尷尬的苦笑。

    “你不用這樣的,反正我……也從沒在乎過別人的看法。”

    “你忍辱,便是不給我麵子。”封景瞄了我一眼,隱身進了來賓眾裏。

    我收起最後一支花,走到快要哭昏過去的杜曉娜麵前。

    從出事到現在,我都沒有再好好跟她說上一句話。

    所以接下來,她噗通一聲跪倒在我麵前的行為,簡直讓我大驚失色——

    “媽!你幹什麽?你快點起來!”

    “梧桐,媽求求你,把這個孩子生下來好麽?把清豪的骨肉生下來吧!

    隻要你願意答應我,我就是傾家蕩產,也會想辦法幫你把官司打贏。絕對不會讓那個小狐狸精拿走屬於你們兩個的血汗錢!

    梧桐,媽求求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