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字數:7641   加入書籤

A+A-




    戀上你看書網 630book ,最快更新你照亮了我的世界最新章節!

    那是周五一大早,我的侄女,當然隨我姓陳,小名花兒,在山城網購了張去新加坡的單程票,一襲白裙平跟鞋去了機場,皮夾子裏隻有一百美元,包裏有四本書和兩件換洗衣服。過了安檢,她換了錢,上了飛機。

    廈門轉機時她遇到一個四川老鄉,看上去四十來歲,生得白淨,有個二十二歲的女兒,正好和花兒同年。她幫老鄉提行李找座位。巧的是兩人座位相差一排,她倆就調換在一起了。老鄉聽說花兒一個人來到新加坡找男友,非常感動,告訴花兒她丈夫在新加坡有一個大公司,如果花兒需要工作,她願意幫助。

    老鄉問花兒:“如果找不到他呢?”

    花兒肯定說:“不會的,這麽久的感情,再怎麽也會見上一麵。”

    海關人員告訴花兒可停留新加坡九十天,她欣喜若狂。老鄉把花兒帶回家吃了午飯,一家人都往她碗裏夾菜,說她太瘦了,如花的年齡,長身體呢,多吃點。

    花兒哭了。

    老鄉安慰她:“別哭,等找到他了,你就安心了。”

    花兒點點頭,其實男友或許並不希望見麵,兩人分開已近一年。

    老鄉看她心事重重的樣子,就不再說什麽。她女兒問花兒:“要不要上網?”

    花兒點點頭,用老鄉家的電腦發了一封郵件,告訴男友,她有事來新加坡,會去他學校,讓他等她。她加了一句:“現在是下午三點多一點,希望四點前能見到你。”

    老鄉開車送花兒去南洋大學,僅花了二十分鍾就到了。她讓老鄉回家,說:“阿姨,祝我順利吧!”

    老鄉說:“花兒,給我打電話。”

    她緊緊地握著老鄉的手,“我會的。謝謝你。”

    看著老鄉的車子遠去,花兒心裏一下子空了,空得發慌。她取出手機想打個電話給山城的母親,可是手機限了國外使用。為了不讓母親擔心,未告知她去了新加坡。她有點後悔,走時起碼應留一個字條給母親,若是發現她不在山城,母親不知有多麽擔心。

    昨晚花兒從朋友那裏了解到男友到南洋大學的生物營養所當研究員,qq聊天得知具體地址,她幾乎未多想,就決定來這兒會他。

    進了校門走了一會兒,花兒發現自己來錯了研究所,把神經所當成了生物營養所。這個所不在校園裏,在校園外。天氣熱,路上竟然沒人,無法問路。也沒有巴士。她隻能走路,雖是平跟鞋,但腳還是走出泡了,沉重的背包把兩個肩膀勒紅腫了。可馬上要見到心愛的人,花兒的心止不住怦怦跳起來,她非常想念他。

    終於有人經過,她打聽到,臨近下班時間,若是走路,肯定來不及趕到研究所。正好一輛的士駛來,她便坐進去,花了三十三個新幣。的士載她來到目的地。研究所坐落在一個小山丘上,花兒在男友的實驗室外麵等。想到他近在眼前,她激動得都快哭了。正好前台有供公用的電腦,花兒沒有其他辦法聯係男友,便發了一個電子信,告訴他她在前台了,請來見麵。等了好一陣子,也不見人。她就進去了。

    已到了下班時間,實驗室還有人,她敲了門,裏麵人說:“請進。”

    花兒進去一看,隻有三個女的和一個男的,男友不在。花兒著急了,問他們。

    男的指了一個桌子,說:“你看她不是坐在那兒嗎?”

    花兒愣了,問:“是女士?”

    男的說:“是啊,不是你要找的人嗎?”

    花兒慌了,借了他的電腦一查,原來學校裏有三個人與男友同名同姓。排除兩個女性,剩下一個,當然是男友。於是她寫信給男友,因為她沒帶電腦,唯一的辦法就是在附近的麥當勞等他。

    花兒發完信,就背著背包去麥當勞。她要了一杯可口可樂,在進門靠窗的地方坐下。有一對情人,手拉著手,身體依偎著,走過她的麵前。以前她和男友也是如此。那時她和母親住在倫敦,考上帝國理工學院建築係,在一次學校的聚會上認識。之後,他從柏林飛來看她,她飛去看他。後來索性離開家,不顧一切拋棄學業,到他身邊。

    記得當時我對花兒說,你不能為了他,置學業和母親不顧。花兒寫了一封長信,罵我,說她已是一個成年人,知道自己想要什麽,用不著我這個小姨來教訓。她說,如果你讀過這句詩:“是你照亮了我的世界,因為認識了你,我成為世界上那個最幸運的女孩。”小姨,你難道就不能明白他在我心裏有多重要嗎?

    我明白,我親愛的花兒,小姨我還能說什麽呢?人年輕時都得折騰,不折騰老了就會後悔。

    花兒和男友好得像一個人,過了一年,回國見了彼此的家人,也見了我,男友外貌一般,但內秀,有主見,也很有建樹,讀博士時好幾所大學都例外給他研究所的工作。後來,是什麽原因,兩人在一起就不像一個人了呢?她說不出來,總覺得他不像以前那麽愛她,她經常發脾氣,有一次不辭而別回到山城。後來假裝愛上另一個人,故意氣他。看到他真氣了,她便回到家。他說是原諒了她,可還是沒有,等她回到柏林,他便很晚才回家。後來說是要去美國開會,她便回到山城看母親。沒多久,他去了一信,說他不準備回柏林,她的衣物會全部郵到她指定的地方。

    結束時他們沒說聲再見。

    現在她也許明白我這個小姨是對的,犯不著那麽傻,丟失了自己,也丟失了他。

    花兒坐在桌子上,她把包裏的所有書取出來,一本是《萬有引力之虹》,一本是《草葉集》,還有四本《戰爭與和平》。全是要送給他的。她翻著書,覺得惠特曼真是個了不起的詩人,“哦,船長,我的船長!我們險惡的航程已經告終。”她把這句寫在詩集的扉頁上。然後又叫了杯咖啡。

    時間一分鍾一分鍾流逝。整整三個小時。花兒等得耐心,堅定。他會來見她的,起碼可以補說一聲再見。

    麥當勞裏人總是那麽多,天色暗起來。還是不見男友的身影,花兒變得焦急起來。她提著包上了樓上,好多人坐在外麵的一個陽台上抽煙。

    她走了過去,一直走到邊上,下麵是一個空地。可以跳下去,跳下去不會死,會摔成一個殘廢。

    不,沒想好。

    “我們陪你跳!想跳嗎?”她聞聲回轉頭,是兩個當地女孩,穿得很酷,全是野戰服,頭發紮在花頭巾裏。

    花兒沒動。

    兩個女孩拉起手來,說:“一二三跳!”跳下去了。

    她嚇壞了,去看下麵,什麽人也沒有。真是奇怪。她回過身,身邊也沒女孩,倒是陽台那邊有幾個抽煙的女孩。

    她走過去問:“你們剛才看到兩個女孩子,跳下去了沒有,穿迷彩服的。”

    沒人回答她,她又問了一遍。有一個男孩才扔出一句:“沒有啊。”

    “有人跳樓,你們沒看見。”

    沒人理睬她,她氣得說了一句“撞鬼了”。

    “你才是鬼。”

    不知是誰,回了她。

    她隻得離開,下樓,從店大門出去,繞到陽台後邊空地。真是沒人。她弄不懂這是怎麽一回事?明明自己看見兩個女孩跳樓的。花兒頭一下子疼痛起來。也許那兩個女孩全是由於她孤獨無助想象出來的。

    她回到店裏,要了一份加冰的可口可樂,喝了一大半。她看到角落裏有兩台電腦,有人在上網做遊戲。她提著包就走過去,好不容易有一台電腦空了,她趕緊坐下。qq裏沒有什麽人在找她,母親看來還未發現她不在山城了。查與他專用的電子郵箱。天哪,有他的信!他在兩小時前,早有信給她!他告訴她,當她收到這封郵件的時候,他家人病危得馬上去機場,說不定花兒看到信時,他已開始登機去北京,抱歉,他得走了。他沒有像以前那樣殘忍地說,認識花兒,是他人生中最大的錯誤。

    花兒心裏難受極了。他不想見她,不想在這兒見她。他有事?

    什麽樣的事會讓他馬上走?

    兩人的事若不是他當高幹的父母參與,可能不會變成如此。不知為何,當他們知道她是一個百姓的女兒時,表麵對她熱情,心底裏那股溫暖便消失了。她感覺到。問他,他不承認,說我父母不是那種人,不會非要門當戶對。

    可從此他不再對她說父母的事。

    他也不是非要聽父母話的人,可愛情真像流水一樣,流來時擋不住,流走了,就流走了。她眼淚又掉了下來。以為一切都過去,可是為什麽還是跟當初一樣疼。

    花兒看時間,他在機場,還有時間,來得及,她可以去那兒。好不容易等到一輛的士,花兒來到機場。花掉口袋裏所有的錢。機場有三個終端站,登機屏幕上有好多家航班去北京。花兒坐機場火車到各個終端站,背包把肩磨出血了。花兒繼續找,汗流浹背,狼狽得很,看見每個長得像男友背影的人,都覺得會是他,轉到那人麵前查看。不是他,都不是他,花兒急得跺腳:“上帝呀,可憐我怎麽能找得到他呢?”

    直到深夜兩點多,當日的班機都結束了。花兒才坐在椅子上,內心一片空白,他走了,真的走了。她的手機不是全球通,聯係不上母親,中國大使館也關門了。

    椅子對麵是一個香水廣告,很亮的,像鏡子。那裏麵有個穿白裙的女孩,臉色蒼白而疲憊,眼睛悲哀黯淡,就一天時間,人瘦了一圈。

    她嚇了一跳,趕緊掉轉臉去。

    機場內的冷氣很大。花兒的頭有些發暈。機場外的芭蕉樹很大,路邊種滿了九重葛。她想起倫敦家裏也有這花,她很想念家,她想告訴四川老鄉,她失敗了,她找不到他,可她把老鄉的電話也弄掉了。

    機場人員給睡在椅子上的花兒搭上毯子,他們奇怪這個女孩子一個人在這兒,不像要乘飛機的樣子。等花兒醒了,問明情況,他們就幫她聯絡上她的母親。母親不會在網上訂機票,花兒隻能在機場用母親告訴她的信用卡號碼在網上買高價票。

    最早的飛機也是第二天下午,花兒的身體已支撐不住了,機場人員給她安排了住宿,一家小旅館。他們給花兒旅行手冊,讓她用這剩下的時間在新加坡轉轉,不要再想那個人了,你年輕又漂亮,日子長著呢,無論他說的是真是假,就是不想讓她找到他。

    花兒坐了環城巴士,舉目之處皆是漂亮的花,樓也建得漂亮,難怪有人說這兒是一座花園城市。她是學建築的,也許該回到英國大學裏,重拾學業,學成之後有份好工作,可接母親一起過,父親在她很小時就跟別的女人跑掉了,她與母親相依為命。她本就是一個好女兒,隻是為了心愛的人,遠離母親。以前她格外任性、天真幼稚,一定把他傷害得夠深,讓他不得不離開她,為了躲開她,還離開了柏林。花兒呀,她對自己說,忘掉他吧,讓他在我記憶深處,讓他和那種最美好的東西連在一起。父親有一天來看花兒,希望她能和他一起度一個假。她拒絕了。父親離開後兩個月不到就去世了,原來他得了癌症。

    當時花兒很傷心,母親說,聽天命吧。

    花兒這時想到母親的話,不管有無老天存在,不信不行的。這時,她看到一幅廣告,是兩個女孩,騰空跳傘。那麽說自己不是撞見鬼或是想象力出了問題,當時這兩個女孩真的在麥當勞吃東西,可能看到她神思恍惚,便使了一個小把戲警示她。好人還是多啊,這個世界,比如她的老鄉,比如機組的人,從長大到今天遇到的人,好人多過壞人。母親說過,真正的壞人幾乎很少見,或是不容易遇見。男友不是,他怎麽是呢?就算他不肯見她,哪怕最後一麵。原諒他吧,從今天這一刻開始,以前的好,以前每次驚喜,快樂,還有她的初夜,給他,真是值得。她相信他曾經是愛她的,真的愛她的,如同她愛他一樣。他走上前來,遞上一杯啤酒,“嘿,我們認識一下可以嗎?”他看著她羞紅的臉,掉轉視線,隻有一秒,便轉過來重新看著她,伸出了右手。是的,過去了再久,她也記得最初彼此認識的那一刻,他高高的個子,穿了件紅長袖t恤,一件泛白牛仔褲,頭發上架了一個墨鏡,帥呆了,說話的口氣,非常自信。

    碧藍的天透亮晶瑩,花兒坐汽車回到機場,一路順利,飛機準時登機。花兒進機艙前,回過頭來,發現左側邊有一個人的身影很像男友,他看著她,像以前那樣看她,像最先認識她時,眼睛裏充滿了愛慕和熱情,亮閃閃的。

    “我一直在等你。”他說。

    “真的?”

    “你不信?”他搖搖頭,“這點你一點也沒變,總是對我不抱有絕對的信心。”

    “我……想請你原諒我?”

    “原諒你?”他問,“不,該是我請求你原諒。都是我不好。”

    “為什麽?”

    他掉轉過頭,很難過的樣子。

    她再看,他不在那兒。位子空著呢,擱了個白色的墊子,整整齊齊,絲毫沒有被坐過或壓過的痕跡。

    一定是自己看錯了,就去找自己的座位。放好背包,坐下來,隨手拿起一張當地的英文報紙。她讀著,臉突然如白紙,昨天傍晚新加坡一條高速公路上有車禍,一輛藍色日本豐田轎車與大客車相撞。車上死傷人數有十一人。死者名單裏有男友。

    原來是這樣,結局如此慘烈。花兒再也無法忍住,淚水嘩啦嘩啦地流淌。她死死地盯著報紙,上麵的字母放大,模糊,縮小,清晰。是真的,所有的字母跳出報紙,排列成一個怪圈,想把她整個人吸進去。她難以呼吸,難怪剛才他要說,讓我原諒他。

    豈止是原諒,他在我心裏的位置,一生一世也不會變。想必他也是知道的。不然不會來向我告別。當兩個人如同黑夜和白晝不能在一起時,愛情方才顯出了本來麵目。有愛情,即便壞事來了,也不怕,可是沒了愛情,壞事便一樁接一樁出現。飛機騰起,朝天空飛去,那兒積了多少年的雲堆,翻卷出不同的圖案,有的像動物,有的像樹木,有的像城堡,有的像人的臉,全在她的麵前。她看著,希望能找到一張熟悉的臉來。

    天空突然變得陰暗,飛機向更高的雲層飛去,漸漸變成一個小黑點。

    我在窗前的桌上寫下這些字,閃電突然出現,在這一刹那,他們和我共同擁有這個世界被照亮。

    看清爽的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