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岔路上消失的女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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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沉默地和馬克握了握手,在沙發上坐下。咖啡桌有個鏡框,是馬克和林奈特頭擠在一起的照片。他的眼光從馬克臉上的笑容掠到林奈特誘人的嘴唇,他感到馬克正怪異地朝他看。

    “你來一杯?”馬克坐在他對麵,倒了一杯威士忌。

    他發現馬克胡子大約兩天沒刮了,頭發亂糟糟,血絲充斥他的藍眼睛,上衣缺了一枚紐扣。這副模樣叫他難以決定采取一種什麽態度與他談話。他回答著,“好的,兌上礦泉水的吧!但你少喝點。”馬克身上濃烈的酒味,使房間裏的空氣混濁,一盞吊燈低垂,像張慘白的臉對著他倆。

    “無所謂。”馬克脫掉上衣,“喝不喝都一樣,人生有多少能放心喝酒的日子。”

    聽這樣的話,真讓人難受。人到這時候,總沒完沒了地說,怎麽初次見麵,怎麽一見鍾情,怎麽墮入情網難以自拔等,心理醫生每小時收五十美元,無非是硬著頭皮由你從頭談,顛三倒四,反反複複。

    可馬克開場卻說:“我們吵了已有近半年。”

    “是嗎?”他盡量平淡地回應,好像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我想有孩子,想結婚。”馬克臉並不朝向他,“你可能笑我性急。這裏很少有人在社會上立足之前結婚的。但我不同,我覺得已經穩定了。”

    他相信這點,雖然還沒有拿到學位,馬克卻是一個特殊人物。馬克在商學院主攻保險計算,這是美國最吃香的專業,既要有數字的精確,又要有投資家的眼力,馬克為此設計的計算機模式程序,幾家大公司早就矚目,搶著給他全額資助,條件隻有一個,畢業後優先考慮到本公司工作,就事業而言,馬克是典型的雅皮士,注定的社會精英,他有權要求過他自己想過的生活。

    “我不能讓她從我的手指縫溜走。”馬克問,“你們中國知識分子最向往的不就是‘粉紅的衣袖,再插一支香,在那讀書的晚上’,是嗎?”

    “有這麽一碼事。”他咕噥著說。

    “有比林奈特更合適的東方美人陪著讀書的嗎?”馬克又問。

    “確實沒有。”他說。

    “兩星期前我把她的避孕藥扔了,她生了氣,一直不讓我碰她,還說要離開我。你們中國女人不是最喜歡家庭和孩子嗎?”

    “人和人不一樣。”他答道。

    馬克沉默了,又喝了一口酒,身子往後一仰,閉上了眼睛。

    他覺得馬克的身體在微微顫抖,他看得出馬克是在抑製自己的淚水。厚厚的窗簾映出加利福尼亞的黃昏,陽光還是那麽燦爛、美麗。街上的汽車聲隱隱傳來,像一個在陽光下輕輕打鼾的夢遊者。那是三天前的深夜,他正去開冰箱取一杯飲料,準備繼續寫他的論文。鈴聲響了,他看了下表十二點半。星期天是他的苦修日,哪個苦於異國寂寞的朋友,在這時候找他解悶?

    打電話的卻是柏克利警察局。

    “聽說你是林奈特·李小姐的朋友。”

    “認識吧,”他說,“有什麽事?”

    “昨天上午李小姐在聖巴勃羅水庫附近的山上跑步,最後一人看見她是上午十點二十分,此後就沒人見過她,你能提供線索嗎?”

    “我好多天沒見到她了。”他說。美國警察常常小題大做,大題不做。“確切地說,有大半個月了。”周末找一個女孩子,無事生非,自尋煩惱,他想。

    “你能建議我們再與誰接觸嗎?這事看起來很嚴重,我們希望所有人的合作。”

    他頓了一下,他不喜歡談朋友的事,尤其對警察,但這個警察的聲音聽來很嚴肅。

    “好吧。”他說,“不妨問一下馬克·布萊德雷。他可能知道。”他老大不情願地說。

    “布萊德雷先生是最後一個見到她的人。昨天下午他來報警,布萊德雷先生一直在找林奈特·李小姐。”

    “哦,老天!”他誇張地叫了一聲,心裏卻不以為然,這個馬克似乎是個挺能沉住氣的人,跟女朋友打鬧鬥氣,報警幹什麽?“我能做什麽呢?”

    “等一下,布萊德雷先生就在這裏,他想跟你說話。”

    “林奈特不見了。”傳來馬克疲倦的聲音,“昨天我們一起在山上跑步——”

    他知道馬克已重複過許多遍,真不想讓他再重複一次,雖然他急於知道馬克怎麽說。

    “我們按她的電話本一個個全打了,你還知道哪些中國朋友有可能提供消息?”

    他的中國名字拚音字母排列在電話本最後一頁,馬克恐怕真全打遍了。

    “這樣,”馬克說,“警方同意我們做一次搜索,明天上午八時半,在學校後門集合,不知你能參加嗎?”

    “當然。”他回答,“我肯定來。今晚我還能做什麽呢?你有她姐姐在新澤西的電話嗎?”

    “早打過了。”

    “馬克,”他高聲說,“我不相信會出什麽事,好好休息。她肯定在什麽地方樂著呢,明天上課她就會出來的。”他不是純為安慰馬克而說這話,林奈特想做什麽,誰也攔不住。“你不明白。”馬克嚷道,“好吧,願我們好運。”

    他擱下電話,喝了一口苦味的凍啤酒,世上本無事,洋人自擾之。星期一上午的符號學課,林奈特會冒出來,她尖刻的提問,又會弄得教授隻好開玩笑來答複。他想起她那剪得短短的頭發,露出令人神往的耳朵和頸子,她說話時常伴有手勢,兩眼閃出迷人的光。馬克睜開眼睛,說:“我兩年前剛剛見到她就被迷住了,那麽端莊,婉麗。”

    “其實我到柏克利來讀書,就是奔著這裏的中國女孩子來的。很小的時候,我就喜歡電影裏的東方女性。中國菜好吃,但我更喜歡到唐人街看穿旗袍的女招待,既神秘又性感。我一看到林奈特就知道她穿上旗袍一定特別美。”

    馬克站起來,從屋內拿出一件光閃閃的綠緞的長旗袍,上麵綴滿了金線的花。“這是我今年夏天送給她的。她穿著參加我父母為她舉行的晚會,把整個晚會震住了,那些女人的酸勁,逗得我直樂。”

    他差點笑出聲來,林奈特平時一直是運動式打扮,t恤加牛仔褲,短褲特別短,還蝕幾個洞,露出健美的大腿,一雙半髒半舊的運動鞋。他很難想象她穿旗袍高跟鞋的樣子,尤其是這麽一襲富貴氣象的緞麵旗袍。

    “但她再也不肯穿第二次。她說她不喜歡按別人的需要打扮,其實我們每個人都為別人打扮,你說對不對?”

    馬克是那樣的無助,那遮掩不住的苦痛,連他都有點感動了。他微微地歎了一口氣。在柏克利隻有教授才穿西服打領帶全套行頭,有的教授也穿緊身褲和運動鞋上課。但馬克這個學生卻不願穿著太隨便。

    馬克又拿出一遝林奈特的照片,都是那次穿旗袍時照的。他得承認,林奈特穿了旗袍,描了眉,塗了口紅,的確是美極了,長身玉立,端莊嫻雅,令人不敢正視,和平日的她很不一樣,的確是個使全美國任何丈夫得意的主婦。

    他們對著照片沉默了很久。

    那天早晨他打電話到係裏請假,他說他有事。係秘書說她會轉達口信,但她叫他放心,說恐怕許多人都不會來上課。

    到校後門一看,人已經有五十來個。一部分熟麵孔,有同係的,有不知哪兒見過的,似乎女的比男的多,喧鬧嘈雜。有個姑娘抓住他就講:星期六早晨,林奈特和馬克一起去跑步,順著熟悉的路徑,穿過柏克利山口到梯爾頓湖上,然後沿著山路拐到聖巴勃羅水庫。他們約好到住在卡林頓的一個朋友家喝一杯茶。那個朋友中午要驅車到城裏購物,順便把他們帶回柏克利。他們的周末經常有這項活動,這是常規。可是那天在路上,二人不知為什麽拌起嘴來,林奈特一生氣,扭頭就拐上了一條小道。馬克在後麵喊,說還在卡林頓等她。但是他在卡林頓左等右等她不來。隻好一個人回到柏克利公寓裏。一直到傍晚,林奈特還沒出現。馬克打了一串電話,沒有頭緒,於是他開車去卡林頓,與朋友一家從卡林頓回過來找,仍然沒有人影。馬克著急了,星期六夜裏他去了警察局,警察和他一起找了一天,還是沒有結果,警方已宣布林奈特·李小姐失蹤。

    有人遞給他警方的布告,林奈特含笑的臉,照片比人更漂亮,尤其那微微向上皺起的眉,使她顯得柔順,易受驚嚇。照片上看不出林奈特挺直、秀拔的身材,也看不出她倔強的心靈。這樣的姑娘不會出事,他想。

    警笛的叫聲止住了喧囂。從警車走下來一個額前有顆黑痣的警官,後麵跟著馬克,他臉色慘白,用目光向眾人打招呼。

    警察請大家上車,人太多,他讓有車的自己出發,到梯爾頓公園門口等,到那兒再布置搜索的路線。

    馬克舉起雙手說:“謝謝!謝謝!”人群卻沉默了,他身邊的男人握他的手,女孩子擁抱他。

    警官叫大家快走。學生報紙《加利福尼亞人》來了個記者,攔住馬克,要馬克回答一些問題。

    “嗨,你要不就參加搜索,要不就滾開!”他一把抓住這位新聞係的什麽角色說。

    記者聳聳肩膀,收起本子,一聲不響爬上了車。馬克似乎挺感謝他,把手放在他的肩頭,輕輕按了按。

    “你認識她好多年了?”在上山的汽車馬達隆隆聲中,馬克問他。

    “是的。”他說,“她不會出事的。”

    “沒有人知道我怎麽愛林奈特,你也不會。”馬克停了停,望著他說,“雖然我知道你也很喜歡她。”

    他不由得臉有點發紅,“當然,沒有男人不喜歡林奈特。”

    馬克看了看他,不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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