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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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我拉開閣樓的門,赤腳站在小木廊上。整個院子還未完全從睡眠中醒過來,有人往天井水洞裏解手,那積了一夜的小便,聲音特別響。

    總在堂屋右手邊上的一個竹矮凳,被穿過天井晾著的衣服空隙的一束光線照著。

    背著書包,我準備去學校上課,走到院門口。母親從屋裏出來,邊梳頭邊極不耐煩地叫住我:“今天是星期天,上啥子學?”

    我恍然大悟,難怪街上沒一個上學的人經過。母親顯得非常疲倦,像一夜未睡好,眼睛發腫,目光卻很鋒利,仿佛把我身體裏外都看了個遍,我心裏一陣發慌。她的臉色柔和起來,像有話要和我說,但一聲咳嗽後,她轉頭回屋去了。隔壁鄰居在吃餿了的稀飯,碗裏攤了兩根長長的泡豇豆。我從書包裏取了書,下到江邊去背功課。沒有多久,我就明白根本做不到集中精神複習。我回到家,家裏隻有父親一人,在洗碗。

    “媽媽去哪了?”

    “她說去看二姐,”父親想了想,回答我,“好像她說要去城裏羅漢寺燒香。”

    這就奇怪了,難道母親遇到什麽難決之事?她逢到大事難決,就要去羅漢寺廟燒香,有時還帶我去。母親告訴過我,我第一次進廟,才三歲。

    不過,我記得的第一次,好像是四五歲。安靜的廟內,空氣中有股藕的甜味。見不著人影,幾隻麻雀在啄瓦縫間的青苔。

    碎石子小徑,走著哢嚓響。隔四五步遠就有一個石頭人,臉孔風化得沒棱沒角,盡是坑坑窪窪的麻點,跟街上要飯的麻風病人差不多。

    轉個彎,對直走,到了正大門。母親叫我站好,理平衣服,把耷拉的鞋子拔上。她說一個菩薩一個運,拜準了主命的菩薩,對上了,一輩子就好運不斷。她拍了一下我腦袋。那意思是對菩薩心誠不誠,恭不恭,就看我自己了。

    進廟敬菩薩,得想好步子。若是右腳先跨進門檻,那從右邊開始,朝殿內回字形布局豎立的五百羅漢禱告,依你生辰八字,數到一個羅漢,沒挑沒選,就是你的守護神。反過來,若是左腳先進,那就從左邊開始數。

    門檻好高,我幾乎是手撐著翻進的,一緊張,早忘了哪隻腳先進的。回字形的殿內,四邊全是些差不多高矮的羅漢,有兩眼怒目的,有大笑不止的,也有莊容正坐懷抱神鳥,手執如意,頭長蓮花的。

    “跪下,六六!”母親突然說,聲音低沉,但不容爭辯,隻許服從。

    我沒看,就嚇得跪在蒲團上,心裏直怕主宰我的菩薩,是個大肚漢或紅臉怪。壯了膽才抬起眼看,這尊塑像險些兒夠著房頂,慈目善眼,青白的臉凝重寬容,手裏是把長長的銀劍,腳下踩著金色鬃毛的獅子,和其他羅漢們不一樣。菩薩的眼睛黑白分明,正瞧著我。我不會算我的生辰八字,母親咋個算的,我也沒問。但我覺得這菩薩早就認識,在哪兒見過?

    母親也跪在我旁邊,點上三炷香,叫我跟著她一起磕頭。她的陰丹藍布衣服摩在我臉上,粗粗拉拉的,很舒服。她說:“這是文殊菩薩,你有啥子話,就對他說,他會保佑你。你想啥子福氣你就說,別說出口,心裏念叨三遍。”

    我頭磕在地上,心裏念著,極快,起碼念了十遍。

    回過頭,發現母親看著我,溫柔極了。

    我的命從來都沒好過,恐怕一輩子不會好。我當初心裏念叨過的話,後來怎麽想也想不起來。那廟在我們去後不久,就被砸爛了。“文革”中大門一直貼著封條。聽說恢複了,我還特地去看過一次,重新維修了,一切複原,用了幾斤金子貼的佛麵。文殊菩薩也重塑了一尊,差不多是老樣子,可我怎麽看都覺得特別陌生——他不像能記得連我自己都沒記得的心願。

    這是一個令我弄不懂的問題:十幾年前母親為何就挑中文殊菩薩,給她懷過的第八個孩子、活下來的第六個孩子做守護神,而不是專司理德的普賢,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的觀音,至高至上無所不能的佛祖釋迦牟尼?她的文化程度僅夠讀簡單的信,寫幾句滿是錯別字的問候話。或許她是歪打正著,文殊菩薩那劍是智慧之劍,那獅子是智慧之力量。或許她早就清楚,我一生會受求知之苦。凡事想追個明白,了解底細,到頭來隻會增添煩惱,並付出慘重的代價。一個人不知不明,一生自然而然,生兒育女,少災少難,平安無事地逝去,化成泥順江流入大海,多好。

    可是母親在這之前,在這之後,就沒有關心過任何一個兒女,包括我的知識問題。母親沒心思管,我也從沒有再得到過她在廟裏待我的溫柔。她認為沒必要讓我知道家裏的秘密,當然我對自己的身世,也不該有知情之權。

    2

    我想去見曆史老師,非常想。我手忙腳亂找小鏡子,但找不著,幹脆把整個抽屜取在地上,翻找。五屜櫃裝衣服的一格抽屜,有一個嬰兒帽,那墨藍色我從未見過,不把抽屜取下來,不易看見。我伸手拿了過來,裏麵有個硬東西,是一支小小的口琴。帽子很舊,還有幾個蛀蝕的小洞,但墨藍得可愛,有朵朵暗花,緞麵裏絨,摸在手裏舒服又暖和。這口琴,想起來了,我是見過的,母親當時一把拿走了。一定是她把它藏在這兒的。

    我上了樓,找到被四姐放起來的小鏡子。我嫌自己臉黃,像個肝炎病患者,便往臉上撲了點大姐的女兒用剩的痱子粉,用手把粉揉散,抹均勻。看了一眼鏡子,一白遮十醜,覺得自己還瞧得過去了,就反扣在床上,我對鏡子的恐懼恐怕不亞於母親。

    曆史老師肯定會問,你怎麽臉色這麽蒼白?你害怕?我不安起來,後悔撲了粉。我臉一紅,止也止不住。不知為什麽,我意識到我的青春年華會非常短暫,像一束光,在一個密匣裏鎖住。

    十八歲那年的那一天,我想打開這匣子,想看到這束光,它果然燦燦地閃了一下。

    一個人一生很難相遇愛的奇跡,我一直在等待,現在它就出現在我麵前,我決不會閃躲開去。我是愛上他了,他是有婦之夫,這完全不在我的考慮之中。也許潛意識中,這正是我愛他的條件。我從來都愛不可能的東西,越是無望,越能燒灼著我的情感。早晨我睜開眼睛,第一個意識就是他,他在這個時候在做什麽,我上一次見到他是如何,將見到他會是怎樣?我想我完蛋了,沒救了,還沒開始愛,就一個人把應該是兩個人所擁有的愛之路走掉了一大半。

    前前後後我把自己的心緒清理了一遍又一遍,我罵自己,你是太孤獨了,學生喜歡老師,單相思。沒準等我走到他的門前,便會拔腿逃跑,發現剛才那所有的激情都會煙消雲散。

    我的直覺告訴自己,他不在學校。雖然有時星期天他也會一人去辦公室。但這天,他一定在家裏。從石橋廣場坐公共汽車,我嫌車太慢,就下了車,直接挑近路,下坡靠江邊走,過溪橋。江水和泥沙,把江邊一些地方衝積成一個個土包。蘆葦柔柔弱弱,但坡上坡下都長滿了。我看見了他描述過的那排緊靠在一起的吊腳樓,他的家為斜上方一所木頭與石灰麵牆的平房,木板是長年雨水太陽塗出的黑褐色。

    我站在山坡下,心猛地狂跳起來,為自己的大膽。如果他問我來做什麽?我就說四姐結婚,請他寫一幅草書。

    不,我有什麽必要扯謊?我應該告訴他,我就是想見你,就為這,我來了。海棠溪那坡石階很長,我幾次停下喘氣,但從未有折回去的念頭。他使我潛埋在身體裏的一種東西爆發出來,我瘦削的臉頰,毫無血色的嘴唇,泛出淡淡的紅潤,頭發在風中飄飛,正在由枯黃變青黑,粗糙的手在脫皮,指甲鮮亮晶瑩。如果我能看見自己,我就會清楚,在十八歲那年的那些日子,我將自己一生應享有的美麗,不想保留地使用了。

    來到那條與江麵並行的小街,沒按著門牌號數,憑著感覺,我找到了他的門前。

    我沒有逃跑,沒有心跳,我冷靜得叫我自己害怕。

    我舉起了手,敲門。

    3

    他拉開門,看見我,很吃驚的一個表情,但瞬刻便鎮靜下來,頭朝房內一偏,說:“進來吧!”

    正像我預料的一樣,他妻子和女兒都不在,隻有他一人。和我夢裏來時看到的相同,家裏全是書,書櫥將一間三十來平方米不到的房間隔成一大一小兩間,小過道有竹竿曬晾著洗過的衣服。有個旁門,通向後麵自己搭的小廚房。床、椅、櫃子倒是位置適當,房間顯得不那麽擁擠。果不其然一台舊唱機在獨凳上,和書櫥相連,屋角有個舊瓷瓶。

    他沒問我怎麽來了,而是笑了笑,似乎看穿了我所有的想法。我恨這個自以為是聰明的笑容,一點也不給我麵子。我在靠牆的凳子上坐下,他從茶壺裏倒了一杯老鷹茶涼開水,遞給我。像想起什麽似的,他彎下身子,從書櫥下麵一疊唱片、報紙和書中,抽出一張唱片放在唱盤上。

    書櫥上真的放著他母親的一幀照片,她呆呆地望著我,這個早已不在人世的人想告訴我些什麽呢?“真像你。”我對他說。

    他點點頭,朝我走近了一點。我慌張地把一杯水一口氣喝了一半。他把杯子接過去放在書櫥邊上。他走到我的身邊,停住,看著我,突然俯下身來,在我的額頭輕輕吻了一下。我的身體自動靠攏他,緩不過氣來地微微張開了嘴唇。

    我被他抱著站起來,整個兒人落入他的懷中。我的臉仍仰向他,暈眩得眼睛閉上,一時不知身在何處。一點掙紮,一點勉強也沒有,我是心甘情願,願把自己當作一件禮物拱手獻出,完全不顧對方是否肯接受,也不顧這件禮物是否被需要。我的心不斷地對他說:“你把我拿去吧,整個兒拿去呀!”他的親吻似乎在回答我的話,顫抖地落在我滾燙的皮膚上。

    我突然明白,並不是從這一天才這樣的,我一直都是這樣,我的本性中就有這麽股我至今也弄不懂的勁頭:敢於拋棄一切,哪怕被一切所拋棄,隻要為了愛,無所謂明天,不計較昨日,送掉性命,也無怨無恨。

    我感覺我全身**地墜落到床上。他撫摩著我最不能摸的地方,我自己都不敢碰的地方。但他的手和嘴唇突然停下,許久沒有動靜。我睜開眼睛去看他,他好像正在猶豫。

    我的臉燒得發燙,為自己再也無法抑製的**感到害羞。

    他說,“你還是一個處女。”

    我說,“我早就不想做處女。”

    “以後不會有男人願意和你結婚,即使和你結婚,也會很在意,會欺侮你一輩子。這個社會到今天,男人很少有超脫俗規的。”

    “我一個人過,我喜歡一個人生活。”

    “因為你知道我不會和你生活?”

    “我沒想過,”我堅決地說,“我隻是想今天成為你的,和你在一起。”

    我的話可能使他吃了一驚,但明顯讓他放了心。他叫了一聲我的名字,“你終是要嫁人的。”

    我想對他說,從小我所看見的一戶戶人家,我生活的世界裏,我的鄰居,我的姐姐哥哥,沒有一家是真正幸福的。既然婚姻不是好事,我幹嗎要結婚?而愛對我是至關緊要的,我尋找的就是這麽一丁點東西。

    但我沒有說出那麽多的話,我隻是一個勁地搖頭。

    當時我不過是一個性衝動中的少女,我隻知心裏愛他,卻不知怎樣用語言向他表示。我想以後我也許會愛,但那是“以後”。對他的愛必然會專斷一生,不會有第二次。

    他把我的手指含在他的嘴裏,接著又放在他兩腿之間,他的**已又硬又燙。我沒料到男人的這東西會變紫紅膨脹,比我想象的大得多,上麵有血管在跳動,好像一個被放出籠的野獸。我的手發顫著,但沒有縮回來。這麽握著男人的**,是我從來沒想過的。他的雙臂把我抱緊,像要把我鑲嵌進他的身體裏一樣。陽光透過竹葉灑在我**的身體上,光點斑斑駁駁,我覺得自己像一頭小母豹那麽暢快地躍動馳騁,光點連成一條條焰火纏裹著我和他。窗外長江浩浩渺渺,對岸的城市就像海市蜃樓,窗下是陡峭的岩石,岩石底是一個樹蔭遮擋的空壩子,幾個小女孩在跳橡皮繩,邊跳邊唱:

    一二三四五六七,

    馬蘭開花二十一。

    伴著嘻嘻哈哈清脆的笑聲,從低處傳來,江上那種小輪船駛向碼頭在發出歡叫。那個時候,我是第一次明白江上的船,為什麽要這個停了那個便接上地鳴叫。所有窗外的聲響,像是配合唱機上悠揚的音樂。

    我快樂地抓住他的手,俯下身把**緊緊地貼壓在他的胸膛上。他的心跳猛烈而有節奏,他親吻我的耳朵,低沉的聲音在說:“你的心比別的女孩子脆,並且還薄,一觸就是一個洞。”

    他扳開我夾緊的雙腿,一個東西漸漸挨近,趁我不注意閃了進去,像個可愛的小偷。

    他問我痛不痛?我說不是太痛。

    他歎了口氣說,他很痛,下麵痛得發脹,心裏痛得懸空。他說痛好,甜不是愛,愛我,他心裏又酸又痛。

    他的舌頭卷裹了我的舌頭,他的手指交叉著我的手指。他的身體在壓偏的**上一衝,我的下麵就被塞得實實在在。我真的痛了起來,一種嶄新的痛抓牢了我,以至於他輕輕一動,我就想叫,想大聲吼叫。但我不好意思,隻是興奮得喘不過氣。我想抬起頭去看他的器官,怎麽會把我弄成這樣一種狀態,可我幾乎睜不開眼睛。我覺得和他互相插得不能再緊,我聽見自己的子宮在咬齧,忽地燃燒起來,沸騰著上升。

    江上的景致倒轉過來,船倒轉著行駛,山巒倒立在天空,重疊著他的舌頭、他的手指、他的目光、他憤怒的臉、他歡樂的臉。天空在我的四周,江水在我的頭頂起伏跌宕,無邊無際,毫不顧惜地將我吞沒。

    突然,我的淚水湧了出來,止不住地流,渾身戰栗。同時,我的皮膚像鍍上一層金燦燦的光澤,我聞到自己身上散發出來的香味,像蘭草,也像梔子花。最奇異的是我感到自己的**頑強地鼓脹起來。的確,就是從這一天起,我的**成熟了,變得飽滿而富有彈性。

    4

    我們的喘息漸漸平息,我們汗淋淋的皮膚相擁著,久久未說一句話。他親吻著我,問我怎麽沒血?那聲音聽來毫不驚奇。我去查看身體下的麥席,真是沒一點紅。他沒有問別的男人碰過我沒有,他隻是說:那你是幹重體力活時不當心弄破了。

    他的手撫摩著我肚臍,肚臍上小時開過刀的傷疤,我閉著眼睛,聽著我的心跳和他的心跳協調地響著,我的手攬著他的脖頸,一隻腿靠著他的腿,彎著的一隻腿輕輕擱在他的另一條腿上。我知道每個處女,有一張證明書——處女膜。我從來就沒這張證明?或許我生來就不需要這張證明,也可能我生來就不是處女!

    “你很想這樣嗎?”他抱緊我問,“脫光了和我躺在一起。”

    我說,是的。

    他說他也想極了,每次做夢總做到脫去我的衣服,在那一刹那就醒了,懊喪不已。

    我問為什麽?

    他說他看見光著身子的我,跪坐在他麵前的床上,但腿間有血。

    他做不完這夢,是怕傷害我。我感動極了,臉貼緊他的臉,感到自己愛上了一個值得愛的人。

    他叫我坐起來。

    我很聽話,坐了起來,背挺得很直,手自然地擱在跪曲的腿上,就像他夢裏見到的那樣。他未穿衣服,比平日顯得高大結實,隻是他的**現在垂倒下來。他不知從什麽地方拿來一個夾板,坐在離床不遠的凳子上。他讓我別動,他手裏的鉛筆沙沙地響。幾分鍾後,他走到床邊,讓我看。

    我**的身體!**和肚臍的樣子描得格外仔細,陰毛也仔細地描了出來。我認出頭像是以前他在辦公室畫的,新畫的身子,是接上去的。我,竟然是這樣一個女人:赤身**,反而本色自然——一頭色情的母獸。我覺得自己應該就是這樣徹底無恥。原來他把我的頭像隻畫在紙的上端,就為了等著畫我的全身,他一開始就在盤算我!真好,我一開始就引起了他的淫念!

    我要這幅畫。

    他說:“你不怕讓人看見?”

    “這是我,為什麽要怕?”我說,“最好你簽上名,行嗎?”

    他爽快地簽上名字,從夾板上取下,攤開放在枕頭上。我注意到他在看畫時,**一下挺直起來。他大概有點不好意思,背過身去,匆匆穿上了衣服。

    我從床上跳下地,去找自己的內衣內褲,套上白花點的布衣布裙。我穿涼鞋時,他已係好褲子的皮帶。

    他朝書櫥走過去,停掉唱機上的音樂,轉過身來時,神情有些異樣。他把我拉在床邊坐下,攬著我的肩,讓我再待一會兒,他說他的妻子和女兒要晚上才回家來。我聽了,一點也沒嫉妒,也不懊喪。我高興自己做了一件一直想做的事,比想象的還美好。

    5

    我們臉朝屋頂,並排橫躺在床上,他突然撐起身子,開口說話,聲音完全改變了,很疲憊的樣子:“你不用記著我,我這個人不值得,我這個人和其他男人沒啥兩樣,不僅如此,我還特別混賬。”我剛想開口,他的手就捂住我的嘴。“你別說話,聽我的,你記住這些話就是了。”

    他站起身,我以為他去取他的茶杯,結果卻是一盒紙煙,他點了一支,抽起來,我從未看見他抽煙。他說,有些“文革”造反的積極分子已被區黨委通知去學習班,而學校已通知他下周去談話,雖然他不知道學校將和他談的內容,但他的直覺告訴他,他馬上就要進那種私設的“學習班”監牢。

    我從床上坐起,搖搖頭。

    “你不相信?”

    “你絕不會的。”

    他把煙灰直接抖在三合土的地上,說:“終有一天你會懂的!起碼到了我這個年齡。”如果我仔細一點,就會發現屋子有點亂,氣氛不太正常。但我沒注意,我的眼睛隻在他的身上。

    “現在就是算清賬的時候了,”他說,“既得利益集團不會放過我們這些敢於挑戰的人。”

    我站了起來,對他說:“不會的,你是‘文革’的受害者,沒幹過這些壞事。”大概是我說話的勁頭太一本正經了,他竟停住要說的話未說,來聽我說。而我隻能重複相同的話,他坐在床邊的凳子上。

    “我算是‘殺人犯’。”

    “胡說!”

    “說我殺了我弟弟,說我是指揮開炮的人。”

    “沒有的事。”我幾乎要哭起來。

    “這是真的,我就是殺了親弟弟的殺人犯。”他相當平靜地看著我。“你可以走了!”他說,卻把我的手握在他寬大厚實的手裏。

    好一陣後他放開我,到書櫥前,一本書一本書地挑著,一大堆外國,有些我未看過,有些我看過,他都要送我。

    我伸手去拿枕頭上那張畫,他擋住我的手,抓了過來,看了看,揉成一團,朝廚房門走。

    我叫起來:“這是我的畫!這是我。”我著急地跟了上去。

    他抱了抱我的頭,“你還有一輩子要過,你得清清爽爽走自己的路。”他走了幾步,畫在煤爐上點著了火。

    我一個人走出他家,抱著麻繩紮好的一大摞書,心裏還是迷迷糊糊,還是未能從一個少女蛻變為一個女人的感覺裏掙脫出來。好像他的**還插在我的**裏,從他那美妙的器官裏噴射出的滾燙精液,隨著我步子加快,慢慢溢了出來,甜蜜地浸滿了我的**,貼著腿滑動。我的手抱著他的這些書,就像抱著他。

    但我想起他趕我走時說的話,那些我不太明白的話,心裏突然哆嗦起來。不知為什麽,我感覺到他跟我**時那種決斷,那種不要命似的激情,那幾乎要把我毀掉的瘋狂,是個不祥之兆,前麵是一大片黑暗。

    他沒有和我談到任何計劃,也沒有約下一次見麵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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